第九章
李知白在病房里站了一段时间才开口，她在辨认床上躺着的人。这并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里面只有两张床。她最后是通过床头柜上的两副眼镜认出来的——七海建人和伊地知洁高。
天元对事情的转述简明扼要，越是精准的用词越是会抹去某些沉重的东西，比如面目全非的故人，比如脆弱易折的生命。
一览无遗的房间里，血和药的浓烈气味搅乱着细弱的呼吸，沉静的空气中，仪器在大声挣扎。光是闷的，风是死的，视线逃离厚墙隔成的空间，落地窗旁有一缕白烟在飘。她仿佛看见救星，于是喊出了声：“家入小姐？”
家入硝子再次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李知白。下意识表示过惊讶，反应过来后她带对方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很沉默。千头万绪，李知白无处说起，她想等家入硝子问了再一一解释，可家入硝子似乎并不需要什么解释。
“你知道，我只是个医生。”她背靠白墙，侧头看着李知白，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能帮你的？”
这话很轻，像一摊无声蔓延的清水，蔓延到一团揉皱压实的纸上。纸团慢慢舒展开了，那是李知白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我发烧了，请问还有药吗？”
“常见药品都送去礼堂了，那边被改成临时医院，收容了一批人。你等等，我去帮你拿。”
家入硝子正抬脚离开，没走几步，被急匆匆跑来的人喊住：“家入小姐！又有几位咒术师受伤了，情况很糟糕，请你……”
“知道了。”她去势未停，转头看向李知白。
“我自己去拿吧，我知道那地方。”
这地方李知白同样熟悉，第一次来日本时，她在这里做过讲座。
礼堂外面还是一样，里面却大不相同了。跟着门口的人进去，地板上一边是躺着的伤患，一边是三两围坐的正常人，中间被一些排列不整齐的课桌椅隔开了，椅子上坐着几个各自忙碌的医生。除此之外毫无遮拦，只要扫过去就能看清所有人和所有物。绷带遮不住的腐烂血肉没来得及处理，铁皮罐头的沸汤里煮着咖喱；老人在哼哼唧唧地□□，婴儿在咿咿呀呀地哭泣；抱在怀里的身体似乎还有余温，捏在手里的照片已经随泪水变冷。如果细看，远处角落里凑在一起的孩童小声玩着奥特曼打怪兽的游戏……生死悲欢溶在一起，海啸一样压过来。
“你有什么需要？”很近的地方，有人这么问了。
李知白站在桌前，久久没有反应。
“小姑娘，你有什么需要？”
被问第二遍时，她才僵硬地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犹豫着说，“我……我能要点退烧药吗？”
“当然。”
医生拿出一瓶药，打开来，用镊子夹出一颗。旁边站着的女人见状，很熟练地用玻璃杯倒了小半杯矿泉水。同时，女人身后冒出来一个小女孩。她拿着一罐水果糖，学起医生的动作，像模像样地夹出一颗来。
三样东西一起被送到李知白面前，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两只手不知道怎么摆才好，嘴上又不停说着：“谢谢……谢谢。”
慌里慌张地样子逗笑了周围的人，“哈哈小姑娘，你不会是发烧烧坏脑袋了吧。”
“我那个、我不吃糖的，小朋友，你留着自己吃吧。”她跟着哈哈笑过两声，飞快地吞下药，仰头喝完水，还回了水杯。
“我爸爸说吃糖心里就甜，病会好得快，我现在没有生病，应该把糖让给生病的大家，你真的不吃吗姐姐？”小女孩仍然举着糖，看着李知白说，“是不是你不喜欢橘子味的？我换一个你喜欢的口味好不好？”
“不是不是，我不是不喜欢橘子味，我就是……哎、就是说……”李知白忽然不会说话了。
“现在药品紧缺，你吃完药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要是没有好转再来找我。”医生解救了她的窘境，说，“这糖是小贞的心意，收下吧。”
李知白逐渐恢复了冷静，不再推脱，笑着接过糖含在嘴里，一边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谢谢小贞。”
“嘻嘻，不客气，姐姐再见。”
尝着细细的酸酸甜甜的味道，李知白走出礼堂大门。迎面过来一个穿单衣的中年女人，她背着个少女。少女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厚厚的毛线帽，脸全都被遮住。两人用衣服紧紧捆在一起。
眼见女人走路不稳，一个趔趄摔倒了，李知白条件反射过去扶，扶不起来。女人跟断了骨架似的跪在地上，一张脸埋在垂下的乱发里，低低地呜咽出声：“我们到了，凉子……”
“我扶您进去吧？”李知白发力拉起女人的一条手臂，动作间，瞥见背上少女露出半截血迹斑斑的脖子。她一惊，赶忙说：“里面有医生，快进去！”
女人却似乎牢牢坠在地上，泣不成声：“凉子，妈妈到了……我到了啊——凉子——”
无可无不可的动作，李知白去探凉子的脉搏。她已经死了，也许半路上就死了，死在妈妈的背上。
嘴里的糖变得不是滋味，心里也一样。李知白松开手，握紧剑，不发一言地朝向女人背对的路，重新踏上了自己的步子。
她回来得很快，有人更快。家入硝子就在原来的走廊处等着李知白，看样子等了不短的时间，她手里捏着一根烟，头尾来回倒换，没有点燃。
“家入小姐，你那边……这就处理完了吗？”
“看了几眼，送来的都已经没法救了。”话语轻得像她身上的烟味。
沉默片刻，李知白说：“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
手上动作停了，家入硝子把烟收进口袋，轻笑一声：“你来了，我就不想抽烟了，确实也不该在这里抽的……不说了，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你认识，钉崎野蔷薇。”
