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屋檐低垂，男子长身玉立，恰如翠竹幢幢。
齐洲与她对视，神色疏离，停留了几秒后豁然移开眼，唇色苍白，迎风咳嗽了几声，却也不走开，而是矗立原地，如煞神立在门槛处。
秦淑离暗自腹诽，这般到底是等她先开口，无奈她只能走近，福了福身:“陛下在您昏迷时赐了婚。妾身秦淑离，见过将军。”
耳畔随风递荡了几缕乌木的冷香，秦淑离微耸秀鼻，却被一道视线捕捉，误以为是嫌弃。
“嗯。”
齐洲微抿唇，退了几步。
他的嗓音着实有些哑，声音也不高，还隐约透着些鼻音。语气有些说不出的紧绷，似乎是在提防什么。
见他这般，秦淑离并没有说什么，顺手揭开圆桌上的茶壶盖，替他斟了一杯，顺手递给齐洲时，可男子却岿然不动。
秦淑离神色未变，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茶水泼在窗下。
她没打算避着齐洲，正好挑明她的脾性与姿态，即便是入了府邸，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存在，如此这般坦坦荡荡，暗含脾性，齐洲的警惕心也可消弭些。
毕竟，这世间完美的存在总让人反觉诡异。
目睹了她的动作，齐洲果然警惕之色消了半分，看向门外:“端壶热茶。”
小侍女没敢耽误，小跑着送过来一壶新茶。
秦淑离不计前嫌，重新为他斟了一杯。
“多谢。”他咳嗽了几声，撑着起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秦淑离把侍女带回来的点心一盘盘摆到小桌上，沉默着递到他身前。
齐洲迟疑了片刻，这一次并没有拒绝。
“昨夜难为你费心照料了。”
齐洲没什么表情，只是垂了眼睫，一并盖住他飞扬眼角旁半颗小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意味不明，似乎在酝酿什么。
“将军想问什么问便是。”
反正自个儿的人设并非是深爱他的娘子，秦淑离也不伪装，明亮清澈的眼瞳直直盯着齐洲。
闻言，齐洲重新抬眼，正视面前的少女:\"你发现了什么？\"
秦淑离心中迅速划过很多种可能性，他在试探自己。
记忆中，齐洲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关系甚好，秦家与朝堂上几股势力都无过多交集，皇帝此举，不过是安抚与三皇子敌对的太子，用秦家压制齐洲在皇帝眼中的野心，一并削弱三皇子左膀右臂的势力。
可看过原文的秦淑离知道，太子德不配位，齐洲又哪有野心。
思考片刻，她把玩着手腕上种水漂亮的玉镯，淡然开口，声音如碎玉入水:“太子殿下对将军极好，将军莫要辜负殿下的心意。”
齐洲勾起嘴角，墨色瞳孔里映着窗外被竹子遮了半扇的阳光，摇曳冷色:“秦小姐聪慧，中书令果然养得好女儿。”
“将军过誉了，”秦淑离笑容浅浅，“可惜太子殿下找来的郎中，待您可没几分尊重。”
齐洲收起笑容，侧了侧头，掀了半扇眼皮，笑容也彻底收拢了起来:\"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秦淑离俯身凑到他耳边，态度极亲昵，像极了恩爱的眷侣，她身上带着衣物焚香的干净味道，吐息喷在齐洲耳边有些痒:\"至亲至疏夫妻。\"
“你觉得我会信？”齐洲一顿，唇角讽刺之意颇浓。
只是瞬间，秦淑离又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歪歪头，何其无辜:\"将军不信我，那假如我说你的腿伤并未得到真正根治呢？\"
“两次骨折伤，时间间隔不短，将军在路上遇到了另一波阻击？在殿下眼里你恐怕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才如此不小心，这么容易察觉的毒也敢投。”
她的葱白指尖捏着从桌子上拿起的空茶杯，一旁的银簪子尖端带着不详的乌黑色。
他回京路上确实受到一波阻击，对方对地形极为熟悉，险些在路上得逞；好在这帮人训练欠缺，出现明显纰漏，才让齐洲的军队将其领兵斩落马下，保得性命。
