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里拿出自己的终端,翻到和儿子的聊天界面。

    一个月之前,有厚里发给儿子的证明录像。

    界面往上滑,是皮尔对请假的解释。

    【我们一共五个人,都是一个专业的。】

    【我们打算一个月之后去,有两个同学之前去过。】

    【爸,你去过吗?酒吧名字叫戴,我看评分还挺高的。】

    【正好一个月之后有活动,据说是二城的美酒节。】

    【我们打算去看一下,如果可以做兼职的,我也打算尝试一下。】

    【我打算给你买一个领带夹,给妈妈买一个胸针。】

    【如果可以的,我想给弗菈琪买一个手链。】

    【爸,你说我送手链可以吗?】

    【我上次向她告白之后,她好像在躲着我。】

    【阿萨夫推荐我买手链,说年轻的omega都喜欢。】

    【奥,阿萨夫也会去。】

    【还有马斯加和科力,他们俩之前去过。】

    她要去查查弗菈琪是谁,还有阿萨夫、马斯加、科力都是谁。

    斯亚立即站起离开,但是手突然被拉住了。

    “斯亚,我们把这件事交给警察吧。”厚里近乎恳求的语气。

    斯亚低头看向厚里的眼神近乎偏执冷漠。

    厚里专注的看着斯亚,这些年都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妻子了。

    她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皮肤微微又些松弛,更明显的是苍白憔悴,两个下眼睑发黑,嘴唇有些发青。

    斯亚老了,因为皮尔的离去,变得更加憔悴苍老。

    “不可能。”

    斯亚的回复比空气还轻,但压得厚里喘不过气。

    “放手吧!我求求你,我们等结果吧。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皮尔也不想看我们停滞不前。”厚里嗓音嘶哑,还能闻到烟味。

    “不可能。”斯亚重复。

    “你的工作还要继续吗?你请假了吗?我的工作已经严重拖慢,我没有办法再陪着你闹。”

    “陪着我闹?”斯亚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学发音。

    “我在闹吗?我如果不去找皮尔的死因,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呼吸。”

    “你看起来还是很妥帖,真了不起。”

    斯亚有些狰狞地讽刺。

    “我和他曾经是一体的,我们用着同一套血液,一起呼吸,一起吸收营养。”

    “你懂那是什么感觉吗?”

    斯亚俯视着厚里。

    “你不懂,又不是你生的他,你怎么会像我一样心痛。”

    斯亚转身要往外走,突然间回头。

    “去他的工作!”

    斯亚重新走到厚里面前,声音失控:

    “你工作忙,是,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是我在操心。”

    “你平时除了逗孩子玩玩,你有为孩子生病着急过吗?从小到大皮尔生病,都是我送去医院。”

    “哈,当然,你不心疼。”

    “你既没生,也没养,怎么会难过?”

    斯亚嘲讽地看着对面的alpha,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这个家明明只有自己在乎,没了皮尔,家就没了。

    “什么叫我没生也没养?没有我你能怀孕?”

    厚里难以忍受斯亚的无理取闹,火气冲到胸口,大声吼出来。

    “我没养?我挣得那些钱不都用在这个家里了?”

    “孩子我没操心?哪件重要的事我没参与?”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像一个女人?”

    “乱糟糟脏兮兮,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是个鬼!”

    屋子仿佛都要消化不了两人的恶言相向。

    斯亚被吼得怔住了,失望从脚底往上爬,爬满全身,包裹心脏,让她流出泪水,喘不上气来。

    上天赋予了母亲特权,让她能有机会与孩子共用一具身体,虽然分开的时候,身体痛得四分五裂。

    斯亚从来没有怀疑过,成为母亲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即使付出了身体的轻盈,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加大了她晋升的难度。

    但是这种母子紧密的连结,却在孩子长大过程中,越来越成为一种罪孽。

    而父亲的那种撒手的状态,越来越成了理智开明的表率。

    斯亚一直认为,厚里不是那种人。

    她一直认为,厚里能够明白她对孩子的付出,她与孩子的连结。

    不说厚里能够感谢自己对孩子全方位的照料,但他至少应该是能看到的。

    今天才知道,她完全想错了。

    对话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斯亚克制着自己的哽咽,企图控制自己的泪水。

    “我不可能等着警察去查。”

