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寸心在陈宋说完、玉帝王母迟疑之时便将陈宋的魂魄收了回去。

    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便不是他这个凡人能参与的了。

    可即便如此,在陈宋魂魄被收回去之后,凌霄殿中还是保持了将近盏茶时间的沉默。众多的神仙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论是站在相同立场还是对立的立场,都在心中组织言语。

    玉帝看了看殿下的众仙,“众位仙家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二郎神提议的将这些条款加入新天条中,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陛下,小仙同意司法天神说的,不得随意干涉人间之言。只是,神仙长生不死,若是要一次又一次眼看着至亲至爱身死轮回,未免太过残忍。”

    “启禀陛下,小神以为司法天神所言有理,神仙不与凡人争利,不得干涉凡间之事,无论是对神仙还是对凡人都是好事。”

    “启禀陛下,小仙以为,不得查阅轮回之身的事是否可以通融通融,若当真以一仙之力搜寻三界,想要再续前缘委实太过艰难、、”

    “陛下、、”

    敖寸心冷眼看着这些说话的神仙,无论是认可的还是不认可的,至少语气比她刚到天庭的时候要好得多。

    神仙确实存有私心,可是面对凡人的时候,却又丢不下神仙的面子。

    玉帝和王母互相看了一眼,王母想了想,越过众多的神仙,竟问起了排在最后的嫦娥,“嫦娥,你以为呢?你对杨戬的提议如何看?”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嫦娥身上。

    便是杨戬,都在等待着嫦娥的答案。

    他并不在乎其他的神仙如何看他,但嫦娥是不一样的。

    嫦娥看懂了杨戬的目光,可她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对着玉帝和王母行礼,“小仙没有意见。司法天神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人间的秩序,众位仙友考虑的是动了情念之后神仙的感受,这二者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小仙见识浅薄,只是希望天庭安稳,人间和乐。”

    敖寸心轻笑了一声,这话说得,有水平。

    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偏颇。

    不愧是三界最受喜爱的第一美人。

    敖寸心的这一声轻笑拉回了杨戬落在嫦娥身上的视线,也同样让王母的目光落在敖寸心身上。

    王母:“三公主有何意见?”

    敖寸心:“娘娘,我也没有意见。四海龙族虽受天庭管辖,但自上古之时起,婚丧嫁娶便只遵循龙族自己的规矩。”

    要知道,在天庭还禁止动情的时候,她家三哥就和碧波潭万圣公主定了亲。东海小八对丁香的感情也从未克制。便是她,当年要嫁的不是杨戬,天庭根本就不会管到她头上。后来哪怕被和离,天庭也没有拿着她嫁人这事来问罪。

    敖寸心:“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给陈宋讨个说法,让他能安心还阳。”

    “若是不能,”敖寸心的目光扫过一些神仙,“也没关系,我淮水还是有些家底的。寻个魂魄修炼的法门,收他做淮水水兵,也算半个神仙。到时候再将他的父母和挚爱亲朋一并接到淮水团聚,生个一儿半女,不仅能共享天伦,还能借此延长他父母至亲的阳寿,免于病灾。想来若是如此,他应当是不会再有意见了。”

    敖寸心的话刚落,一些仙家便皱起了眉。

    上首的玉帝更是哼了一声,“你想得倒是美,你怎么不说,连同他全家一起收了做你淮水的水兵,阖家成仙算了!”

    敖寸心:“陈宋之事,是玉殊仙子的过失,天庭对他做些补偿也是应该的。至于他父母妻子,若是成仙未免太过。不过他都是半个神仙了,自然会想法子延长家人寿命,让他们免于病苦。毕竟,若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妻子儿女死在眼前,而他却要承受永久的孤独和漫无止境的寻觅,委实太残忍了。”

    这波反讽,效果和当年她在瑶池指桑骂槐时的威力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她当年只是讽刺了玉帝一人,如今是横扫一大片。

    王母的脸色也是难看,“没想到三公主竟然会对一个凡人的事如此尽心,方方面面都为他想到了。”

    这话,摆明了觉得她敖寸心是借题发挥,借着陈宋的事情偏帮杨戬。

    可是,她还真不是为了杨戬。

    敖寸心:“娘娘谬赞。若陈宋如之前那般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我自然不会管他死活。但如今,我既受了他的香火,自然要护着他。”

    谁让她,偏偏受了宛娘的香火,心生恻隐呢!

    王母的目光隐含怒火,但却没有再对着敖寸心发难。

    敖寸心也乐得不再说话。

    只是看着在她说完之后,再度进言的神仙被同样含着怒气的玉帝一力镇压。只是视线在扫过出列的神仙的时候,正好对上杨戬看向她的目光,无比复杂。

    敖寸心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和看其他神仙的视线没有什么不同。

    恰好,念的声音在敖寸心的脑海中响起,“敖寸心,什么是恻隐?”

    敖寸心:“大概是感动,钦佩,不忍心吧。”

    念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话:“敖寸心,你总是不忍心。”

    敖寸心想了想:“有吗?”

    没有吧。

    念却肯定道:“有的。”

    只是时间太长,孤寂太久,她已经忘记了那些细枝末节的不忍心。

    **

    等到凌霄殿接连吵了好半天,好不容易中场休息,敖寸心本来都想趁机溜走了。她最不耐烦这些繁琐的事情,她更喜欢简单直接一点的东西。没看见自从玄默自投罗网后,她将淮水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他了!

    可敖寸心没能溜掉。

    因为杨戬喊住了她。

    她其实是不太想搭理他的,可是这时候凌霄殿上议事的神仙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敖寸心不想引仙瞩目,只好回头。

    敖寸心:“司法天神有事?”