眼看经历都被秦淑离说中，齐洲神情严肃下来:“你都知道，和我说，就不怕太子殿下——”
\"我帮你，自然也是帮我。\"秦淑离也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打断他的话。
齐洲嗤笑，可他一双凌厉的眼里却毫无笑意，“可人人皆知，上京第一美人爱慕太子三年。”
轮到秦淑离哑口无言。
这是事实，原主的确爱太子爱的疯魔。总不能说她一夜转性了吧。
“太子想利用我灭掉秦家。”她顿了顿，半真半假的解释。
齐洲挑眉，他没想到远在朝堂之外的秦淑离也能发现这一点，“你有什么条件。”
秦淑离幅度很小的摇摇头，“我只想让我和我爹娘活着。”
原主的父母对她很好，也正是处处溺爱的缘故，让原主脾气这么骄纵，又蠢得天真。但他们何罪有之。
条件太过简单，齐洲拧起眉毛，下意识反问，“就这些？”
“就这些，”她叹口气，手指缓慢的抚了抚鬓发，“我知将军身旁豺狼环伺，但求一条生路。”
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她语速加快。
“如果将军等下看到什么新奇物什不要太过惊讶。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害将军。”她说的诚恳。
齐洲闭上眼，“好。”
“那请将军躺下。”秦淑离关好门窗，打开手术包。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出现在手术室内。
秦淑离低头打量齐洲，后者很自然的闭着眼，收了些锋芒锐气。
“从现在起，将军休息就好，不必睁眼。”秦淑离定了定心神，说着安慰的话语，拉过齐洲的左臂，在内侧注进些清液。
齐洲应上。
他的手臂很美，不是张力爆炸的健壮肌肉，而是恰到好处的线条。很有欣赏价值，秦淑离在心里评价。
数着时间，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秦淑离拉起他的手臂观察了一番。
没有反应，那就没有问题，这手术能做。
“痒吗？”秦淑离放下袖子，重新回到现实。
齐洲轻轻摇了摇头，睁眼看向她。
这种被给予信任的目光她见过太多。穿书之前的病人们躺在病床上，麻醉之前的目光如出一辙。这是第一次在古人眼中看到，秦淑离在诡异的新奇之外也有些紧张。
算了算时间，现在应该在下午一点左右。
她斟酌了片刻，开口，“今夜子时，在这之前请将军不要进食或饮水。”
秦淑离犹豫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您醒了。”
齐洲半晌点点头，表示明白。
秦淑离借着散心的名头，准备认全将军府的路线，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带走拿来的盘子。
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一个行色匆匆的老头。
老头看起来并不认得她，只是自顾自的朝院子走去。
秦淑离皱了皱眉，她的第六感在警醒自己。
“站住，”她开口叫住老头，“你是何人，敢在将军府里肆意走动，若是冲撞了人可想过后果。”
老头显然没有想到秦淑离会叫住自己，神情慌了一瞬。
“少夫人，这是太子殿下为将军请的大夫，姓吴名济。”桂烟凑过来小声说。
秦淑离微微颔首。
“吴大夫这么着急，是准备干什么去？”
“草民见过少夫人，太子殿下听说前几日将军又有些病症，因此特派草民今日再来瞧瞧。”吴济躬身行礼。
来瞧瞧齐洲死没死吗？
看来背后之人比她预想的还要心急。
“这样啊，那倒是吴大夫来的不巧，将军的热已经退了。”秦淑离故作惋惜。
吴济明显一僵，低了头，“还是再看看为妙，少夫人既不通医理，还是不要延误了将军的病情。”
“吴大夫这么急，是怕耽误病情，还是怕……”秦淑离拖了长音，语调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笑容却不达眼底，在这样一张艳美绝俗的脸上显得格外迷人。
她举起右手，指间托着一只白釉茶盏。
“这东西沾过什么，被人觉察?”