    “不可能。”

    她缓了口气。

    “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们离婚吧。”

    斯亚坚定地离开了,关门声把整个屋子都吓一跳。

    这时斯亚记事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不体面地关门。

    厚里这边通讯提示又响起,是生育所那边的事情。

    他又抽出一根烟,怎么都点不着。

    终端上又出现新的消息。

    【你还好吧?】

    【女性就是很容易感情失控,听说你们家那位已经疯了。】

    【哎,你真是不容易。】

    【咱们男性遇到事情,好歹还能吸烟喝酒发泄一下,女性就没办法,所以她们就很容易失控。】

    【她们也挺可怜的。】

    【需要一起出去喝一杯吗?】

    终端被扔到桌上,厚里终于把烟点燃,吸了一口。

    联邦大学一个办公室里,那个啤酒肚很大的老师看着眼前的中年omega,有些发愁:

    “爱德夫人,我们已经给您看过相关的材料,剩下的事情,是警局来解决。”

    年轻的女beta一旁温柔劝道:“是啊,爱德夫人,您反复找我们,也没有用。”

    “我们能提供给您的帮助只到这里。”

    “您这样会影响我们正常办公。”

    “我只想见见和我儿子一起去的人。”斯亚平静地重复着。

    “爱德夫人,警察已经见过他们了。”

    “他们能说的已经告诉警察,你也体谅一下,他们还是孩子,还有自己的学业。”

    “不能因为皮尔,他们的人生就得不停纠缠在这件事上。”

    “我只是见一见,谈一谈都不行吗?”斯亚语气出现了起伏。

    “爱德夫人,您这样我们很为难。”

    “我儿子最后一次出现在戴那个酒吧之前,收到了一个叫马斯加的消息。”

    “马斯加说让皮尔过去救场。”

    “我就想问清楚,救什么场,为什么他们都回来了,只有皮尔。”斯亚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们不同意,我就找各种渠道,请求大众的帮助。”斯亚露出鱼死网破的坚决。

    “我相信会有一些新闻媒体,对这件事感兴趣。”

    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年长的alpha说话了:

    “爱德夫人,你见完马斯加,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

    “主任!”

    “主任——”

    啤酒肚和年轻女beta想要阻止。

    主任摇摇头,但是严肃地嘱咐斯亚:

    “你还年轻,还要活下去。有些事情,放下是最好的结局。”

    主任叹了一口气,让年轻女老师带着斯亚去见其他同行人。

    路上,斯亚突然冒出了退却的想法。

    也许真得不该继续查下去。

    她有些害怕知道真相,知道皮尔死前的无助和痛苦。

    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皮尔的事情。

    女老师专门找了一个空的办公室,斯亚和3个年轻alpha坐在沙发上。

    其中有一个人很眼熟,对方仿佛也认出了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是那天晚上?”斯亚没有继续,这些不重要。

    “你们能告诉我你们去二城发生了什么吗?”

    斯亚和女老师各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3个alpha坐在一个长沙发上。

    三个大学生互相交换眼神,最后最边上的男生开口了,是斯亚那天晚上在闸机口见到的男生。

    “阿姨,我叫阿萨夫,这两位分别是马斯加和科力。我们是一周前去的二城,这个您应该知道了。”

    “其实刚到的前三天,还挺好的。”

    “我们在戴兼职。奥,戴是个酒吧的名字。”

    “那几天生意特别好,加上我们自己准备的钱,吃、玩、住正好都够了。”

    “皮尔比较节省,我们喝酒的时候,他几乎不喝,我们也没让他摊酒钱。”

    “他说要给别人用剩下的钱买礼物,我们就也不勉强他。”

    “美酒节一共持续一周,我们去的第一天正好是美酒节第一天。”

    “但是第四天的时候,很多二城的大学生也放假了,酒吧里来了很多年轻的omega。”

    “我们哥几个都是单身,想着要是能遇到真命天女,谈个恋爱也挺好的。”

    “我们和两个女生走得比较近。”

    “就我们只是表达了一下好感,那两个女生就突然翻脸,还想动手。”

    阿萨夫说着,委屈且瑟缩地与其他两个男生对视了一眼。

    “当时那两个女生叫的声音太响,有一个beta听到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跟着一起打我们。”

    马斯加一脸无奈:“阿姨,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叫皮尔过来救场。”

    “最后我们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有人报了警,把我们分开。”

    “皮尔是因为这次打架才?”

