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泽城清雾村,岐迭山。

    此时正值春拾景趣之时节,岐迭山嵯峨黛绿。

    云彩飘渺地半掩金乌,让晨曦的一缕微光撒在这山间,滋养着万物,鲜花与野草在春风的吹拂中摇曳生姿,尽情舒展着腰肢。树木也苍翠得郁郁葱葱,飞鸟在其中筑巢,清脆的鸣啼声声声入耳,与山涧的潺潺流水共鸣笙歌。

    而山间气候多变,即便没有绵绵细雨也无端唤起漫山云雾。

    少女就走在半山腰一条小路上,道路两侧开着一簇簇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雪白的短靴与尘沙摩擦发出的细碎声响,淹没在这莺啼鸟鸣中。

    奇怪的是,即便行走在这袅袅云雾与黄沙尘土中,她的衣袖竟能不沾一丝水滴,白靴也不染一毫沙尘。

    岐迭山上有一寨子,里面住满了凶恶的山贼,要是不幸被他们碰见,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听说他们劫财杀人无恶不作,这就导致连清雾村的男人都不敢独自上山,姑娘们晚上也是闭门不出。

    而这少女却只身出现在半山腰,束圆髻着青衫,神情丝毫不惧不慌,微风拂过她垂落的几根发丝,外衫下摆也轻轻荡漾,她只是稳步向前走着,看方向是要下山。

    忽而,前方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喧嚣,声音由小及大拨开薄雾来到少女耳边,紧接着,人影绰绰冲破氤氲出现在她面前。

    是几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正有说有笑地朝少女的方向走去。

    其中一位男子侧首,就发现了朝他们走来的人,竟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他微微一愣,接着用手肘戳戳同伴示意往斜前方看。

    “我跟你说,苗苗姑娘那小腰细的哟......诶你捅我干啥?!”被戳的同伴正眉飞色舞地讲着,突然被打断话语,他不满地看向斜前方,“不就是个娘们吗,一点胸没有有啥好看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止住话头,愣了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大声爆粗:“卧槽!”

    少女目不转睛地路过停下脚步的他们。

    “站住!”粗犷的声音响起,喝令道。

    少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们,无声地询问着意图。

    男人们却没理她,开始交谈起来:“喂阿也,少寨主,啊不,寨主是不从来没下山找过女人啊?”

    被叫做阿也的男人脸上有一条从眉根到嘴角的伤口,看着狰狞可怖,他在思索了一会后点点头,对他的问题持肯定答复。

    “那正好!”刚才被戳的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寨主也二十有三了,该给他开开荤!”

    “长得丑点身材差点不要紧,重点是让寨主尝尝开荤的感觉!”在端详了一会少女后,他补充道。

    其余几个男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肯定他的话,还觉得自己真是个好手下,懂得为老大着想。

    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少女的想法,而少女也面无表情地听着男人们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小姑娘,我们呢也不想跟你闹得太难看,你看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我们绑着你走?”

    听到这句话,少女敛着的鸦睫缓缓抬起,一双透凉的琥珀眸清澈见底,像能看穿一切虚妄触摸到真实,她明明比男人们矮这么多,目光却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似的。

    粗枝大叶的男人们却没感觉到她的视线有什么不对劲,就在他们等得不耐烦准备上手去抓的时候,少女开口了。

    声音是如这山涧的泉水般淙淙淌过人心间,清风般习习拂走身上疲倦的干净。

    只一字,便拨动了命运的指针。

    “好。”