吴济明显慌了心神，却还勉强维持着。
“蓄意谋害为我大宁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忠武将军，”秦淑离继续施压，饶有兴致的拎起那只茶杯把玩，没有看吴济一眼，“吴大夫，你好大的胆子。”
她周身的气场压的吴济说不出来话，“扑通”一声，腿软跪倒在秦淑离面前，砰砰磕头。
“求少夫人留草民一条贱命，草民再也不敢了，少夫……”
“嘘，”秦淑离左手食指挡在朱唇前，声音瞬间小了许多，“回你的主子那里复命吧，记得好好演，别被瞧出来了。”
这点小菜，还不够开胃的，既然要放长线钓大鱼，必然不可操之过急。
如果能借此钓出背后之人的破绽，自然更好了。
“送吴大夫出府。今日吴大夫为将军诊治，操劳过甚，眼花腿软了，叫人赶辆马车来吧。”秦淑离朗声吩咐，顺手把茶杯和食盒递给了桂烟。
走在路上，桂烟一脸崇拜，“少夫人，您好厉害，居然能骗得他自乱阵脚。”
“我没骗，茶杯确实装过东西，”她神色很淡定，“但我刚刚拿的是只纯白色茶杯，他用的那只是淡青色。看来将军府里卧虎藏龙啊。”
“少、少夫人，那可如何是好。”桂烟一紧张就有些结巴。
“无妨，等着吧，那人会自己出来的。”她抚平袖上褶皱，眼神锐利。
绿树阴浓，末梢略微染上些黄。到底是秋日，头顶刚刚聚了小片乌云，小雨就如约而至，细细密密的落下来，连燃灯塔的塔尖也淹没其中。
不一会便有小厮送来两把朱红纸伞，遮蔽短暂的风雨。
待她走过半座府邸时，雨就停了，乌云无影无踪，晴空如洗。
半轮赤日没入远山尽头，惟余晚霞金红，皴染开无边的碧蓝尽头。
秦淑离索性在邂逅的亭中休息，伴着难得灿烂的霞光用晚膳。
她回去时齐洲还醒着。
“将军准备好了？”秦淑离语气淡淡的，手上在消毒。
见他点头，秦淑离微摸手腕，伴随着一阵白光，齐洲发现，自己竟随着她来到了一处洁白冰冷的封闭空间。
他霎时紧绷，指节青白的攥紧了秦淑离的手，却被她用眼神示意镇定。
齐洲渐渐平息下来，秦淑离从静脉给他连忙下了一针，给他扣上氧气面罩，并套上病号服，做好消毒。
手套被她习惯性拉了一下，弹在皮肤上声音清脆。
“都这么惨了，就少受点苦吧。”秦淑离左手抬起他的下颚，插管全麻，语气还有些自嘲，“你若是死了，狗皇帝定是要我陪葬的。”
嘴上这么说，她下刀却一点不含糊，一层层破开皮肤组织，创口平整恰到好处，几乎不会多伤到一寸皮肤；手也极稳，包裹着橡胶手套也能看出纤细清瘦，手腕灵活，乌黑的瞳孔里满是专注，仿佛在这个年仅十七的躯壳上，看到穿书前杏林圣手的模样。
她能感觉到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并不敢去擦，连呼吸都快屏住了。
等到伤口见骨，她从一旁托盘里取出导管穿入，再顺着导针慢慢打进一枚髓内钉，固定好后取出导管，下四枚固定髓内钉的克氏钉。这些动作从她求学时起至今已重复过无数次，可每当她实操时心跳总会稍稍加速。
她眼前的人赌给了她半条命和数十年未来，她输不起，所以永远全力以赴，从未后悔。
哪怕术后汗如雨下，双腿发软，饥肠辘辘。
到最后的缝合阶段，秦淑离依然不敢怠慢，前三层缝合精细整齐。在皮肤的缝合时，秦淑离用了最细的线，一针针对齐缝合，哪怕要比常规方法多出很长时间。
齐洲身上的伤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她实在不忍多出一道。
在昏迷期间，齐洲偶有意识模糊时，他隐约看见冰冷的手术灯打在眼皮上，格外明亮，秦淑离带着蓝色的布面面罩，神情专注。不时有冰冷的触感经过皮肤，像是刀具，可他从未见过这些怪异的东西。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在转瞬又被黑暗淹没。
秦淑离，到底是什么人。
等到出了手术室，天已经黑的彻底，月明星稀。三更天，无人注意到两位主子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
