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第二天的事。

    忘忧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正支着膝坐在一旁望着自己。

    见他没事了,忘忧也松了一口气,揉揉眼睛,嗫嚅道,“你没事了吧。”

    “你是谁?”

    忘忧一愣,见他的态度与昨日判若两人,以为他又失忆了,只好无奈回道,“我是忘忧。”

    “忘忧……忘者,亡心矣……”他自顾自沉吟着,忽然捂着心口,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你究竟是谁?为何……为何本座一回想起与你有关的回忆……便会如此心如刀绞?!”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忘忧想上前扶他,却被他反手一把捏住下巴。

    忘忧惊讶地看着他,他似乎真的很痛苦,原本冰清般的眸子此刻溢满了痛苦与泪,“说!”

    “我……”忘忧不知该怎么说。

    只是此时看来,似乎原来的记忆将要脱离老掌门结下的封印。

    直觉告诉她,不可多言。

    只要能离开这里,以后不再见面,他便会无碍了。

    神思天马乱飞,却见到他忽然放大的脸,忘忧僵在原地忘了反抗。

    本以为他会亲上来,却只是咫尺间,下巴上力道一松。

    他脑袋一坠,无力地靠在自己肩上疼昏了过去。

    忘忧松了一口气,将他安放在自己的外套上,走到洞口开始琢磨该怎么出去。

    头顶是一块悬崖突出,没有着力点,轻功也飞不上去。

    她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忘忧百无聊赖地看着昏迷的凌尘霄。

    不可否认他的确生的好看,面如白玉,晶莹剔透,眉眼寡淡又不失清傲。

    再仔细看时,这张脸莫名觉得熟悉起来。

    她想了想,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张脸,像极了一千多年那个带着姐姐来药庐求医的小哥哥。

    ——一千年了……是他的转世吧……

    这么想着,他却睁开了眼睛,忘忧眼前一亮,忙爬过去,“你醒了?”

    凌尘霄眸中闪过一丝类似于厌恶的情绪,拖着病躯挪到洞口,“男女授受不亲,是本座唐突了。”

    忘忧见他这幅别扭样,倒还是有几分之前的德行,忍不住轻轻一笑。

    四下一时沉默了下来,外面茫茫一片,寂静无声。

    他一直坐在洞口侧着脸望着外面。

    时不时几片云朵自他身畔掠过,抑或在他指尖缠绕几缕。他半身血衣,却依旧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出尘无暇。

    忘忧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他靠在洞口边缘,默默望着外面的远处山峦头也不回,声音清冷,似雪山上流淌的溪流,“世界崩坏,无非是有人想要控制绝云间来要挟境洲罢了。”

    “为何?绝云间是境国的国师府,已成神道,受世人敬仰,魔族怎么还敢……”

    “你也知道绝云间成为神道,他们会不知道吗?”他转过头,逆着光,眉眼清淡,轮廓分明,“成为权利的中心,就能改变权利,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境国乃至天下都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忘忧皱着眉,大致也料到了,“他们想要这天下……可是这世界马上就要大乱,甚至消失,他们何苦再费心争夺?”

    “现在不是还没有定论么?”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双眼睛默默地盯着她,“想要改变天下,并非一朝一夕可行,现在趁着天下大乱,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他说着又捂着心口轻咳了几声。

    忘忧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忽然灵机一动。

    走到洞口,双手一拢蹲在洞口接雪。

    “你做什么?”

    “给你接点水喝,润润嗓子。”她说着索性坐在洞口,双脚无意识地垂在悬崖边上轻晃。

    凌尘霄看着她很快被冻红了的双手,眼看着雪花也渐渐积累了一些,心中又不免有些躁郁,“我不渴……你别弄了。”

    忘忧没理他,看向外面茫茫一片。

    之前还好好的天气,说下雪就下雪了。

    “话说我们该怎么出去啊?上面悬崖绝壁,能跳进来逃过一劫已是好运气了。”

    “你想走?”

    他没来由的这么一句,问的忘忧莫名其妙。

    她奇怪地转头看向他,“不走?留在这儿过日子吗?”

    原本只是调侃,谁成想他俏脸一红。

    忘忧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人……也没表面看得这么冰清玉洁嘛……”

    他的脸更红了,解释也是越描越黑,随性闭上眼靠在墙上,“我也没多想,你别多心。”

    之后便不再做声了。

    忘忧道他是累了,也不说话了,专心看着掌心接的雪水。

    温暖的掌心将雪消融,很快便聚集了浅浅的一汪。

    她将双手的雪水汇在一手,盯着掌心慢悠悠转过身,轻声唤他,“凌尘霄,来,张嘴。”

    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张嘴。

    忘忧腾出另外一只手探他额间,心道不好,这货发烧了。

    忙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将掌心带着温润体温的雪水一丝丝灌入他嘴里。

    山崖洞口外传来一声鹤呖,一转眼便见雪诺双手笼袖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

    眸子沉静,不复天真,倒是像极了一个没有生命的雪娃娃。

    忘忧见她平安无事,心中一暖,“雪诺,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

    雪诺也不笑,只是恭敬地将一把不知什么材质的匕首递到她眼前,软糯的声音说道,“姑姑,请将莫云刃刺进师父的心口。”