    *

    青习是一个小世界的凡间中所有善恶念想聚集而来的魂,在衹界被塑造了肉身后也就成为了那里的一个小仙君。

    今天她年满十八,按照衹界的规定,她需要下凡渡劫,在洗涤自身心灵的同时收服被剜去留在凡间的恶魂,才有资格接管自己出生的小世界。

    青习觉得这也就跟小时候她跟着青炎下他的凡间历练差不多,都是到处走走铲除令小世界崩坏因素,只是要渡那劳什子劫还有她自己就是恶魂罢了。

    而这渡劫也是个麻烦事,有些神明在渡劫的过程中就因为犯了一个小错误而导致失败,师父青炎在叮嘱她的时候举了个他的死对头昌和神君当年的例子。

    他的劫缘听说是一个居高位的人物,昌和是纯文神出生不会武,他凭空出现的地点不是很好,再加上有人好奇窥探,看见了他施展灵术的过程,便被当地的人类当作妖魔火烧了。

    至此衹界便加强力度推进文神习武的教育工作。

    青习知道昌和神君,每次他坑完青炎之后,青炎都会气呼呼地喝两大坛酒,然后醉醺醺去寻他打架,但次次都被青习拦住,最后变成师徒的内部斗殴。

    等酒醒后,青炎就会嚷嚷着让青习去给他报仇,而青习也不负师望地坑了昌和神君好多回。

    看起来和平祥乐的凡间确实比衹界更加凶险。

    回想起跟着青炎下凡历练的那段日子,青习得出了以上结论。

    “阿习啊,咱们争取一次成功,再不济也不能被火烧了,知道不?”青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阴阳人,他的话是对着青习说的,字字却直戳旁边昌和神君的心窝。

    昌和神君无辜躺枪,但是被当面赤裸裸嘲讽也不生气,换作是青炎早就一蹦三尺高了,只见他笑眯眯地道:“青习啊,到时候可别跟你师父似的,一到凡间揪着个人就问自己的劫缘在哪。”

    “你!”青炎果然一点就炸,他扭头瞪着昌和神君,眸中似乎有小火苗在跳动。

    “咳咳,好了好了,两个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时苍神君放置好灵石,无奈地转身劝架。

    “哼,看在时苍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青炎麻溜地顺台阶而下。

    就刚刚这种情况,他要是打了吧就是不在理,不打吧又丢面子,幸亏有个老好人递台阶。

    “嘁。”昌和神君毫不遮掩自己的鄙视。

    青炎却不理他了,转身与自己的徒弟告别,还检查了一下青习有没有把自己给她的东西带上。

    用不经意的目光捕捉到他想看见的东西后,青炎拍拍徒弟的肩膀,示意她走上前去,于是青习往前走了几步,将手放在灵石之上。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灵石迸发出强烈的光芒,而青习前方的空气像是投入了小石子的湖面,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不一会儿,那涟漪便开始旋转成漩涡,后者不断扩大至一人高。

    漩涡内的景象如梦似幻,五彩斑斓,这说明青习的小世界环境宜人,这让后面围观的一部分神仙都不由得羡慕起来。

    “去吧。”

    伴随着时苍神君念咒般的低吟,青习踏入她的凡间。

    *

    岐迭山山腰,聚义寨。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直入寨,墙是土灰色的,支撑着的瓦房在寨子里错落有致,整齐有序的瓦片在木头架子上排列着,几只麻雀并排站在屋檐上叽叽喳喳,檐角向上轻轻翘起。

    而有一处檐角挂着透明的紫色小风铃,微风一吹便叮铃铃地作响。

    潘嘉瑜就坐在这一间屋子里,半扎的乌黑长发垂于胸前,修长的食指搭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上,正无意识地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似乎意味着它的主人正在思考。

    “寨主!”

    忽有一阵高喊声自庭院外往屋内钻,打乱了潘嘉瑜的思路,想起昨夜未归的几个人,又听着这一声接着一声里似有焦急的情绪,潘嘉瑜心中生出一丝不详。

    于是他赶紧合上书匆匆往外走去,推开房门走下台阶来到庭院,便正巧撞见熟悉的几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扉。

    潘嘉瑜不动声色地数了数,四个人,一人不少一人不多。

    他稍稍舒口气,正要严厉地斥责他们昨夜不归破坏规矩的行为之时,站在最右边的阿悉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寨主情绪的转变,赶紧开口止住他的话头。

    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这个新任寨主的喋喋不休,说不好听点,真像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嗡地叫。

    “寨主您看!我们给您寻了个压寨夫人!”