秦淑离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下来。
她有段日子得不到良好休息，头晕眼花跟着找上门，短短几分钟就困得睁不开眼，蜷缩在床榻一角，睡得安静。
过了半个时辰，齐洲轻咳了几声，在黑暗里睁开眼，喉咙一阵干痒。
他本意是起来倒杯水，却看到疲惫的秦淑离。
心脏慢了半拍，他动作顿住，放下茶盏，先安置好安分的少女。
月光施舍半分清辉，笼在少女的脸上。她脸上满是倦容，眼下一片乌青，似乎很久没睡好觉，全不似白天明艳危险的样子，肩膀单薄得吓人。
明明是很柔弱的小姑娘，却要独自处理好一切。
齐洲摸了摸她的脸颊，很软，皮肤很白，嘴唇少了几分血色，整个人几乎透明。
因为身体虚弱，齐洲在夜里又发起低烧，却没敢惊动疲劳的秦淑离。
翌日，秦淑离醒的很早，下意识坐起来，顺手摸了摸齐洲的体温。
怎么又烫起来了。
“将军，将军？齐洲？”她连叫三声，齐洲却没有反应。
秦淑离有些烦躁，白天似乎要归宁，不知何时能回来，齐洲现在也没有意识。
她几乎百分百肯定，幕后凶手会今天动手，彻底结果齐洲。
秦淑离抿抿有些发白的嘴唇，快速换上新衣物，去找院里值守的桂烟。
桂烟见她冲出来，吓了一跳，“少夫人。”
“今日归宁？”她语气疑问，却有几分隐隐不悦。
桂烟咽了口口水，“是、是。”
“今日你守在这院子里，如果将军发烧就用冷水打湿帕子降温，莫要让任何人靠近里屋。”她语气严肃。
并没有过多停留，她拎起衣角，飞速赶往将军府外停了许久的马车，陪嫁的侍女一路跟着小跑，气喘吁吁，并不明白秦淑离的焦急，只当是她回门心切。
只有秦淑离自己明白，她得拦住秦父。
在印象里，今天，原主的父亲会因为女儿的逃婚而选择站队。
皇帝这样的生性多疑的人，等的就是秦家的站队。
而再有一个月，就是原文女主江钰和亲进宫的日子。
加上江钰的挑拨，无论站到哪边，皇帝都会有借口和把柄灭她秦家满门。
秦淑离擦擦额角的细汗，踏上马车，目光里隐约有些惶恐。
若是去晚了，就一切都完了。
齐洲与她对视，神色疏离，停留了几秒后豁然移开眼，唇色苍白，迎风咳嗽了几声，却也不走开，而是矗立原地，如煞神立在门槛处。
秦淑离暗自腹诽，这般到底是等她先开口，无奈她只能走近，福了福身:“陛下在您昏迷时赐了婚。妾身秦淑离，见过将军。”
耳畔随风递荡了几缕乌木的冷香，秦淑离微耸秀鼻，却被一道视线捕捉，误以为是嫌弃。
“嗯。”
齐洲微抿唇，退了几步。
他的嗓音着实有些哑，声音也不高，还隐约透着些鼻音。语气有些说不出的紧绷，似乎是在提防什么。
见他这般，秦淑离并没有说什么，顺手揭开圆桌上的茶壶盖，替他斟了一杯，顺手递给齐洲时，可男子却岿然不动。
秦淑离神色未变，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茶水泼在窗下。
她没打算避着齐洲，正好挑明她的脾性与姿态，即便是入了府邸，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存在，如此这般坦坦荡荡，暗含脾性，齐洲的警惕心也可消弭些。
毕竟，这世间完美的存在总让人反觉诡异。
目睹了她的动作，齐洲果然警惕之色消了半分，看向门外:“端壶热茶。”
小侍女没敢耽误，小跑着送过来一壶新茶。
秦淑离不计前嫌，重新为他斟了一杯。
“多谢。”他咳嗽了几声，撑着起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秦淑离把侍女带回来的点心一盘盘摆到小桌上，沉默着递到他身前。
齐洲迟疑了片刻，这一次并没有拒绝。
“昨夜难为你费心照料了。”
齐洲没什么表情，只是垂了眼睫，一并盖住他飞扬眼角旁半颗小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意味不明，似乎在酝酿什么。
“将军想问什么问便是。”
反正自个儿的人设并非是深爱他的娘子，秦淑离也不伪装，明亮清澈的眼瞳直直盯着齐洲。
闻言，齐洲重新抬眼，正视面前的少女:\"你发现了什么？\"
秦淑离心中迅速划过很多种可能性，他在试探自己。
