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川流不息,这是利山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琳琅满目的商铺和小摊铺上,各式新鲜的好物都有,更有绸罗锦缎、珠光宝器让人应接不暇。

    一旁,林贺望着默不作声只顾拄拐行路的陶颜宵道,“可惜小陶陶没来,要是他来了,不仅可以看看这街市风光,还能背着你走,让你免受些苦。”她说时,有意注意着陶颜宵的神色,又追问道,“你怎得没让他来?”

    “何夫人见笑了。原本来堂里打扰,都是因小陶陶有伤而起,如今倒要让他来照顾我,我怎得好意思?”陶颜宵脸上挂出一些笑,生怕何夫人看出些不一样,又补充道,“小陶陶应该安静休息才好,这样明日回去了何大夫也省心些。”

    “我也是心疼你,倒是没想得这样周全了。”林贺被陶颜宵这样一说,倒显得有些过意不去。可转念想起今早见着的场面,不禁怀疑是否是她故意找的托词,便又岔开话开玩笑道,“你们这姐弟俩的情分,都胜似亲姐弟了,还能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究竟只是胜似。”陶颜宵将头耷拉下,假意在认真看路,续道,“总有分开的那一天。”

    林贺正琢磨着其中滋味,只听身后有熟悉的男子声音道,“娘子。”

    两人转身,便看到一人鹤立人群,站在长街之上,对她们招手。

    陶颜宵蹙眉,叹了一声,心道,还是来了。

    “快上来。”林贺宽衣大袖,扬起长袖对小陶陶招手唤他过来。

    心道,都说人靠衣装,可小陶陶偏是身上只着一件破蓝衫,也盖不住他的气宇轩昂。

    “阿宵,你看小陶陶,就算是放在人堆里,便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林贺不禁感慨道,其实又是故意说给她听。

    却见陶颜宵脸上是愁眉苦脸,不禁疑惑。难道阿宵是看不上他眼瞎,而小陶陶却偏要死缠烂打吗?

    且再看看。她心道。

    长街之中,只见小陶陶缓缓走向陶颜宵,“娘子不听话!”他的语言是责备的,但语气里全带着心疼,“以后不准瞒着我偷跑出来了,知道吗?”

    “小陶陶,你别闹,阿姐出来是办正经事的。”陶颜宵愈想愈不对。

    偷跑去山上的是他这个“陶三岁”,怎么今日要换他这个“不省心”来教育她了?

    “娘子要乖一点才好。我不是说有什么事交给我便好了吗?”他蹲下身,将坚实的背展露在她面前,“娘子上来。”

    林贺捂着嘴偷笑,催促道,“快上去吧。”又见着陶颜宵犹豫的模样,笑说道,“你莫不是嫌他看不见路?”

    陶颜宵被林贺这样一说,不知如何应答,且看着周围路过的行人,一个个看向她这里,脸上的红便是没处再躲,“还是算了吧,我很重的。”

    她又不是金贵娇弱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村里盛稻谷的麻袋,现在更不是危难时候,若是这样被人瞧见了去,岂不是被人见了笑话。

    “娘子若再不上来,小陶陶可要将娘子抱着走了。”他猛得起身,正好撞向了她的鼻尖。

    那挺俊的鼻子如高峰,带着温热的鼻息,却似泼了一盆热水,往她身上烫开了去。

    她没站稳,要往身后倒去。

    倏尔,一个结实的臂弯将她的腰揽下,“娘子小心。”

    他笑着看向她,眼神宠溺又清朗,“娘子不叫人省心。”

    陶颜宵竟一时回怼不上来,何时何地,她的处境全然和他翻转了个。

    好歹她也是自七岁开始,一个人顽强长大的呢,现在怎会变得让人如此有羞涩之感。

    “你就不要不好意思咯。”林贺用广袖轻捂了嘴,看向身后的婆子,暗使眼色道。

    你瞧瞧,这还不恋上?这事若是不成,那实在是枉费月老一片苦心了。

    “娘子,莫不是希望我抱着走吗?”他伸出一个手指,刮向她的鼻尖,沿着她的鼻子,划出小巧精致的鼻型。

    “还是你背我吧。”陶颜宵一声无奈叹息。

    就这样,热闹非凡的集市上,一个受人瞩目的冷峻美男,背着他的丑媳妇,成了这个小城镇上的时兴看点。

    陶颜宵上他的背时,只觉路上行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这里。

    她感觉脸上如浇了热油一样,热辣得抬不起头来,只得全程将头埋在他的后背处。

    那去典当铺子的路,从未这样远过。

    然而,他的后背却也给人一种坚实牢靠的安全感。她想起昨日晚上,也正是这样一个后背,带着她逃离了火海。

    左心室跳动的心,又如小鹿般乱撞,心弦颤动。

    她将大指指尖掐进食指肉上,那个旧痕终于被掐出一丝开口,渗出鲜血来。

    近在咫尺,可却又患得患失的感觉,她不喜欢这样的小心翼翼。

    现在有多甜,就怕到了那一天梦醒时,伤得体无完肤。

    一路上,陶颜宵多少有些心虚,还好有林贺在旁调剂,几人有问有答,倒也轻松些。

    从典当铺子回来时,陶颜宵的心情更是复杂无比。

    阿娘留下来的镯子竟典当了一百两银子,那是她都未敢想的。这不仅能还完她所有的债务,还能富余许多。可换句话说,那一百两银子,又怎么抵得了她娘留下的遗物呢?

