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沿着长长的宫墙往回走,这条路和她第一次进宫走的路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她有姐姐陪在身边,如今,她只有一个人,缓慢前行,走向那深邃阴暗的深宫之中。

    一阵冷风过来,带着山呼海啸般的雨,斜洒在她的后背,小月不紧不慢举着雨伞前行,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和姐姐共同进退。奈何她什么都不会,跟着姐姐只会给她添麻烦。

    小月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件事,她当时只有两岁,跟着姐姐在去长临城的路上。她们经过一番风餐露宿,来到了一座小镇。小镇不大,但是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比起她们之前睡得野坟和密林要强的太多。

    小镇的街上铺着青石板路,路一边是酒楼林立,织纺药铺。另外一边是一条城中河,河边栽了不少高大直挺的绿柳,绿柳的枝条长长细细,随风飘扬。河对岸是两层高的竹楼,一座接一座,紧紧挨着,沿着整条河延绵向上。

    每座竹楼之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伴随着丝竹管弦之声从河对岸飘过来,绿柳一边的枝条垂在河岸之上,小月甚至都能听见那竹楼之中男人轻浮的嗤笑和女人软软绵绵的讨好声。

    柳树下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在卖着东西,吆喝声此起彼伏。“卖布匹咯!上好的灵州丝质布匹!”,“祖传膏药!治百病!治头痛颈疼有奇效!”,“糖葫芦!卖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冰酪酥!来一碗消暑解渴!美容养颜!”,“卖包子咯!香喷喷热乎乎的大肉包!”。

    “姐姐,我想吃包子!”,小月在叶上霜的背上说。她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上一顿还是昨天中午叶上霜从土地庙里偷来的几个泥馍馍。那泥馍馍是专门用来供奉土地公公的,里面有一些白色谷粉,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可食用的泥土。

    泥馍馍不知放了多久,早就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缝,露出里面黑灰色的泥馅儿,叶上霜又去河里打了些水,将泥馍馍敲碎溶入水中,然后一点一点喂给了小月。

    兴许是那泥馍馍放久了坏掉了或者是那河水不干净,小月当天晚上就开始泄肚子。叶上霜急匆匆地背着小月在明晃晃的月光之下寻找草药。也许是小月命不该绝,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叶上霜找到了小时候自己泄肚子时,阿爹给自己喂得那种草药。

    叶上霜将草药嚼碎喂给小月,没过一会儿小月就停了泄肚子,不过虚脱的她直接在叶上霜的怀中沉沉睡去。等到天明时,小月还在沉睡,叶上霜为了赶路,将睡着的小月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快到晌午时分,二人来到一座小镇外,小月方才悠悠转醒。

    听到小月说想吃包子,叶上霜停住脚步,她有些为难,身无分文,除了那只玉花木珠钗。她将小月放在一颗柳树的下面,将手伸进怀里,反复摩挲着那只玉花木珠钗,思索良久,她下定决心。

    包子摊前,一个□□牵着自己的孩子,那个小男孩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脸上白白净净,一只手拿着一串红红亮亮的糖葫芦,嘴里不停念叨着,“娘亲,我要吃豆腐包子,我要吃豆腐包子”。□□伸出纤纤细手,掌心一个铜板,“给我儿子拿两个豆腐包子”。

    摊主笑的一脸慈祥,他接过铜钱,将上面的一笼包子放在一边,拿着油纸包着一个包子递给□□后,又将手中的铜钱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回味□□手中的香味。

    叶上霜冲了上去,她没想到包子这么烫,她手一抖,包子掉了一个,但是她没有回头,紧紧拿着手中的三个包子跑向小月。刚跑出两步,背上一阵巨疼,叶上霜飞了出去,摔在地上,鼻子瞬间冒出来血,但手中的包子还在。

    她回过头去,一脸慈祥的摊主不见了,眼前是满脸横肉,眼里冒火的摊主。“小杂种!敢偷我包子!打死你!”,摊主恶狠狠往叶上霜的背上踹。只踹了两下,叶上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哎呀!着火了!着火了!”,突然有人叫喊起来,叶上霜和摊主同时转过头去,包子摊边上的杂物被火烧了起来,火势逼人。“谁他娘的放的火!老子要剁了他!”,摊主红着眼跑过去灭火,临走还不忘往叶上霜脸上啐一口,“他娘的,就当喂狗了!”。

    小月被吓得大哭,叶上霜不敢缓,她强拖着身子爬起来将小月抱在怀中跑开,直到过了桥转了弯,确定摊主看不见她们俩方才停下来。她将小月放在一个石凳上,一口鲜血再次喷了出来,小月又哭出来。叶上霜搂住小月,手中拿着灰扑扑的包子,她用手背轻轻拍着小月,安抚她,“不怕不怕!姐姐在!姐姐在!”。

    叶上霜将脏兮兮的包子皮撕下来,把里面白白软软的部分给了小月,随后她把那脏脏的包子皮狼吞虎咽地塞进自己的嘴中。□□带着自己的儿子经过,看到她们俩吓了一跳。随后她指着叶上霜和小月二人,柔声细语地对自己儿子说,“你看,这就是偷东西的下场,你可不许学她们!”。小男孩点点头,脆生生地说,“偷东西是不对的!”。

    雨势磅礴,小月往前走着,那是她两岁时的记忆,很少的能够回忆起来的记忆。前方雨幕之中来了一辆马车,小月靠着墙边站好,那马车经过小月时,停了下来,一个蓝衣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向小月奔去,是临抒禾!