    科力有点慌了,着急解释:“不是不是。我们那天虽然都挂了点彩,但是都是皮外伤,你看我们现在都好了。”

    阿萨夫接着说:

    “皮尔是第五天出的事。”

    “那天我们一起照常在酒吧兼职,结束之后,我们其他人想去玩,皮尔说累了。”

    “然后就没再见到。第六天早上,我们就听说酒吧那边出事了。”

    “警察找我们了解情况。我们才知道是皮尔出事了。”

    “警察和你们说了什么?”

    三个大学生都有些茫然:“其实只是问了情况,告诉我们皮尔出事了,其他没和我们细说。”

    “爱德夫人,您看是不是到这就可以了?”女老师及时插话。

    斯亚点点头,沉默地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面是走廊,走廊的另一边是镂空的栏杆,斯亚扶着栏杆,看向远处。

    女老师有些同情,走到了斯亚身边。

    其他三个大学生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爱德夫人,皮尔是个成绩优秀的孩子,但是,”

    斯亚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拍。

    “皮尔妈妈,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啊。”

    斯亚没有说话,看着远处篮球场上正在打篮球的孩子们。

    他们比太阳更耀眼。

    “谢谢,但是我还做不到。”

    斯亚红着眼睛,转头与女老师对视。

    “老师,能不能麻烦你们帮忙找一下,那个没有出现的孩子。”

    “皮尔的消息记录里没有提到过还有第五个同行者,也许他就是关键呢?”

    近乎恳求的语气。

    女老师更沉重了:“他也没有回来。”

    “警方至今没有找到他。”

    “他是个孤儿。”

    “甚至没有一个人来问他的事情。”

    女老师视线上移,看着在地平线试探的夕阳,长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孩子,没有办法理解您的痛苦。但是我可以提供您一些私人的帮助。”

    干净修长的手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奥丽”以及联系方式。

    斯亚的视线从名片转向奥丽的脸,长得很路人。

    皮肤有些粗糙,没有化妆,但是眼睛里有疲惫,但是盖不住下面干净的光芒。

    这个女老师的言行让斯亚非常舒服,她的声音舒缓但语速不慢,举止从容但不拖沓。

    斯亚抽走名片,轻声道:“谢谢。”

    奥丽说的没错。

    自己真的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斯亚往校园外面走,拿起终端,好多信息堆积,大部分是工作消息。

    点开韦克特的消息界面。

    有好多未读消息:

    【斯亚,你的课题不用扩充了,你整理后提交,我把截止时间算在宪法更新前。】

    【你还知道要来上班吗?】

    【记得回来销假。】

    【我有一个新的课题交给你,你应该会感兴趣。】

    【尽快来交接一下。】

    斯亚艰难的弯着手指,输入回复:

    【韦克特专家,我明天正常到岗。】

    黑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去推迟脚步,也不会加快步伐。

    太阳如期而至。

    八城人社所旁边的连锁酒店里走出一个衣着妥帖的中年omega。

    身型瘦弱,仿佛一堆快要散架的朽木,但是身姿挺拔,脚步坚定。

    “哎,斯亚今天竟然没化妆!”

    “9年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素颜,一直都绷着,我还在想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她狼狈的一面。”

    “素颜还挺老挺憔悴的,我本来以为是她嫁的好,老得慢。”

    “那也抵不过儿子出事。”

    “啧啧,太惨了。”

    “哎,好可怜。”

    斯亚来到韦克特办公室门口,路上听到了休息的同事在小声讨论。

    即使到了现在,斯亚也不认为,自己要被同情。

    人间本来就是各种苦难,沉默或支持都值得感谢,唯独同情不是。

    她会等着皮尔的公道,如果等不到,她会亲自去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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