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依旧是那个黄昏,只是莫名觉得这林子安静而昏沉。

    伤已经自己愈合得差不多了,她却没有出现。

    从第一眼,他就已经网到了小女孩的结局。

    那么此时的她……

    莫名地,脚似乎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他终于看到了在血泥地上苟延残喘的小女孩。

    临死前见到他,小女孩也是眼前一亮,随后便艰难地喘息着,“真抱歉……刚见面就要分别……”

    她嘴角不住地咳血,一双眼睛却是明亮,“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知道你和我不同,我……我自小就是个孤儿……但……我还是想要问问你……你会……会记得我吗?会有……一点点难过吗……”

    烛九阴漠然地看着她垂死挣扎,他感受不到人类的抑郁悲哀。

    到最后,她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到最后,他也不明白“难过”是什么。

    烛九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那里,孤独地行走在天地间。

    忽然,小女孩的尸体上冒出一股幽光,悠悠往林子深处飘去。

    魂入灯魄,汤小牙看着手中忽明忽暗的灯,精致柔媚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忘忧,等着吧。我说会保护你的,我一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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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州原本是一处幽静水乡,小桥流水。

    如今早已饿殍遍野,罕见人烟。

    曾经繁华一时的江南永州,说空便空了。

    凡夫之身,脆弱得让人难以想象。

    杳林深处一处洞窟中,鼠王浑身鲜血淋漓,像被活活剥下了一层皮,正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哀嚎。

    他一脸惶恐地看着烛火明暗处的一抹白影。

    “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有何仇怨?!”

    “涂山氏时代,洛河古国,你不是让她叫她的夫君来吗?”重虞一袭白衣,满眼狠戾,阴冷地看着血泊中的鼠王,“现在她夫君来了。”

    “你!你什么意思?”鼠王疼痛难忍,生不如死,“你到底是谁!”

    重虞满意地看着他一身血肉自动脱落,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得意的艺术品一般,“以你的道行,恐怕只有去冥府才能知道因果了吧。”

    他蹲在他面前,白衣染血,不染纤尘,“你给我记好了,生生世世,你若敢轮回,每一世我都会找到你,必将你剥皮抽筋。”

    说罢转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他停下脚步,“还有你的兄弟们,一个都不会留下。”说着宽袖一甩,一把火烧了社君窟。

    在鼠王惊惧的绝望嘶吼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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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汤小牙吹着断笛,慢悠悠走在香林间。

    笛声呜咽,苍凉悠扬。

    大地白雪,纷纷扬扬。

    前方乡道上不知道何时站着个人。

    一身雪衣,若非点点红梅,整个人几乎要融入这冰天雪地之中。

    汤小牙放下笛子,静静地望着他走近。

    雪,轻薄地下。

    重虞站在她面前,他很高,几乎是俯视着她,“来找我的?”

    汤小牙看着他,“你认得我?”

    “嗯,汤……小牙。”他的语气怪怪的,似乎不太习惯这样唤她。

    瞥见他手腕上的红线似乎没了。

    汤小牙心里咯噔一下,也没多说什么,提步要走。

    “这就要走了吗?”

    她头也不回,“永州冷。”

    重虞跟着她的擦肩侧过身,沉声道,“我也冷吗?”

    猛然间顿住脚步,汤小牙垂下手中的笛子,“你手上的红线,是你苏醒后才有的。”

    重虞看向自己的手腕,她继续道,“忘忧说,这红线,是有人牺牲一魄替最爱之人挡下来世一劫的证明。”

    重虞皱了皱眉,却依旧沉默着。

    汤小牙却早已泪流满面,“一直长不大……原来是因为我自生来便少了一魄,不够聪慧,七窍不通,亦不懂情爱。”她转过身,看着他皱眉,“可我想不明白,你之前明明那么笃定,到最后为什么宁可去死,也不愿让我知道我就是姜宁。”

    重虞紧张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汤小牙奇怪他的反应,他似乎并不是开心,反而有些焦虑,继续说道,“没有,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推测。你的红线灭,我的一魄便回来了。”