    杨戬:“今日,多谢三公主相助,杨戬、、、”

    敖寸心:“司法天神说笑了,我只是为了帮陈宋讨个说法,说的话也都是发自内心。若是凑巧帮了司法天神,那只能说,太不巧了。”

    杨戬正要开口说话,敖寸心便继续说道:“还有,我记得上一次东海宴上,已经和司法天神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永不相见最好。所以以后,若是司法天神看见我了,还请避开,或是提醒我避开也行。”

    杨戬看着敖寸心毫不避让、不带半点情谊的目光,眼神一时变得有些晦涩难明。

    杨戬没有说什么,一直跟着他的哮天犬却看不惯敖寸心的这一番做派,好像他家主人欠了她一样:“我主人可是司法天神,要避也是、、、”

    “哮天犬!”

    哮天犬在杨戬警告的目光中悻悻闭嘴。

    所以说,他才讨厌这个三公主。

    若是嫦娥仙子的话,根本就不会这么对主人说话,更不会让主人叫他闭嘴。

    哪怕哮天犬的话没有说完,敖寸心也明白他的意思,“放心,但凡只要我见到你们真君殿的任何一个人或是狗,我都会避得远远的。”

    杨戬:“三公主,哮天犬不是这个意思、、、”

    敖寸心懒得听杨戬的解释,他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意的永远是他的兄弟、妹妹和狗。让他在她和哮天犬之间选一个的时候,他宁愿让她走,哪怕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为了他无家可归!

    敖寸心转身就想离开,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两个让她觉得无比糟心的人,多呆一刻都觉得无比厌恶。可还没等走出几步,又被人拦住了。

    敖寸心瞪着拦着她的天奴:“做什么!”

    天奴看看杨戬,又看看敖寸心,不敢动怒,“水君大人,王母娘娘有请。”

    她就知道,遇见杨戬就没好事。

    要不是他,她早就溜回淮水了。

    天奴的声音并未压低,是以杨戬也听到了天奴的话,眉头蹙起,眼看敖寸心跟着天奴离开,原本欲回真君神殿的脚步一转,走向了另一条路。

    **

    瑶池。

    王母等到敖寸心向她行礼之后,方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敖寸心,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封你做淮水水君是为了让你对付杨戬,你如今却反过来将陛下和本宫的军。你莫不是以为,本宫对付不了你?还是说,你以为,你帮了杨戬,他就会回心转意,如同几百年前一样护着你?”

    王母:“你别忘了,他舍弃了你。”

    王母:“为了当司法天神,他舍弃了你。为了保住司法天神的位置,他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囚西海,又一次舍弃了你。”

    王母:“他喜欢的,是嫦娥。”

    王母:“你永远也比不上嫦娥。”

    她何止比不上嫦娥,她甚至比不上他的兄弟,他的狗。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如今在她眼中,杨戬同样比不上她的父母兄弟,比不上念,比不上淮水,甚至比不上给她上过一炷香的凡人。

    可王母偏偏不这么想。

    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情会带来痛苦,会让神仙堕落,会生出无尽的欲念,可是在她的心里,却又比谁都相信情的力量。她相信因为爱而不得所产生的嫉妒怨恨会迷失一个人的心智,她相信于情爱中沉沦的人往往难以挣脱画地为牢的自缚,她相信情会成为牵制一个人的筹码和锁链。

    直到现在,她还在试图挑起她对杨戬的恨。

    敖寸心:“娘娘误会了,我今日上凌霄殿真的只是为了陈宋之事。至于杨戬,王母娘娘大可放心,我永远也不会帮助他。”

    敖寸心:“我敖寸心,绝不会重蹈覆辙。”

    帮杨戬这种事情,几百年前不懂事,做了那么几回就够了。

    她绝不会再一次,为了杨戬,搭上自己。

    王母:“但愿你说到做到。”

    王母一挥衣袖,便是想要让敖寸心退下。

    敖寸心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回头,对着王母笑道:“其实娘娘,对付杨戬也没那么麻烦。”

    敖寸心:“杨戬不是说神仙如果想和凡人相恋相守,便要褪去仙身法力,做一世凡人吗?只要娘娘能说服嫦娥去做个凡人,或是寻个什么错处直接将她打成凡人,杨戬想要和她长相厮守,比翼齐飞,自然也会跟着去做个凡人。如此一来,他便再也碍不着娘娘的眼了。”

    王母闻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敖寸心。

    王母:“敖寸心,你倒是真的与以前不同,有些出乎本宫的意料了。”

    敖寸心走出瑶池的时候,念出现在她身边,走动的步伐和她趋于一致。

    念:“为什么忽然给王母提了那个建议?”

    敖寸心:“杨戬这个人,没看到的时候还算清净。看到了却总会让我心烦。能够让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是很好吗?反正,只是顺口的事。”

    又不用她去做。

    而就在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瑶池的时候,瑶池边上转角的位置出现杨戬和哮天犬的身影。

    哮天犬看着敖寸心远去,“主人,三公主这是故意的,想要借王母娘娘的手对付您和嫦娥仙子。”

    他刚刚可是听到了,三公主和王母说让她想办法把嫦娥仙子贬成凡人,还想设计他的主人,把他的主人也变成凡人。

    幸亏主人不放心,跟着来了瑶池,还借用法术法术听到了三公主和王母的话,要不然,恐怕就真的糟了三公主和王母的算计。

    他就说,三公主在知道主人对嫦娥仙子的情谊之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主人。

    亏得主人还对三公主心怀愧疚,相信三公主不会站在王母那边。

    杨戬没有说话,只是目送着那一袭红衣渐渐远去。

    而后转身,往凌霄宝殿的方向而去。

    一个出南天门,一个入凌霄宝殿。

    他与她之间,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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