记忆中，齐洲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关系甚好，秦家与朝堂上几股势力都无过多交集，皇帝此举，不过是安抚与三皇子敌对的太子，用秦家压制齐洲在皇帝眼中的野心，一并削弱三皇子左膀右臂的势力。
可看过原文的秦淑离知道，太子德不配位，齐洲又哪有野心。
思考片刻，她把玩着手腕上种水漂亮的玉镯，淡然开口，声音如碎玉入水:“太子殿下对将军极好，将军莫要辜负殿下的心意。”
齐洲勾起嘴角，墨色瞳孔里映着窗外被竹子遮了半扇的阳光，摇曳冷色:“秦小姐聪慧，中书令果然养得好女儿。”
“将军过誉了，”秦淑离笑容浅浅，“可惜太子殿下找来的郎中，待您可没几分尊重。”
齐洲收起笑容，侧了侧头，掀了半扇眼皮，笑容也彻底收拢了起来:\"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秦淑离俯身凑到他耳边，态度极亲昵，像极了恩爱的眷侣，她身上带着衣物焚香的干净味道，吐息喷在齐洲耳边有些痒:\"至亲至疏夫妻。\"
“你觉得我会信？”齐洲一顿，唇角讽刺之意颇浓。
只是瞬间，秦淑离又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歪歪头，何其无辜:\"将军不信我，那假如我说你的腿伤并未得到真正根治呢？\"
“两次骨折伤，时间间隔不短，将军在路上遇到了另一波阻击？在殿下眼里你恐怕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才如此不小心，这么容易察觉的毒也敢投。”
她的葱白指尖捏着从桌子上拿起的空茶杯，一旁的银簪子尖端带着不详的乌黑色。
他回京路上确实受到一波阻击，对方对地形极为熟悉，险些在路上得逞；好在这帮人训练欠缺，出现明显纰漏，才让齐洲的军队将其领兵斩落马下，保得性命。
眼看经历都被秦淑离说中，齐洲神情严肃下来:“你都知道，和我说，就不怕太子殿下——”
\"我帮你，自然也是帮我。\"秦淑离也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打断他的话。
齐洲嗤笑，可他一双凌厉的眼里却毫无笑意，“可人人皆知，上京第一美人爱慕太子三年。”
轮到秦淑离哑口无言。
这是事实，原主的确爱太子爱的疯魔。总不能说她一夜转性了吧。
“太子想利用我灭掉秦家。”她顿了顿，半真半假的解释。
齐洲挑眉，他没想到远在朝堂之外的秦淑离也能发现这一点，“你有什么条件。”
秦淑离幅度很小的摇摇头，“我只想让我和我爹娘活着。”
原主的父母对她很好，也正是处处溺爱的缘故，让原主脾气这么骄纵，又蠢得天真。但他们何罪有之。
条件太过简单，齐洲拧起眉毛，下意识反问，“就这些？”
“就这些，”她叹口气，手指缓慢的抚了抚鬓发，“我知将军身旁豺狼环伺，但求一条生路。”
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她语速加快。
“如果将军等下看到什么新奇物什不要太过惊讶。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害将军。”她说的诚恳。
齐洲闭上眼，“好。”
“那请将军躺下。”秦淑离关好门窗，打开手术包。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出现在手术室内。
秦淑离低头打量齐洲，后者很自然的闭着眼，收了些锋芒锐气。
“从现在起，将军休息就好，不必睁眼。”秦淑离定了定心神，说着安慰的话语，拉过齐洲的左臂，在内侧注进些清液。
齐洲应上。
他的手臂很美，不是张力爆炸的健壮肌肉，而是恰到好处的线条。很有欣赏价值，秦淑离在心里评价。
数着时间，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秦淑离拉起他的手臂观察了一番。
没有反应，那就没有问题，这手术能做。
“痒吗？”秦淑离放下袖子，重新回到现实。
