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仰蹄嘶鸣,那朱绛红色旋腿跃身而下,厚底黑面皂角鞋正中一脚踩在了独眼男挥起的刀面上,回旋一个下马踢,“晃荡”一声,刀落人翻,独眼男口吐鲜血,一颗门牙连带着黏稠腥红的液体从嘴中喷了出来。

    “兄弟们,都给老子上!”那独眼男将刀插入地中,衣袖抹去嘴上血迹,咬牙切齿,“这是老子的地盘!”

    一声喝令,却未见有人冲上前去。只见几人摩拳擦掌,个个迈起了太极八卦阵,愣是没敢上前一步,更有甚者缩着脖子往后退去。

    “他娘的!”独眼男咒骂。

    此时,但见一个“勇者”,直冲而上。

    独眼男面露喜色,“提了这厮性命,老子就封他做二当家的!”

    然而,只听“噗通”一声,那人双膝跪在红衣男子面前,“爹,这是儿子记录的无常簿,请爹过目。”

    “你个小秃驴子!”独眼男暴怒,一脚欲踹了上去,“什么时候认的贼作的父?!”

    不要脸!

    也不拿着镜子照一照,看那模样像是四十好几的人,头上顶着稀松的三根黑毛,脸上是土黄的褶子,亏他叫得出口。

    那小秃驴子身子往边上一撇,躲过一脚,“大哥,这是我亲爹,麻烦搞清楚状况,你才是那个贼。”

    “敢情都是你出卖了兄弟几个?!”独眼男抽起插在地上的刀就是一顿乱砍,“现在就叫你去见八辈子祖宗!”

    小秃驴子身手极快,一个卷地翻滚,便滚到了朱祁玄身侧,眼神指着朱祁玄威压的侧颜道,“爹,这人就是勾结程文文贩卖户籍和良民的黑蛇头子。”

    朱祁玄锋利的眼眸,似刀,刮向小秃驴子,抬手在半空中一挥,“拿下。”

    只见周遭黑影重重围拢,如密织的网,将四周包围,亦有轰隆马蹄而至,一时已是四面楚歌。

    “大哥,逃吧。”

    他们才不做亏本买卖,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划算。

    那独眼男也见势不对,拔腿转身就想跑,指着朱祁玄和小秃驴子道,“你们给老子等着!”

    “朱某最厌恶的就是等。”朱祁玄轻哂,“就这点能耐,还出来混?”

    那脸上的哂笑收拢,眼眸轻屑抬起时,寒光闪过,刹那间只见他腰间绣春刀拔鞘而出,直直飞向独眼男的后背,破开一刀血红的川河。

    余下的土匪见状,更如四散的沙子,落荒而逃,然而不过须臾,皆被原地就法。

    站在旁处的刘一壮原还沉浸在牺牲的悲壮中,现见两拨人马互相争斗,心中暗自侥幸逃过一劫。

    就现在,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潜走还能与阿宵会和。

    刘一壮擦了一把额上虚汗,奈何体型太胖,还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

    弯腰停驻喘了一口气,心中不禁想,这个红衣罗刹似乎来头不小,但眉眼间总觉得有些眼熟。

    可他又哪里敢多看一看,只扫到那人的眼睛,便觉得全身胆寒。

    背后的混杂声音,渐渐变成求饶声。

    他忽觉情况有些不对,正想转身回望,不料后背被什么硬物抵住了,戳得他整个背脊发麻,扭过头去,见一个身材颀长,身穿青绿色锦绣服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好似挂在门墙上的鬼神。

    “跟我回去。”那男子道,声音冷似薄冰。

    “我跟独眼龙不是一伙的。”刘一壮圆润的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转过身,“大侠,饶命。我刘一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废话少说。”男子道,“走,去见了我们大人!”

    刘一壮绿豆大小的眼睛往前望去,只见那红衣罗刹似乎也正盯着他看,他不由心底发憷,打了一个冷战,赶紧低下了头,幽声道,“你家大人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男子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将刘一壮带到朱祁玄面前,问道,“大人,那两个女人和小孩怎么处置?”

    “抓回来。”他说时,冷眸瞥向刘一壮。

    “大……人,那两个女人和小孩是无辜的,您大人有大量,放了他们。”刘一壮渗着冷汗道。却看他一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喉咙口隔空被人掐住似的难受。

    许久,刘一壮见面前的人未言语,才敢抬了一眼往他身上看去。

    只见他面如冷霜,捻指打开手上无常簿翻看。而随着手上纸页的翻动,他面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如乌云般沉黑,再看到最后几页时,仿佛依稀能见到他脸上的电闪雷鸣。

    刘一壮拧了一把汗。

    这大人看簿就看簿呗,怎得看一眼还瞥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刀子,生生要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刮下来似的。

    正纳闷,只听书页被重重得合了上,刘一壮被惊得心中一颤,只觉命不久矣。

    悄然用余光顺势瞄向前处,只见朱祁玄手上青筋暴起,掌中的无常簿已然被捏成了一团废纸。

    他的双目阖上,再睁眼时,是阴鸷的寒光。

    陶颜宵,我还未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找下家吗?

    青绿色男子见朱祁玄久未发声,便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夜色的天际,轻声唤了一声,“大人?”

    “把他们都关进诏狱。”他的眼底是压抑的怒火,声音低沉,转身上马。

    “大人,那这几人呢?”青绿色锦绣服的男子稍作停顿,问道。

    青绿色锦绣服男,名叫范行之,是朱祁玄的贴身护卫,也是锦衣卫千户。

    他自问跟从大人十几年,多少知道大人的脾性,可是自从大人回来的这一月多,他发觉大人似乎变了很多。

    大人的脾气好像更暴躁了。从前还能见到有笑颜的时候,如今每日都是沉如冰山的脸色。都说大人心思难测,可他自小跟随大人,多少也能辨出个二三来,现在,却是这二三他都要反复琢磨,还时常违了大人的意思——就像现在。

    大人这是要走?

    他不是很明白大人的意思。

    却分明从朱祁玄嘴里听到两个生冷的字,“晾着。”

    大人千里日夜飞奔到此,书房里每日描画的无脸轮廓,难道不都是为了找到一个叫“陶颜宵”的女子吗?

    这一不审,二不见,却是为了晾着?

    可事情牵扯到程文文一案,让他们这些做底下的人实属难办。

    毕竟怎么审问是诏狱的一门学问,这一不小心可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正思忖,又见他冷眼撇下一句话,“我亲自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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