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院庭深,陶颜宵随他穿过花垂门,绕过游廊来到正房。

    镂空雕花房门外,又守了一个婢女,迎面而上,作礼唤道,“大人。”且看朱祁玄身旁的陶颜宵,脸上的笑便僵在嘴边,“这是?”

    “我叫陶颜宵,是大人见我可怜,从外面救回来暂时安顿在府上的。”陶颜宵趁此机会将朱祁玄的手甩了开,为了避免方才在门口的尴尬,抢先开了口。

    朱祁玄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对迎上的婢女道,“碧桃,开门。”说时,大掌又覆上陶颜霄的手,不容她再有丝毫反抗,“陶颜宵,你现在还真能满口胡言。”

    生猛的力道将陶颜宵拉扯进屋,见那个叫碧桃的婢女瞠目结舌地瞪着她,陶颜宵只能挤出一个僵紧的笑,轻道,“初到府上,还请碧桃姐姐以后多多关照。”

    话头刚落,走在前面的人用力一拉,陶颜霄便随了他踉跄进了屋,“我自己会走的。”

    门外,碧桃暗自咬了唇,也一道进了屋,“大人刚回来,不如奴婢去准备些茶点来,让大人好好解解饥渴。”

    “不必。”他挥手让她出去,眼神一寸不离陶颜宵,语气不容抗拒,“替我宽衣。”

    碧桃原是低着头,没看到朱祁玄的动作神情,在抬眼前恰又撞上他的眼神,于是,紧拧的眉头立马疏解开来,脸上有着一副主人翁的姿态,昂着头走向陶颜宵这头,“是,大人。”

    “出去。”

    只听一声喝止,碧桃僵在原地。才走两步,就被朱祁玄挥手打发,又见他吩咐道,“把这几日备好的都一并拿来。”

    “……好的,大人。”碧桃怔了怔,犀利的眼神指向陶颜宵,似乎要活生生将她剥了皮一样。

    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历?

    虽说在碧桃的心里,早就有做好朱府有少奶奶的准备,可是如今眼看着一个比一般都不如的乡野女子坐上这个位置,她是心有不甘的。

    屋门被碧桃不情不愿阖上,只剩陶颜宵心脏狂跳的不安。

    “宽衣。”朱祁玄放开她的手,见她缩手缩脚地不敢动,哂笑道,“怎么?娘子不会解衣吗?”

    燥红的热从脖颈延至耳垂,她蠕了蠕唇,想说,难道大人不会吗?大人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宽衣吖?

    正想着,却被他蛮力揽过腰,他高挺的鼻尖对着她,呼吸深沉延绵,那低低的如穿梭在深谷的声音撕磨在耳边,“要相公教你吗?”

    他身上被呕吐物污浊过的酸臭味萦绕在鼻尖,加之男人森冷的压迫感,陶颜宵皱眉将头撇到了一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大人,我会的,您松手,我这就帮您宽衣。”

    “行。”朱祁玄眼眸处带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向后退了一步,拂袖,张开双手,撇笑看着她,“来吧。”

    陶颜宵吐了一口气,慢吞吞上前,双手不甚利索得向他的腰带摸去。

    她低着头,只闷声干活,但也能感觉那锐利的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移动。

    屋内,出奇得安静,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见。

    时间好像静止,她只觉自己像一只在热锅上不停蹦跶的蚂蚁,笨手笨脚得绕着朱祁玄转。

    他身上的腰带,她从未见过,便显得越加得笨拙,时间无声流逝,她有些急了。先前在田地里,她好歹也是手脚麻利的一类人,可现在却像个无头苍蝇,弄了好半天还理不出头绪。

    “大人,这个好像解不开。”她抹了一把虚汗,弱弱抬眉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见他表情默然,好像这事与他无关似的,冷声漠然道,“你不是会吗?那就慢慢解。”

    陶颜宵呼了一口气,有些懊恼,双手用力一揪,那腰带一紧,连带着他吸着肚子猛“咳”了两声。

    “你想谋杀亲夫吗?!”他深黑的眸子定向她,剑眉微蹙,且看着陶颜宵畏畏缩缩的模样,又冷声挖苦,“你是想为那个情夫报仇?”

    “大人,民女不敢。”陶颜宵见他这副要活吞生人的表情,哪里还敢再动,连忙松了手上腰带,“大人不如自己来吧,民女手笨,生怕又不小心伤了大人性命。”

    他的眉心皱了皱,鼻尖轻哼,“不敢?我见你心里分明敢得很。”

    “我才见大人分明是没事找事,故意刁难百姓。”她直视他,虽然内心还有些恐慌,却也生气。

    这个朱祁玄着实是不讲道理,应该说是毫无道理可言。

    他怒极反笑,“对,本大人就是有意刁难,谁让你忍怒了本大人。”

    陶颜宵看他这模样,无疑与那土匪独眼龙是半斤八两,那惶恐的感觉便被正义之气抹杀了下去。

    心道,这朱祁玄不光行为残暴,心思极恐,手段还非常卑劣。

    他与人说她是这宅子的女主人,又这样折磨她,那感觉简直是将人拉到了街市,又将人推到众目睽睽之下,再当众羞辱一样。

    想到此,她仿佛豁然明了他的把戏,更有说不出的气压在心头,压了压火,她道,“大人,我试问,问心无愧,从来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大人的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看在从前我救下您一命的份上,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的脸色逐渐黑沉下来,似阴雨天渐渐凝聚起来的乌云,目光咄咄,“跟我在一起,你就这么不情愿不开心吗?”

