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在上头讲着,秦然碰了碰温宓的手肘,温宓抬眼看过去,秦然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只是手上递过去一页纸,铁笔银钩的字迹与少女灵动的模样很是不符——“你便是温三娘?”

    温宓紧张的看了一眼旁人,趁人不注意,提笔写了几个字,递了回去。秦然接过来,瞄了一眼,“回郡主,是”,一排簪花小楷。

    秦然没忍住,抿着嘴笑了。顾清河闻声看过来,看见秦然手中的宣纸,勾了勾手。秦然信手团成一团,扔了过去。顾清河接了,展开来看,也笑了。又是提笔几个字,扔了回来。

    “上好的清水云龙,叫你们用来打官腔,叹兮叹兮……”

    秦然正欲下笔,忽见夫子看过来,忙正襟危坐,将纸团袖入广袖之中。到夫子转过头去,又忍不住和顾清河相视一笑,温宓有点摸不着头脑,值得当做看不见。

    ——

    众人散去,绘烟走进来,道:

    “姑娘,外头下雨呢。”

    秦然转头问顾清河:

    “这雨下得巧,我正好今儿下午闲着的,留下来玩?”

    顾清河点点头:“我一身轻,你且招呼好温三小姐。哈哈哈……”

    秦然作势要打他,转头看向温宓:

    “你别理他,他混管了,你既然是我的伴读,日后自然是要总见面的。你也莫拘束,我叫你…三娘可好?你叫我然儿便是。”

    温宓:“这……恐怕不合规矩。 ”

    秦然:“好啦,就这么定了。宫里与我一般大的人都不喜欢我,顾清河又是外男,虽然大家年纪还小,到底不适合总来。如今好了,有你了,我也算不太寂寞。”

    正说着,林承安从前头走来,笑道:

    “你为什么不解释?白白的挨打?我听闻是魏部首罚你扎马步才迟了的。”

    秦然把嘴一噘,道:

    “我解释做什么,赵夫子本来就不喜欢我,我解释反倒叫他觉得我巧言令色。不如挨了打。”

    林承安摇摇头转身离开,秦然叫住他:

    “承安哥哥,你不留下来?咱们几个玩?”

    林承安半回了身,无奈笑道:

    “我长兄今日过生辰,你忘了?”

    秦然抿抿嘴,不再言语,林承安转身而去。顾清河拍了拍秦然的肩,问:

    “去哪呢?”

    秦然拉起温宓,向外头走,绘烟和绛菱急匆匆的跟着撑伞。秦然一头走一头说:

    “去听荷轩旁边的湖心亭,多好的雨,不联诗岂不辜负雅意。更何况温氏有三女,个个都是京都里有名的才女呢!”

    ——

    烹茶水沸。秦然一人斟了一杯。

    “这是新上的龙井,就是皇上也才喝了不多日子。水是用的荷花上日出前凝的露水。先前的梅花雪水喝完了,这个将就着喝吧。”

    雨水打在亭顶的云母石上,别有一番清脆韵味。一阵风过,带来些雨水的气息。三月里,风虽清凉但是已经柔软温和,雨水洗过,满园浅碧浓翠欲滴,好不新鲜。秦然推了推温宓:

    “你是有名儿的才女,你先起一句。也莫紧张,随性而至便是,我们在这上头,也不是什么行家。”

    温宓推辞不过,犹豫了半晌:“雨过藤萝新,可使得?”

    秦然:“如何使不得?只是你起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我们后面接的不好,反而狗尾续貂了。”

    顾清河啜了口清茶,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

    “我可不觉得呢,你没本事,倒牵赖上我。”

    秦然笑着去打他,顾清河也不躲,放下茶盏,道:

    “你先我先?”

    秦然忙坐直,急道:

    “我有了一句,别和我抢,我这上头不成,想一句好难呢。”

    说着,思考了一下,缓缓道:

    “风动翻红锦。何处闻莺啼,”

    顾清河咂咂舌:“我只当有什么好的呢。她起了个好头,到叫你说俗了,那我也难免说句俗的了。”

    秦然直瞪他,温宓也放开了些,掩着嘴笑。顾清河拈了个梅子放至唇边:

    “随意扑蝶戏。蘸露红湿重,”

    温宓想也未想,接道:

    “落地成新泥。可感风故故,”

    秦然摇头直叹气:

    “三娘果真是才思敏捷。容我想想的。”

    半晌,方说:

    “喜见草翳翳。池深映日暖,”

    顾清河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奇怪,越说越不应景了,怎么就‘日暖’了,你自个儿瞧瞧,这雨里头哪有日呢?”

    秦然羞恼问:

    “那又那里有‘扑蝶’呢?不过是想什么联什么,兴至便说了,要是真认真起来,还成了做学问呢!又有那句能经得起推敲呢?快联你的吧!”