天元对事情的转述简明扼要，越是精准的用词越是会抹去某些沉重的东西，比如面目全非的故人，比如脆弱易折的生命。
一览无遗的房间里，血和药的浓烈气味搅乱着细弱的呼吸，沉静的空气中，仪器在大声挣扎。光是闷的，风是死的，视线逃离厚墙隔成的空间，落地窗旁有一缕白烟在飘。她仿佛看见救星，于是喊出了声：“家入小姐？”
家入硝子再次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李知白。下意识表示过惊讶，反应过来后她带对方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很沉默。千头万绪，李知白无处说起，她想等家入硝子问了再一一解释，可家入硝子似乎并不需要什么解释。
“你知道，我只是个医生。”她背靠白墙，侧头看着李知白，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能帮你的？”
这话很轻，像一摊无声蔓延的清水，蔓延到一团揉皱压实的纸上。纸团慢慢舒展开了，那是李知白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我发烧了，请问还有药吗？”
“常见药品都送去礼堂了，那边被改成临时医院，收容了一批人。你等等，我去帮你拿。”
家入硝子正抬脚离开，没走几步，被急匆匆跑来的人喊住：“家入小姐！又有几位咒术师受伤了，情况很糟糕，请你……”
“知道了。”她去势未停，转头看向李知白。
“我自己去拿吧，我知道那地方。”
这地方李知白同样熟悉，第一次来日本时，她在这里做过讲座。
礼堂外面还是一样，里面却大不相同了。跟着门口的人进去，地板上一边是躺着的伤患，一边是三两围坐的正常人，中间被一些排列不整齐的课桌椅隔开了，椅子上坐着几个各自忙碌的医生。除此之外毫无遮拦，只要扫过去就能看清所有人和所有物。绷带遮不住的腐烂血肉没来得及处理，铁皮罐头的沸汤里煮着咖喱；老人在哼哼唧唧地□□，婴儿在咿咿呀呀地哭泣；抱在怀里的身体似乎还有余温，捏在手里的照片已经随泪水变冷。如果细看，远处角落里凑在一起的孩童小声玩着奥特曼打怪兽的游戏……生死悲欢溶在一起，海啸一样压过来。
“你有什么需要？”很近的地方，有人这么问了。
李知白站在桌前，久久没有反应。
“小姑娘，你有什么需要？”
被问第二遍时，她才僵硬地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犹豫着说，“我……我能要点退烧药吗？”
“当然。”
医生拿出一瓶药，打开来，用镊子夹出一颗。旁边站着的女人见状，很熟练地用玻璃杯倒了小半杯矿泉水。同时，女人身后冒出来一个小女孩。她拿着一罐水果糖，学起医生的动作，像模像样地夹出一颗来。
三样东西一起被送到李知白面前，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两只手不知道怎么摆才好，嘴上又不停说着：“谢谢……谢谢。”
慌里慌张地样子逗笑了周围的人，“哈哈小姑娘，你不会是发烧烧坏脑袋了吧。”
“我那个、我不吃糖的，小朋友，你留着自己吃吧。”她跟着哈哈笑过两声，飞快地吞下药，仰头喝完水，还回了水杯。
“我爸爸说吃糖心里就甜，病会好得快，我现在没有生病，应该把糖让给生病的大家，你真的不吃吗姐姐？”小女孩仍然举着糖，看着李知白说，“是不是你不喜欢橘子味的？我换一个你喜欢的口味好不好？”
“不是不是，我不是不喜欢橘子味，我就是……哎、就是说……”李知白忽然不会说话了。
“现在药品紧缺，你吃完药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要是没有好转再来找我。”医生解救了她的窘境，说，“这糖是小贞的心意，收下吧。”
李知白逐渐恢复了冷静，不再推脱，笑着接过糖含在嘴里，一边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谢谢小贞。”
“嘻嘻，不客气，姐姐再见。”
尝着细细的酸酸甜甜的味道，李知白走出礼堂大门。迎面过来一个穿单衣的中年女人，她背着个少女。少女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厚厚的毛线帽，脸全都被遮住。两人用衣服紧紧捆在一起。
眼见女人走路不稳，一个趔趄摔倒了，李知白条件反射过去扶，扶不起来。女人跟断了骨架似的跪在地上，一张脸埋在垂下的乱发里，低低地呜咽出声：“我们到了，凉子……”
“我扶您进去吧？”李知白发力拉起女人的一条手臂，动作间，瞥见背上少女露出半截血迹斑斑的脖子。她一惊，赶忙说：“里面有医生，快进去！”
女人却似乎牢牢坠在地上，泣不成声：“凉子，妈妈到了……我到了啊——凉子——”
无可无不可的动作，李知白去探凉子的脉搏。她已经死了，也许半路上就死了，死在妈妈的背上。
嘴里的糖变得不是滋味，心里也一样。李知白松开手，握紧剑，不发一言地朝向女人背对的路，重新踏上了自己的步子。
她回来得很快，有人更快。家入硝子就在原来的走廊处等着李知白，看样子等了不短的时间，她手里捏着一根烟，头尾来回倒换，没有点燃。
“家入小姐，你那边……这就处理完了吗？”
“看了几眼，送来的都已经没法救了。”话语轻得像她身上的烟味。
沉默片刻，李知白说：“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
手上动作停了，家入硝子把烟收进口袋，轻笑一声：“你来了，我就不想抽烟了，确实也不该在这里抽的……不说了，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你认识，钉崎野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