    忘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却见她垂着眸子,摸索着掌心匕首继续说道,“师祖的忘心印已经封不住师父的执念。如今天下大乱,绝云间再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她跪了下来,将匕首更递进了一些,“姑姑,绝云间不能没有师父坐镇。”

    “你……”忘忧看着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且她似乎对凌尘霄的前尘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柔岂死得时候才十五岁,也只是个孩子,却完全没有这样老成的心性。

    她失神喃喃,“你不是柔岂……”

    雪诺礼貌性地笑了笑,“姑姑,我是雪诺。”

    见她似乎还未回过神,雪诺一掀裙子跪在她面前,“姑姑不需要他,可绝云间需要他。所以,雪诺请求您,亲手斩断师父的执念,不要再这么折磨他了。”

    忘忧理解她的心情,也知道自己无法承诺他什么,不必徒增烦恼。

    更何况刚才他就是因为想起了过往才心痛,又为了自己而受伤。

    绝云间沦陷,还需要他养好伤出面摆平,眼下可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

    沉吟片刻,她接过匕首顿了顿,方才下了很大的决心。

    手中凝力,堪堪将莫云刃刺进他的心口的位置,无声之泪落在他衣襟之上,像墨晕了开来。

    利刃似乎崩断了什么东西,一道炫目华丽的流光从他心口涌出,缠绕在莫云刃上。

    原本平平无奇的匕首转眼便成了散发着炫目流光的神器一般。

    忘忧俯身在他耳畔,哽咽道,“忘记了,就不要再想起来了。忘记了,就不会再痛了。”

    “这样,师父便不会再爱上任何人。”雪诺嘴角挂着满意的笑,恭敬一拜,“大道无情,方能运行日月。雪诺替师父,谢过姑姑。”

    忘忧奇怪地看着她,“你让我斩断的……是?”

    雪诺点点头,“希望姑姑理解师尊的一片苦心。”

    忘忧瘫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气急败坏道,“到现在你们还在算计他?!”

    “忘心印只是治标不治本,只有师父心上之人,亲手将他的情丝斩断,方能解决一切问题。”雪诺又是一福,那老成的模样,完全失却了孩童的稚嫩与天真,甚至令人背脊发凉。

    忘忧看向凌尘霄,忽然很心疼他。

    他能长生,又无情爱之念,便能永生永世驻守绝云间。

    想不到他一直崇敬视如亲父的老掌门,竟要算计他的一生为绝云间效命,自己却无能为力。

    忘忧红了眼眶,上前将昏迷的他抱入怀中,失声痛哭,“对不起凌尘霄……对不起!”她抱紧了他无力的身子,痛声道,“对不起!”

    她知道世间有很多无可奈何。

    花落,花开,都由不得谁。

    可如今自己却也被迫成了帮凶之一,眼睁睁看着他困守尘世间,再无处可去。

    怀里人动了动,似乎醒了过来。

    忘忧眼中泪未落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睁开眼,再缓缓坐起身。

    他的眼中不再有多余的神情,随即轻轻推开了她,冷眼看着她,“对不起什么?”

    忘忧没想到他会在此时醒来,很快反应过来,“那个……你的心痛病好了吧?”

    他抚上心口,点点头,“一丝都不痛了,是你?”

    雪诺凑上前来,“师父,是姑姑救了你哦,还治好了你的心痛病呢!”

    凌尘霄看向她,“多谢。”说着由雪诺扶着站起身,唤道,“郁。”

    仙鹤进不来,只能挥动大翅膀停在洞外。

    凌尘霄祭出浮剑,抱着雪诺踏上仙剑,淡淡道,“送忘忧姑娘回梵灵宫。”

    随后微微侧过身,再次道谢后。

    御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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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灵宫,此生崖畔。

    “她是前日离开的闲池阁,听守卫说是去了绝云间。”

    “绝云间?”拂焰转过身,“出了何事?”

    “是魔族,”君迁子看向他,一脸凝重,“你最后的一丝修为给了狱长离助战鸿蒙荒川,这些日子你将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修为散尽……外界的讯息你都无法及时感觉了。”

    拂焰幽幽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这身衣服,不符合你的气质。”

    君迁子潇洒地一摇折扇,得意道,“好看吗?”

    拂焰眉梢一挑,“她……送你这些做什么?”

    “哦,”他低头看了看衣服,“说是感谢我之前送他的礼物,我……”

    话未说完,便被他冷声打断道,“脱下来。”

    “哈?”

    “孤说,脱下来。”

    “我不,”君迁子捂着衣服,像是要被非礼似的警惕地看着眼前人,“这是忘忧送我的。”

    拂焰不满地皱眉看他,“那些东西都是孤送的,这件衣服也应该是孤的。”

    君迁子咬了咬唇,嘟哝道,“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再说了你不是只穿红色……”

    “你脱不脱?”他眸子一冷,显然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好好好……我脱,”他不情不愿地脱下锦袍,“脱下来你也穿不好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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