    顾清河张口就来:

    “水碧生天蓝。玉兰花期慢,”

    温宓:“尚可待一观。垂柳随风舞,”

    秦然:“湘竹曳潸潸。檐下滴碎玉,”

    顾清河抚掌笑道:

    “难得,这句好得很!阶前染新苔。风吹烛火晃,”

    温宓:“秋千亦随摇。信手翻旧卷,”

    秦然正倒茶,怔了一下,摇头道:“这句我倒不知道怎么接了,顾大,你接。”

    顾清河又白她一眼,接道:

    “恍见旧事稀。依门吹笛缓,”

    秦然:“说起这个,要是有人远远的吹个笛子就好了,笛音过水而来,借着雨声,分外好听呢。”

    顾清河推搡她,催问:

    “你怎么不安排了人去?现下说这个,快联好你这句,不然再接不上,罚你点什么呢。”

    秦然笑着躲,半靠在温宓身上:

    “对镜试新髻。煦风青衫短,”

    温宓笑扶着她,道:

    “吹动雀金簪。闲看庭阶草,”

    顾清河:“又说到阶草上了,让我想想,兴至诵海潮。题诗寄意聊,”

    秦然摇头:“联的不好,还不如我呢。”

    顾清河笑道:“确实,叫你笑话着了。”

    秦然推温宓:“我不该狂妄的,连不上了,你说,你说。”

    温宓抿了抿嘴:

    “我倒也有些想不出。不如,独坐复长啸。拈黑奕与白,”

    话毕,自己也摇头,“不好,用了古人的老句子了。”

    秦然合十了手,道:

    “可见不是我的过错,今日都不太顺呢。”

    顾清河道:

    “我又有了,虽不好,可我与三娘的毕竟比你多,你且等着认罚吧。我连一句,折柳挽春朝。常思情与义,”

    秦然正欲说话,只见一条小船撑过来,船头立着大太监王金会。王金会一下船,秦然便迎了上去,不待对方行礼,便先笑问:

    “王公公来做什么了,要是来抓我,我可不走呢!”

    王金会满面的褶子堆在一起,笑得什么似的:

    “郡主哪里话呢?这是新贡上的樱桃,皇上念着郡主,叫奴才给郡主送一份来。”

    秦然看了一眼,示意回雪接过,笑道:

    “劳烦您跑一趟,这点小事打发下面人来就是了,我还以为皇上要让您抓我回去呢。”

    绘烟迎上去,将一个小荷包塞到王金会手里,王金会连连推脱,秦然笑道:

    “王公公您是瞧不上这点金瓜子,只是我留着也不能用来磕不是,倒不如您收着,哪天赏给底下人就是了。”

    王金会见话说到这份上,不由得收了。打了个千儿告退。顾清河拈起一个樱桃递给温宓,温宓不敢接,顾清河便强塞到她手里,自己又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你放心,给阿然当伴读,麻烦少不了,但是这种好东西也少不了。你要知道,阿然的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姨妹。甭管从哪边论,阿然可是正经皇亲国戚。皇帝疼她比疼后宫几个公主更甚。”

    秦然这时坐了回来,撇嘴道:

    “你给三娘讲为什么宫里的这几位都不和我玩的谁呢?”

    顾清河“嗤”了一声,温宓小心道:

    “宫中皇子公主五岁便开始入书房上书,为何郡主而今才找伴读?”

    秦然:“先前我不与他们一同,有单独的女官教导我,后来出了点事,我不得不和他们一样去上书房。故而要找一个伴读,就选了你。还没问,你多大呢?我今年十三,腊月里的生辰。”

    温宓点点头:“民女今年十四,八月底的生日。”

    秦然指着顾清河道:“他比你大点,他十五了,四月里的生辰。既然年纪相仿,你也可千万别再这般拘束了!”

    温宓笑着应下。秦然抬手扶正她的簪子,道:

    “本应送你个更好些的见面礼,只是这簪子你带着实在是趁你,我带着倒不显,说送你,又怕你看不上,好像我小气似的。但是实在是好看,就由不得你说什么了,必是要给你的。”

    ——

    温宓离开时,宫门已经快要落钥了,正走在半道上,遇见一个穿着白色锦缎蟒袍,上头用着金丝线修着团云纹和涛水纹,头戴白玉冠的男子迎面而来。温宓忙退让,跪下叩头道:“参见太子殿下。”

    那人停下脚步,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番,声音带笑,温和的紧:

    “起来吧。你便是然儿新来的伴读,温三娘子?”

    温宓起身不敢抬头,回道:“回太子殿下,是民女。”

    太子林承桓道:

    “然儿将这簪子送你了?可见她当真与你投缘。她性子虽好,偶尔嘴上不饶人,你多担待些。”

    温宓忙摇头回不敢当,林承桓倒也不搭话,只是说:

    “你快些回去吧,宫门落锁了可就打麻烦了。”

    温宓行礼后离开,跟在林承桓身旁的小太监怀德小声提道:

    “殿下,快些吧,皇上和娘娘还等着呢。”

    林承桓不语,转身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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