    阿悉很巧妙地用了“寻”这个字,好像那“压寨夫人”是自愿跟着他们来似的。

    紧接着,不等潘嘉瑜从“压寨夫人”这个令他一头雾水的称呼中回过神来,四人就整齐地分开,露出藏在后面的少女。

    少女身形娇小,又站在他们身后不出声,所以潘嘉瑜完全没发现这寨子里多了个人。

    还是个女孩。

    注意到寨主错愕的神情,四人都认为这是寨主害羞的表现,毕竟他不经常下山,下山也是去购置一些书籍,与异性的接触少之甚少,更别说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了。

    “来,你!”阿悉示意少女走上前去,后者乖乖照办,阿悉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女孩是个明事理的,“跟寨主介绍一下自己!”

    “够了!”不等少女开口,潘嘉瑜便怒不可遏地喝道,但这股怒火不是对着少女,而是冲这四个不守规矩的莽汉。

    他也不瞎,难道还看不出是这四人在强抢民女吗?!

    “阿奇,带他们各自去刑堂领三十大板!”

    阿奇是前任寨主给少寨主留下的精英部队里的一个暗卫,部队名为“鸿鹏”;而刑堂则是聚义堂惩罚最重的地方,进去领罚的人即便武功高强,不死也会脱层皮。

    这一事件竟使得现寨主出动了鸿鹏,可见事态之严重,情节之恶劣。

    四人听见“刑堂”的名号瞬间惊呆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却有闻声前来围观的人替他们不平了:“寨主,我早就想说了,咱们可是山贼!”

    “山贼就应该做山贼该做的事!”

    “……对!”阿也率先回过神来,他快速拭去额角冒出的冷汗,原先连前寨主衣摆都不敢看的他此刻竟也敢直视那双与前寨主一模一样的眼眸了。

    只见他垂下的双拳紧握,大声地与潘嘉瑜辩驳,“不就是抢了个娘们,寨主您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吗?!”

    “家父可不曾立下胡作非为的规矩!”潘嘉瑜眸光犀利地扫视着这些不明事理的人,话语铿锵,掷地有声,使得阿也像是被光刺到眼睛一般迅速低下头去。

    一提到前寨主,众人立刻偃旗息鼓。

    当视线落到少女身上,潘嘉瑜的眸光稍稍柔软下来,扭头对站在斜后方的一个头发些许斑白眼角带着细细笑纹、身着橘红与雪白素裙的妇人温和地道,嗓音像这山涧的清泉般干净透亮:“崔婶,麻烦你带这位姑娘去东厨。”

    被叫做“崔婶”的妇人明白寨主的意图,她应下声,走上前去亲切地同她道:“姑娘,跟我来吧。”

    少女抬起眼睫看向崔婶,鸦睫下的一双眼眸令崔婶想起夫人以前在后院养的小鹿,也是有着这般圆圆的轮廓与若水的明眸,这令崔婶瞬间对她好感倍增,目光也更加柔和。

    少女点点头,跟着崔婶出了门。

    “姑娘模样真俊俏,敢问姑娘芳名?”崔婶笑得慈祥,好似已经把少女当成自家闺女一般亲近。

    少女正听着被叫做“寨主”的男人对自己手下厉声呵斥“聚义寨寨规第四十五条,不得强抢良家妇女......”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突然被问姓名也没有一丝走神的慌乱。

    她看向这个眉慈目善的妇人,眸色天真得似乎不沾世间尘俗,如新生的花骨朵般纯洁无瑕。

    只听她声音低柔地道出自己的名姓,是简单的两个字。

    “青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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