    回去的马车上,临抒禾一边问小月为何不知道找地方躲雨,一边将她的长发擦干。

    “我只是,想起了姐姐”,小月有些哽咽,“想起了小时候”。

    “没事的,她一定会安全到达沧州的”,临抒禾温和地安慰小月。

    “那个叫朝云的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觉得他不简单”,小月想起那位叫朝云的人,她记得第一次见朝云还是在柳师兄的宴席上,他当时还是一个布菜的下人,如今却成为了哥哥身边的随从。

    临抒禾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一会儿,他将毛巾举起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雨水。“他确实不简单,他是我父皇身边的人,不过你放心,他身手非常厉害,绝不会让你姐姐出事的”。

    “嗯嗯”,小月点头,却依然显得心事重重。

    临抒禾思考一下,他露出俏皮的笑容,“你以后是打算跟着你姐姐姓,叫叶小月呢?还是跟着你哥哥姓,叫楼心月?”。小月没想到临抒禾会问这个问题,这个有些熟悉,她愣住了。

    “我也不知道,等哥哥姐姐把事情忙完了再说这个问题吧!”。

    “不如你姓临吧!叫临小月!”,临抒禾又往前凑了凑。

    “私自改姓皇姓是要杀头的!”,小月很吃惊,“而且还会株连九族!我可不想害了姐姐”。

    临抒禾没想到小月会如此回答,他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你呀!聪明的时候世事通透!糊涂的时候让人哭笑不得!”,临抒禾往后退了退,坐回自己的位置。

    这句熟悉的话语让小月头中闪过一道激流,她明白了临抒禾的意思,不禁有些脸红。

    小月回想起那日,她和临抒禾从宫外回来,临抒禾将她送回她房间,只说一句,“不要怕,万事有我!”,便匆匆离开了。

    临抒禾刚回到文王殿,却看见殿中下人侍女在倾盆大雨中跪了一片,那不可言说的威压从殿内传出来,临抒禾知道,母后定是在殿内等了许久,也定是生了好大的气。

    他稳住身形,往殿内走去,下人先进去通报,“启禀皇后娘娘,文王殿下回来了”,战战兢兢的话语刚落下,便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临抒禾恭恭敬敬地跪下,他看到了母后那冷如万年寒冰的脸,那快要吃人喷火的眼神,以及眼神中遮挡不住的失望。

    “还有三个月不到,就是立太子的大日子,你可知?”,母后率先发了话,语气中压抑的全是怒火。

    “孩儿知道”,话音刚落下,一道白光闪过,临抒禾只觉得额头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然后是杯子破裂的声音。

    额头温暖的鲜血流过他冰冷的脸。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背着我溜出去?你是想存心害死我们云氏一族,你是想存心害死你的母亲吗?所有人都在为了你努力,而你呢?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你舅舅为了你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他赌上了我们云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你若是如此这般,我与他们不如现在就自戕于你跟前”。

    皇后没了以往的淡漠和冷静,此时的她绝望,像一个泼妇不顾脸面和一国之母的礼仪,大吼大叫。

    临抒禾默不作声,他知道母后今天会回宫,一早就知道!

    可昨天黄豆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彻夜难眠。今天想了许久,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没有时间了,他只能冒险今天带着小月出去。

    “儿臣知错”,临抒禾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以求平息母后的怒火。

    “谁带你出去的?”,皇后突然站起来,一步一压地走到临抒禾的跟前。

    “是那位明王殿下吗?”。

    “是,皇兄说要带我去见一位重要的朝臣,此事不宜他人知道,所以儿臣才隐瞒了母后”。

    临抒禾的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流经伤口时疼的让他无比清醒。

    他如果不承认,母后势必会彻查,但如果供出小月,那她的下场一定很惨,即使有皇兄和溪云大哥保着,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临抒禾在心中默默地对皇兄说了声抱歉。

    “哪位重臣?”,皇后不紧不慢地追问。

    “宜州黑骑军都督沈万之!”,临抒禾顿了顿,接着说道,“他手握几万黑骑兵,但目前为止却表现的对太子人选毫无兴趣,皇兄觉得可以拉拢”。

    “那他的意思呢?”,皇后的语气有些缓和。

    正当临抒禾送了一口气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他在骗人!”。

    那位神秘的教书先生从门外走了进来。那双凌厉的眸子狠狠剜了临抒禾一眼。

    “和你一起出去的是红颜知己吧!”。

    未等临抒禾回应。皇后突然暴怒,“叶小月?”。

    “你,你,,,”,皇后指着临抒禾,却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果然和那个贱人一样,都是让我不省心的,既然这样,那就让她和那个贱人一个下场吧!”,皇后咬碎了牙,语气万分阴毒。