齐洲轻轻摇了摇头，睁眼看向她。
这种被给予信任的目光她见过太多。穿书之前的病人们躺在病床上，麻醉之前的目光如出一辙。这是第一次在古人眼中看到，秦淑离在诡异的新奇之外也有些紧张。
算了算时间，现在应该在下午一点左右。
她斟酌了片刻，开口，“今夜子时，在这之前请将军不要进食或饮水。”
秦淑离犹豫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您醒了。”
齐洲半晌点点头，表示明白。
秦淑离借着散心的名头，准备认全将军府的路线，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带走拿来的盘子。
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一个行色匆匆的老头。
老头看起来并不认得她，只是自顾自的朝院子走去。
秦淑离皱了皱眉，她的第六感在警醒自己。
“站住，”她开口叫住老头，“你是何人，敢在将军府里肆意走动，若是冲撞了人可想过后果。”
老头显然没有想到秦淑离会叫住自己，神情慌了一瞬。
“少夫人，这是太子殿下为将军请的大夫，姓吴名济。”桂烟凑过来小声说。
秦淑离微微颔首。
“吴大夫这么着急，是准备干什么去？”
“草民见过少夫人，太子殿下听说前几日将军又有些病症，因此特派草民今日再来瞧瞧。”吴济躬身行礼。
来瞧瞧齐洲死没死吗？
看来背后之人比她预想的还要心急。
“这样啊，那倒是吴大夫来的不巧，将军的热已经退了。”秦淑离故作惋惜。
吴济明显一僵，低了头，“还是再看看为妙，少夫人既不通医理，还是不要延误了将军的病情。”
“吴大夫这么急，是怕耽误病情，还是怕……”秦淑离拖了长音，语调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笑容却不达眼底，在这样一张艳美绝俗的脸上显得格外迷人。
她举起右手，指间托着一只白釉茶盏。
“这东西沾过什么，被人觉察?”
吴济明显慌了心神，却还勉强维持着。
“蓄意谋害为我大宁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忠武将军，”秦淑离继续施压，饶有兴致的拎起那只茶杯把玩，没有看吴济一眼，“吴大夫，你好大的胆子。”
她周身的气场压的吴济说不出来话，“扑通”一声，腿软跪倒在秦淑离面前，砰砰磕头。
“求少夫人留草民一条贱命，草民再也不敢了，少夫……”
“嘘，”秦淑离左手食指挡在朱唇前，声音瞬间小了许多，“回你的主子那里复命吧，记得好好演，别被瞧出来了。”
这点小菜，还不够开胃的，既然要放长线钓大鱼，必然不可操之过急。
如果能借此钓出背后之人的破绽，自然更好了。
“送吴大夫出府。今日吴大夫为将军诊治，操劳过甚，眼花腿软了，叫人赶辆马车来吧。”秦淑离朗声吩咐，顺手把茶杯和食盒递给了桂烟。
走在路上，桂烟一脸崇拜，“少夫人，您好厉害，居然能骗得他自乱阵脚。”
“我没骗，茶杯确实装过东西，”她神色很淡定，“但我刚刚拿的是只纯白色茶杯，他用的那只是淡青色。看来将军府里卧虎藏龙啊。”
“少、少夫人，那可如何是好。”桂烟一紧张就有些结巴。
“无妨，等着吧，那人会自己出来的。”她抚平袖上褶皱，眼神锐利。
绿树阴浓，末梢略微染上些黄。到底是秋日，头顶刚刚聚了小片乌云，小雨就如约而至，细细密密的落下来，连燃灯塔的塔尖也淹没其中。
不一会便有小厮送来两把朱红纸伞，遮蔽短暂的风雨。
待她走过半座府邸时，雨就停了，乌云无影无踪，晴空如洗。
半轮赤日没入远山尽头，惟余晚霞金红，皴染开无边的碧蓝尽头。
秦淑离索性在邂逅的亭中休息，伴着难得灿烂的霞光用晚膳。
她回去时齐洲还醒着。
“将军准备好了？”秦淑离语气淡淡的，手上在消毒。
见他点头，秦淑离微摸手腕，伴随着一阵白光，齐洲发现，自己竟随着她来到了一处洁白冰冷的封闭空间。
他霎时紧绷，指节青白的攥紧了秦淑离的手，却被她用眼神示意镇定。
齐洲渐渐平息下来，秦淑离从静脉给他连忙下了一针，给他扣上氧气面罩，并套上病号服，做好消毒。