    “阿宁!”重虞欣喜地奔上前将她搂进怀里。

    汤小牙在他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气,也没挣扎,更没有回应。

    待他抱够了,她继续说道,“前世种种,我毫无记忆,我相信你的话,可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了你。”

    重虞凝了笑,“那你……”

    汤小牙看着他,妖魅的紫眸没有一丝温度,“这辈子,我要等的,是狱长离,我答应了他,不管多久,我都要等他回来。”

    重虞收了笑,呆呆地看着她。

    良久才轻轻一笑,“也对,我的阿宁已经死了,你是汤小牙……往事已矣……就不要再想起了。”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也罢,这山河人间,我会自己去看……”

    汤小牙看到他身上一些细密的伤口和血迹,“等等。”

    他转过身,满目哀凉望着她,“还有何事?”

    “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无碍。”

    话音落,他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去。

    对于他的拒绝,汤小牙无所谓地看了看掌中断笛,轻“哼”了一声,猛然间瞥见林子深处刺出一根触手。

    “小心!”她忙惊呼。

    重虞转身的一瞬间,时间忽然慢了下来。

    汤小牙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下意识舍身替他挡住了林中触手的攻击,而自己也因为巨大的惯性直接被击飞。

    霎时身上溅飞鲜血无数,也不知伤在哪儿了。

    几乎一瞬间,重虞回过神一个飞身上前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接住了她脱手的断笛,稳稳落地。

    他双目赤红,杀气肆意,冷冷盯着密林深处的那双红芒闪烁,露着凶光的眼睛。

    “毛头小子,我鼠妖族可有招惹你,竟敢杀我鼠族首领!”一只巨大的鼠妖摇摇晃晃走了出来,“老子今日非把你也剁成肉酱!让你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重虞让汤小牙安然靠在自己怀里,一扬手吹动手中断笛。

    诡异的笛音伴随着窸窸窣窣声,无数的虫子从地底爬了出来。

    鼠妖登时不知所措起来,忙不迭抬着爪子,“你用什么是什么妖法!啊!放开老子!”

    不过少顷,鼠妖便在一片哀嚎中化成了白骨。

    他放下笛子,顺手擦去唇边血痕,低头看向怀里的汤小牙。

    只是他此时笑容温和,眼底似有化不开的浓稠,揶揄道,“你不是恨我吗?又何苦为我如此。”

    汤小牙双眼茫然,疏忽嘴里涌出一大口血,艰难地呼吸着,却还是渐渐力不从心。

    有些窒息。

    他这才慌了神,颤抖着上下打量她,问道,“你伤在哪儿了?”

    汤小牙摇摇头,眼中的光明灭无常,似乎有些回光返照之势,“重虞……我……原谅你,咳!你也原……原谅我,好不好?”

    她每说一句便要吐出一大口血,很快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原来她都知道。

    重虞这才看到她半个身子都被血液浸染,身下血圈越画越大,这才颤抖着唤她的名字,“小牙!”

    汤小牙用最后的精气颤抖着凝力变幻出引魂灯,“……替我交给忘忧……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她泪眼迷蒙,声音越来越轻,“息……我不想留在永州,这里这里……好冷……我想回白狐林……”

    “好,”他抱着她逐渐冰凉的身子,泪湿了眼眶,“我带你回白狐林……”

    在话落的那一瞬间,汤小牙沾满鲜血的手无力地落在灰土地上。

    手中的引魂灯也滚向了远处,蒙了尘。

    重虞颤抖着牵过她逐渐冰凉的手贴在心口,“我从未怪过你,哪怕在凤凰台前,亦是我心甘情愿。”他红了眼眶,“等了你这么多年,阴司轮转,残魂不灭,侯你万劫,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求求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感知到她生命的流逝,重虞自知留不住,悲戚异常。

    遂割断青丝放在她沾满鲜血的掌心包裹着共握成拳。

    感受到掌心的小手真的不再有一丝挣扎回应。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隐忍了半天的泪才如滚珠滑落,悲恸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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