    见那当铺的老板见了镯子,两眼都泛出金光来,直问她从何得来的物件?说此物,毕不是一般人家能所得。

    若不是林贺在一旁帮忙回答,她差点就控制不住,哽咽出泪来。

    林贺知她难受,出典当铺子后,便一直找着法子转移她的思绪。

    回来时路过一家成衣店铺,便对陶颜宵道,“阿宵,这家铺子是我的一个老姐妹开的,不如进去看看,置办两件冬衣。”

    陶颜宵颔首点头。

    看了一眼小陶陶身上的衣裳,因昨夜与恶狼缠斗,已经没有一块好料,该是换一件了。

    一进门,便有一个与林贺差不多岁数的、四十多岁的妇人热情上前,“既然是林妹子带过来的,那进来便都是老相识了。”再看陶颜宵和小陶陶,便张罗着问道,“是这位娘子穿还是你家相公穿呀?”

    “是我阿弟穿。”陶颜宵抢先说道。

    小陶陶听此也并不反驳,从背上将陶颜宵小心放下,只道,“老板,可有凳子让我娘子小憩?我娘子受伤了,腿脚多有不便。”

    哎,又是左一个“娘子”,右一个“娘子”。且她只是腿脚不便,在他嘴里倒是成了一个残疾。

    陶颜宵有些难为情,对老板连连赔笑道,“老板不用忙,我自便就好。我家阿弟,此处……老板莫见怪。”

    她说道“此处”时,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晃了晃,暗道,“他脑子不好,才将阿姐叫娘子。”

    又瞥了一眼小陶陶,心想,昨日说了一次慌,现在她说谎的能力可真是与日俱增,都不慌张。

    不过,总归小陶陶也看不见,不妨碍。

    林贺捂嘴笑着,对着她的老姐妹挤了挤眉。

    那衣铺的老板也是个机敏的人,便道,“你姐弟俩都这样大了,感情还是这般好,真是叫人羡慕。”她笑着又命人拿来了椅凳,道,“我见你们都走累了,不如各人一把椅子,到了都是客。若是信得过我的眼光,我来给这位公子挑便好。”

    林贺也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几人坐下,那老板选了几样款式拿将过来。

    每样款式新颖,既可放下广袖,又可收拢做便服用,正是方便了普通人家而设。而每一样款式,她又配了同款色的女衣。又对陶颜宵道,“这位姑娘给阿弟买衣裳,也莫要亏了自己。”

    “真周到。”林贺抿嘴直夸,“你们俩赶紧去换上看看,我瞧着这两款浅青色的不错呢。”

    “我就不需要了。”陶颜宵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自她记忆以来,衣裳这些不必要的物件,只要够换洗就好。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从她不长个以来,她似乎还未换过新衣裳,且又要在这店里换,她是极不习惯别人的注目的。

    那铺子的老板看出陶颜宵的拘谨,又看这姐弟俩,衣服都是一块块的补洞,心怕她是不是嫌太贵,怕付不起。但想着是林贺带过来的人,从前也受她家的恩惠,便道,“今日我高兴,既是林妹子带来的贵客,那我这衣裳必是要买一件送一件了。”

    “老姐妹是个爽快人。”林贺赶紧挥着手,对陶颜宵道,“阿宵,打紧去试试,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咯,下次也不一定我能带你来,这老姐妹下回也未必像今日这样高兴咯。”

    半推半就,陶颜宵拿了衣服进了里屋的小隔间,待出来时,小陶陶已经换好衣裳。

    门缝拉开,只见他负手而立,徐徐转身。

    她猛得心惊,不敢走向他。仿佛在这个黑暗的小隔间里,才能容得下这颗自卑的心。

    她畏畏缩缩将门缝又合了上,食指上的伤口被掐出更深的印痕,她深呼了一口气,抿了抿手上的血丝,终于让自己平静些。

    鼓足勇气,她终于又拉开了这道小黑门,却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对着他说话。

    她看不见那女子的表情,却见他的面上含笑带着如春风般的笑意。

    呼……她总要习惯这一天的。

    她苦笑。

    那受伤的食指垂挂而下,任由鲜血一滴一滴炸开,却不知疼痛。

章节目录

阴鸷锦衣卫的掌心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桐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桐嫣并收藏阴鸷锦衣卫的掌心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