手套被她习惯性拉了一下，弹在皮肤上声音清脆。
“都这么惨了，就少受点苦吧。”秦淑离左手抬起他的下颚，插管全麻，语气还有些自嘲，“你若是死了，狗皇帝定是要我陪葬的。”
嘴上这么说，她下刀却一点不含糊，一层层破开皮肤组织，创口平整恰到好处，几乎不会多伤到一寸皮肤；手也极稳，包裹着橡胶手套也能看出纤细清瘦，手腕灵活，乌黑的瞳孔里满是专注，仿佛在这个年仅十七的躯壳上，看到穿书前杏林圣手的模样。
她能感觉到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并不敢去擦，连呼吸都快屏住了。
等到伤口见骨，她从一旁托盘里取出导管穿入，再顺着导针慢慢打进一枚髓内钉，固定好后取出导管，下四枚固定髓内钉的克氏钉。这些动作从她求学时起至今已重复过无数次，可每当她实操时心跳总会稍稍加速。
她眼前的人赌给了她半条命和数十年未来，她输不起，所以永远全力以赴，从未后悔。
哪怕术后汗如雨下，双腿发软，饥肠辘辘。
到最后的缝合阶段，秦淑离依然不敢怠慢，前三层缝合精细整齐。在皮肤的缝合时，秦淑离用了最细的线，一针针对齐缝合，哪怕要比常规方法多出很长时间。
齐洲身上的伤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她实在不忍多出一道。
在昏迷期间，齐洲偶有意识模糊时，他隐约看见冰冷的手术灯打在眼皮上，格外明亮，秦淑离带着蓝色的布面面罩，神情专注。不时有冰冷的触感经过皮肤，像是刀具，可他从未见过这些怪异的东西。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在转瞬又被黑暗淹没。
秦淑离，到底是什么人。
等到出了手术室，天已经黑的彻底，月明星稀。三更天，无人注意到两位主子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
秦淑离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下来。
她有段日子得不到良好休息，头晕眼花跟着找上门，短短几分钟就困得睁不开眼，蜷缩在床榻一角，睡得安静。
过了半个时辰，齐洲轻咳了几声，在黑暗里睁开眼，喉咙一阵干痒。
他本意是起来倒杯水，却看到疲惫的秦淑离。
心脏慢了半拍，他动作顿住，放下茶盏，先安置好安分的少女。
月光施舍半分清辉，笼在少女的脸上。她脸上满是倦容，眼下一片乌青，似乎很久没睡好觉，全不似白天明艳危险的样子，肩膀单薄得吓人。
明明是很柔弱的小姑娘，却要独自处理好一切。
齐洲摸了摸她的脸颊，很软，皮肤很白，嘴唇少了几分血色，整个人几乎透明。
因为身体虚弱，齐洲在夜里又发起低烧，却没敢惊动疲劳的秦淑离。
翌日，秦淑离醒的很早，下意识坐起来，顺手摸了摸齐洲的体温。
怎么又烫起来了。
“将军，将军？齐洲？”她连叫三声，齐洲却没有反应。
秦淑离有些烦躁，白天似乎要归宁，不知何时能回来，齐洲现在也没有意识。
她几乎百分百肯定，幕后凶手会今天动手，彻底结果齐洲。
秦淑离抿抿有些发白的嘴唇，快速换上新衣物，去找院里值守的桂烟。
桂烟见她冲出来，吓了一跳，“少夫人。”
“今日归宁？”她语气疑问，却有几分隐隐不悦。
桂烟咽了口口水，“是、是。”
“今日你守在这院子里，如果将军发烧就用冷水打湿帕子降温，莫要让任何人靠近里屋。”她语气严肃。
并没有过多停留，她拎起衣角，飞速赶往将军府外停了许久的马车，陪嫁的侍女一路跟着小跑，气喘吁吁，并不明白秦淑离的焦急，只当是她回门心切。
只有秦淑离自己明白，她得拦住秦父。
在印象里，今天，原主的父亲会因为女儿的逃婚而选择站队。
皇帝这样的生性多疑的人，等的就是秦家的站队。
而再有一个月，就是原文女主江钰和亲进宫的日子。
加上江钰的挑拨，无论站到哪边，皇帝都会有借口和把柄灭她秦家满门。
秦淑离擦擦额角的细汗，踏上马车，目光里隐约有些惶恐。
若是去晚了，就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