    听闻槿妃娘娘死无全尸,一想到这个他内心被揪住,“求母后放过小月,是我非要带她出去的”,临抒禾紧握着双手,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心。

    “放过?我可不愿意在同一张容貌下栽倒两次!”,皇后那精致的脸上写满了冷漠与残忍。

    “带进来!”,教书先生厉声,不过一个呼吸片刻,两个侍卫便押着小月走了进来。

    原来是小月刚回到房间,喘了一口气的功夫,就听见有人敲门,她以为是临抒禾返回有事。谁知刚打开房门,两个侍卫便直接将她拿住带走。小月一看那房向是临抒禾的文王殿,心里便了然,一定是和临抒禾出宫之事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正要拿她问罪呢!

    想到此处,她恐慌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小月早就知道此事肯定瞒不住,只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这样也好,皇后拿她问罪,若是临抒禾真能如他所说,此生护她周全,那姐姐回来她也好交代。若是不能,那就把这条命交代在这里,唯一对不住的,便是辛辛苦苦将她抚养长大的姐姐,她只能来世当牛做马再偿还姐姐的恩情。

    小月刚被押进房间,其中一个侍卫就朝着她的膝盖窝踹了一脚,虽然很轻,对方显然是脚下留情了,但小月还是重重地跪在地上,差点摔倒,膝盖处是抓心挠肝的疼痛,她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碎了。“小月!”,临抒禾惊呼,扑过来一把抱住小月。

    皇后脸上阴郁之色快要溢出来,她款步走来,“把文王殿下给我拉开!”,皇后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上前将临抒禾拉开,皇后伸手拔下自己头上的金钗,锋利的尖头闪着光芒,寒气森森,与皇后的脸色相呼应,只教人不寒而栗。

    皇后将小月的脸抬起来,冰冷的触感如同当时在皇上的养心殿内,皇后捏住她的下巴,一模一样的冷入彻骨,只是当时有姐姐在,无论发生什么,姐姐都会护着她。

    “这张脸,我二十年前就想毁了它,只是当时一时心软罢了”,皇后冷冷看着小月,闪着冷光的金簪在她脸上比划。小月浑身颤抖,像砧板上一条待宰的鱼。

    “她的身份我已经查清楚了”,教书先生在一旁插了一句话。皇后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妨说来听听”,语罢,她看向临抒禾,“尤其是你,该好好听听”。

    “她是当年嗤鞑王的遗腹子,是已经不复存在的西芜王朝的小公主!”,教书先生咳嗽了几声,和皇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临抒禾,但是临抒禾却没有什么反应,他的目光一直在小月身上。

    大概沉默了几秒,临抒禾笑开,从一开始的低声浅笑到最后的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对不对!”,皇后和教书先生突然反应过来,皇后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

    “你在想什么?你早就知道她是嗤鞑王的女儿,你却想要和她在一起,你把母后我置于何地?你难道不知道。。。”,“阿照,不要说了”,教书先生突然打断皇后的话,不过那一声阿照却让小月和临抒禾瞳孔放大。

    教书先生走向临抒禾,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明知道她是嗤鞑王的女儿,你一旦娶了他,你就算登上了太子之位,一旦有心人讲此事抖搂出去,你还怎么稳坐这太子之位?你还怎么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大临皇朝的子民怎么可能允许他们的皇后是西芜王朝的公主?”。

    “稷哥哥!她还在这里,我们不要说这些”,皇后有些担心地对教书先生说。“无妨!她今日不可能就这样走出这个门,要么死,要么为我们所用”,教书先生语气之中已经表明他拿捏了小月的生死,只有临抒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想到了救小月的办法。

    “阿照,我之前说过,不要小瞧了这个女人带来的影响。当时你觉得她不过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蠢丫头,如今因为她,文王殿下变成这般模样,差点毁了我们的大计。你终究和当年一样,还是太心软了!”,教书先生叹口气。

    “那就杀了她吧!永除后患!”,皇后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走上前,低眉看着小月,“当年你姑姑,对外说你死在了一场火灾之中,我还觉得你可怜,不过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就因为父辈仇恨和家国恩怨死于非命。可我的孩子。。。”。

    “阿照!不要再说了,你要是下不了手的话,就让我来吧!这样文王殿下就不会因此恨你!不会因此和你反目成仇”,教书先生转动手腕,从袖中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上有黑色污渍,像是经年累月洗刷不去的血迹。

    “不要!母后,不要!放过小月”,临抒禾挣扎着,他拧动身躯,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挣脱了两个侍卫的束缚,扑上去将小月护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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