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从钰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越昭抿了抿唇,半低下头:“谢谢。”

    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颊。

    胥从钰也没有尴尬,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倾下身低声问:“公主,如何处理他?”

    他看向地上渐渐冷却的尸体。

    越昭沉默:“厚葬了吧。”

    说完看向万筠松。

    万筠松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尸体,抬起头问:“公主……意下如何?”

    问得不明不白,但越昭懂她的意思。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越昭淡淡道。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这间破旧狭小的木屋,披风随风扬起。

    万筠松见她离去,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胥从钰,没有说话,继续自顾自忙活收尾现场了。

    越昭出了木屋,随手牵了一匹马,官兵看着她不敢言语,越昭软声说:“借用。”

    说完翻身上马,急速扬鞭,在丛林中踏马离去。

    胥从钰出门追越昭时,只剩下马蹄扬起的余灰,他也牵了匹马,跨上马飞驰。

    负责马匹的官兵面面相觑,彼此相顾无言只剩叹息。

    越昭觉得自己刚才的姿势一定很帅气。

    骑马是在和万筠松来江州的路上缠着她学会的,因为见到了侯毓骑着马离开的京城,心中馋得慌,奈何总是困于宫中并不方便骑马,这样的要求也不见得是个贤惠的公主会提出的。

    其实学会了后骑得便少了,拎着马鞭的手有些生,但这样迎风向前的感觉十分舒坦,猎猎山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四周是丛丛杂错的竹林,马蹄踏在山路上的感觉与往日的大陆全然不同,是厚重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女侠一样威风。

    突然,马蹄像是被横在地上的枯枝绊了一下,越昭瞪大眼一瞬惊恐,她的整个身体向前倾倒,重心脱离马背。

    身后踏踏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昭甚至看见一道身影踏马而上,向她的方向飞来。

    一扯缰绳,马扬起前蹄一声呼啸,越昭一个侧身,重新滚到了马背上。

    松了口气。

    她身下的马十分乖巧,此刻不再躁动,安静地站立,越昭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马背上,望着天和摇曳的竹叶,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她上方掠过。

    她眨了眨眼,胥从钰已踩过几枝竹干,稳稳落地。

    真是不错的功夫,越昭感叹。

    可惜她已错过了学习功夫的年纪。

    撑起上半身,越昭困难地蛄蛹,翻过身,慢慢爬正。

    劫后余生的松畅才涌了上来,她亲切地摸了摸马的脑袋,趴在它耳边讲了几句夸奖的话。

    胥从钰走近,严肃说:“公主,林间骑马危险。”

    越昭没理他,坐正身子,夹紧马身,一拉缰绳又开始哒哒前行。

    只是这次骑得慢了许多。

    越昭能听见胥从钰的马正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内跟着她。

    她没作搭理。

    她不认得这座山上的路,树林一丛又一丛地掩映,她也不记得自己走过哪里,又绕到了哪里,身下的马大约是不错的军中的马,不知疲倦,终于在黄昏告近时,她走出了丛林。

    前方宽阔坦途,再往前几步,越昭拉住缰绳。

    只差一步。

    悬崖峭壁与深渊。

    越昭下了马,轻轻拍了拍马身以作安慰。

    往前探了探身子。

    其实也没那么深,越昭想,下面怎么又是绿色海洋一样的树林。

    还要再细看时,衣袖被一把拉住。

    越昭回身看去。

    胥从钰。

    “跟了一路了。”越昭在凉凉的夕阳下抱紧手臂说,“是要问我什么吗?”

    “陛下很担心你。”胥从钰公事公办道。

    越昭一路从未向京中报送过自己的行踪,但她料想万筠松不可能全然放心地让自己和她一同离京。

    越昭点点头:“谢陛下关心,回京后我会亲自向陛下报平安的。”

    越昭扯了扯衣袖,胥从钰攥着她衣袖的手有些不甘心地松开。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海洋的边际是一轮通红的余晖。

    越昭站在峭壁之际,眯着眼看着前方。

    一时无话。

    胥从钰身侧的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只是开了口:“公主来江州的一路可还好?”