    要是他再晚出现一些时日,恐怕她早就要怀上别人的种了。

    自他眼睛复明,恢复记忆之后,第一时间就派范行之去庆和村找她,可带回的消息是她一个寡妇和死了老婆的刘一壮凑成了天赐的一对,搭着伙外出做生意去了。

    自古人心凉薄,纵然往日情份再好,也会烟消云散。

    他生她的气,曾一度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并发誓,再也不会去管一个乡下妇人的死活。

    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是忍不住提起笔,在那白纸上一遍一遍描画她的轮廓。

    滋生疯涨的思念,让他几欲疯狂。

    他朱祁玄权倾朝野,凭什么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他还活着,他要风风光光站在她的面前,让她来求着他,跟他说她错了。

    “是。”陶颜宵毫无疑问点头回道。

    大人对开心二字是有什么误解?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往后在这里,除了我,谁都听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锦衣玉食,不必为钱粮奔苦,留在我身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想要回到属于我该待的地方。大人若是现在还不想放我走,便只将我当做一个在府上暂时歇脚的普通奴婢,我就很开心了。”她望着他,表情恳切,“我自由自在习惯了,当不起宅子女主人,也没有资格当。”

    “哼。”他转身背负着她,“连一个腰带都解不下来,还想做本大人的奴婢?”

    陶颜宵一时被哽得无语,杵在原地,纽着手指道,“奴婢会种地,大人不如将这宅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交给奴婢。”

    他‘切’了一声,转身时已将腰带卸下,放置桌案上,“陶颜宵,你倒是上道,民女改口叫奴婢,真是可以。”

    他说着,将身上圆领玄衣脱下扔到她手上,“想当本府的奴女也行,不过得经过本大人的考量,你就先把本大人的衣服洗了。”他点了那件酸臭衣裳道。

    “好的,奴婢这就去。”拿了衣服,陶颜宵转头就往外跑。

    什么人间恶魔,简直多一刻都不想呆,连呼吸都不畅快。

    陶颜宵头也不回,开了屋门就出去了,心中夹着憋屈,“嘭”将门关了上。

    没想,正要走,却被刚刚那个叫碧桃的婢女叫住。

    “陶姑娘,这两个丫鬟,是大人叫奴婢选来伺候您的,一个叫安可,一个叫西颂。”碧桃扭着一尺八的细腰款款走来,站在她身后的二人便也跟随着上前,一人拿着两身新衣,一人捧着两双绣花棉鞋。

    她又指了指身后安可和西颂手上的物件,道,“这些都是大人几天前,叫人快马加鞭赶制的。”她默了默,又笑道,“大人对您应是无比挂心的,在陶姑娘还没来之前,大人已经迫不及待给您接风洗尘了。您先去试试,看这几身衣服合不合适,大人先前都是照着我的尺寸量的,又命缝娘做大了一码的,说我与姑娘您看着一般高,就是姑娘还要再丰腴些。”

    “不用。往后在这府上,我就是跟你们一样的,我穿自己的衣裳就好,旧衣裳舒服。”陶颜宵连连摇头。

    那碧桃又上前一步,是个模样俊俏的姑娘。

    长着一双吊梢媚眼,肤若凝脂,穿着一身杏粉色花藕衣,一双白玉的手将陶颜宵的手握住,笑道,“不一样,您可是大人请来的贵人。我们这些丫鬟们哪里比的。”

    陶颜宵见她肤白貌美,穿戴的都比镇上的贵妇要好些,笑起来更是花容月貌,不过那笑里总似藏着针一般得让人不舒服。

    再放眼向碧桃身后的两名婢女看去,亦是穿红戴绿,果然是与一般人家不一样的。

    碧桃细白的手抚着她黄黑的手背,灰蒙的天色下,她只觉自己的手粗糙得像个男人,若不是这一个半月在赶路,或许那手还带着更厚的茧子和泥垢。

    陶颜宵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去,再瞧着自己一身落魄衣裳,便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赶紧找个理由走开吧,“我先去给大人洗衣裳去了,大人急着穿的。还请麻烦碧桃姐姐帮我点一下,水池在哪个地方?”

    “我同你一起去。”此时,朱祁玄开门而出,已换上从前陶颜宵买的那件浅青色广袖衣裳,斜嘴牵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洗到我满意为止,否则,休想做本大人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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