    “我很好,谢谢关心。”越昭不咸不淡说。

    “嗯。”胥从钰垂下头,没再说话。

    “胥参军。”越昭说。

    胥从钰听到她开口,立即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

    越昭觉得现在的景象实在是太美好了,她总是会在这样的气氛下不自觉地把原本不打算说的话全都倒出来。

    “胥从钰,我原先以为我们是有默契的。”她看着刺眼的光,眨了眨干涩的眼,“就像在在宫中的那条宫道上一样,我知道你会在,你也知道我在等你出场解决那些刺客。”

    即使是夕阳,也是一样的刺眼啊,她垂下眼。

    “但是我才发现你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抱负的人。”

    “有抱负当然好了。”她笑着看向胥从钰,忽然朗声道。但胥从钰从她的笑容中看不出分毫真情实意。

    他身侧的手紧了紧。

    “我觉得陛下让你当我的护卫真的不合适,这是埋没了你,你就应该在宫中领衔禁军,或者,或者继续在边疆一张虎符,座下千军。”她笑着夸张道。

    “你很有想法。”她看着悬崖下泠泠微风拨动层层绿浪,点评道,“你有点太有想法了。”

    “若是你要往陛下身侧更进一步,我觉得你该收敛一下的。”越昭客观建议道。

    “其实我当时是有些生气。”越昭松了口气抬起头欣赏夕阳,现在的夕阳好像比刚才更加昏沉,在绿浪的边际,已落下了大半身躯,黑暗渐渐侵袭。

    “我以为你知道我想借着刺杀查办哪些人的。当然,你知道。”她自嘲笑笑,“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从前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越昭转过身看向胥从钰的眼睛,胥从钰顺从地垂下眼与她对视,在他黑沉的眸子中,越昭捕捉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觉得有些可笑,“我当然知道,很多流言蜚语总是少不了添油加醋和胡编乱造。但那日刺杀后我却忍不住相信了。”

    “胥从钰,你可以告诉我吗?”越昭看着他认真说,“如果你真的恨胥家,告诉我一声,我或许真的能释怀不少。他日你若是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会考虑站在你这里的。”

    胥从钰看着她,但更多的隐秘之事像卡在喉管的鱼刺,难以下咽,也难以说出。

    “好吧。”越昭本就无所谓了,此时更加松弛,晃了晃手活动身子,“回了京城我就与皇兄说,跟在我身边做护卫是真的埋没了你,你该衔军领兵走更好的青云路。”

    “其实一开始你成为我的护卫也是误打误撞呢。”越昭回忆道,“也该让一切归位了。总是这样莫名其妙让你围着我转也不公平。”

    “不是的。”眼看一切在往不可挽回的地步滑落,他终于着急开口,“公主,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越昭抬眼平静地看他。

    胥从钰下定决心似的说:“我见过您,我自西北回京时,初入京城的那条街上,我看见您在马车上掀开了车帘……”说完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没再往下说。

    “在那夜中秋夜,我自知失误,让您受困一夜,也是我向陛下提出的为您护卫以做赎罪。”

    “您说的刺杀之事,我再名单上添上了胥家的人,是我的私心。”他一副深负愧疚的模样,让越昭忍不住多新奇地看了几眼。

    “臣自知在此事上愧对殿下,是臣再难找到其他的契机,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忤逆您的事,请公主降罪。”说完他单膝跪下,低着头,声音中的沉痛与懊悔不似作假。

    越昭捏了捏自己掩在衣袖下的手,略有惆怅,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臣感怀公主的宽宏,愿追随公主,任凭公主发落。”胥从钰一字一句严肃地说。

    越昭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样一出,尴尬地笑了笑问:“可你若再做我的护卫,要如何再与胥家斗?”

    “臣想留在京城。”胥从钰抬头正色说。

    “京城?”越昭眯起眼,“可我终是要去西北的,你要如何留在京城?”

    胥从钰一手覆地,一手背在身后,躬下身子。

    “算了算了。”越昭摆摆手,叹了口气,“我还有话要问你。”

    “公主请说,臣知无不言。”

    越昭见他低着头,悄悄翻了个白眼,轻声问:“那日我问你有将我的事说与陛下,今日我还要再问你一遍。”

    “你有将我在京城的所有行迹说与陛下吗?”她面无表情,字字句句不带感情,冷冷重复道。

    “没有。”胥从钰斩钉截铁,“臣只负责护卫公主的安全,其他的事从未向陛下透露分毫。”

    “真的吗?”胥从钰低着头没看见越昭面无表情的脸。

    “绝无虚言。”铿锵有力。

    “好。”越昭抬头看向几近没落的夕阳,“我知道你说的大概是什么事了。”

    “京中在给我张罗婚事了吧?”她问,“算了算,我的年纪在这里大概也到时候了。”

    语气凉凉,好像在说着与她毫无关系的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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