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到冀州,然后坐船从运河下江南。沿途看情况而停。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秦然点点头,道:

    “方才裴小爷找我,说随行的吴大夫给你开了药,让你按时吃。”

    林承安失笑道:

    “吃药做什么?不过些许脾胃不好,犯不上吃药。”

    秦然不理他,只是道:

    “这我不懂,我只是想说,听着沿途都是买得到药了,那也不耽误,你只按时吃便是。”

    说着,端出一碗药来,递给林承安。林承安恼道:

    “不喝不喝。真不喝。”

    秦然吹了吹道:

    “不烫了,捏着鼻子几口就喝完了,若是一勺一勺的,苦也苦死了”

    林承安无奈,接过来喝了一口,恶心的眼泪直呛,放下碗道:

    “罢罢罢,缓缓再喝。”

    秦然疑惑道:

    “有这么苦?”

    林承安笑着,拿起碗,强要喂秦然一口,秦然连连躲闪,林承安不肯放过她,直道:

    “苦不苦你自个儿尝尝?就知道说风凉话。”

    秦然好容易挣开,忙笑道:

    “我才不喝,苦死了。”

    林承安瞪她一眼,三口两口喝完了药,从秦然手中衔过糖,半晌方道:

    “明儿不喝了成不成?”

    秦然皱皱鼻子,同情道:

    “应该是不成。”

    林承安叹气道:

    “你看热闹不嫌事大,多高兴呢?”

    秦然挨着他坐下,笑道:

    “谁又盼着你不好了?不过是……”

    话音未落,林承安不知从哪藏了一小勺汤药,放到秦然嘴边喂了进去。秦然登时苦得说不出话,眼泪含眼圈。林承安笑道:

    “可苦?”

    秦然没搭话,只是含着眼泪捂着嘴。林承安慌了神,以为闹大了,忙哄道:

    “不闹了不闹了,我错了。你别哭。可吃糖?”

    秦然依旧不言语,却也含下递过来的糖,林承安低声哄道:

    “我真错了,再不这般玩笑了。你要恼恼我,别哭。好幺幺儿,求你了别哭。”

    好一会儿,秦然方缓过劲道:

    “太苦了些,当真受不住!”

    林承安猛然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道:

    “好幺幺儿,吓死我了。”

    秦然回过神,不自在道:

    “你别这么叫我。”

    林承安低头看她,笑道:

    “不这么叫叫什么?”

    秦然伸手推他,道:

    “叫名字便是了。”

    林承安岿然不动,笑意更深道:

    “我偏要这么叫。”

    秦然脸上“腾”得红了,低下头道:

    “那,那便叫呗。”

    林承安失笑,揉了揉秦然的头发,道:

    “松口倒是快得很。”

    秦然伸手去打他,林承安受着了,又低声赔小心道:

    “好了好了,你没生气就是了。要再打两下?只怕你手疼了又生气,耍起小性儿没个完。”

    秦然笑道:

    “你先前再不这样,怎么许久不见,倒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到底是我先前不认得你,还是你变了许多?”

    林承安也笑道:

    “即是先前不多放肆,也是变了许多。你若是嫌烦,我从今日起闭了嘴便是。”

    秦然连连摆手,笑道:

    “我不过一说,这是何必。犯不上改与不改的,你要是这么说,我平日里还不敢乱说话了呢。”

    林承安轻笑一声,没做言语。

    ——

    涿郡。

    商队在此歇脚。几人住在一个二进的跨院,裴彦琛特意将二人安排在一个院中。林承安却守礼得很,至了夜,便早早离开。

    秦然不习惯于舟车劳顿,一连几日都睡得不安稳。好容易可以休息几天,便也歇下了。

    入夜,以至人定。秦然梦魇而醒,惊声哭着。守夜的绘烟忙赶来道:

    “姑娘,姑娘醒醒。”

    睡在外间的回雪也赶忙端了温着的茶水来,递到秦然唇边润了润。

    外头响起敲门声,林承安的声音隔门响起:

    “怎么了?”

    秦然恍惚着回神道:

    “叫他进来。”

    回雪不赞同的看着她,秦然半恼道:

    “我说叫他进来!绘烟,去开门!”

    绘烟忙应声,却犹疑的看了回雪一眼,回雪拿了外袍给秦然披上,暗暗点了头。绘烟去开门,就见林承安衣衫整洁的站在门外,见绘烟开门,忙问道:

    “阿然没事吧?”

    绘烟错开身让他进去。林承安走进内室,秦然挥挥手让二人下去。林承安拢了拢床边的小烛,借微光看向秦然。秦然脸上尚有泪痕未干,轻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欲拭泪,又犹豫的收回手,将帕子递到她怀里。

    秦然接过,踌躇一顿道:

    “你没睡下?连怀里的帕子都是凉沁沁的。”

    说着直起身,靠向林承安,抬手去抚他的肩头。林承安向后躲开道:

    “不过是不困,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我身上有外头的寒气,别沾染你了。仔细生病。”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秦然蹙蹙眉尖道:

    “你喝冷酒了?”

    林承安心虚的摸摸鼻尖,讪笑道:

    “外头冷得快,原先是暖的。”

    秦然拢起外袍,向外走去。

    林承安拦住秦然要倒酒的手,秦然偏头看他,问道:

    “你喝得冷酒,我喝不得?”

    林承安无奈一笑,解开披风给她披上,秦然坐下,一饮而尽,酒入喉割破寒意,灼辣辣的砸到胃里。林承安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又斟了一杯,正欲自饮,却被秦然拦下,秦然就着他的手,又饮一杯。

    林承安无奈地看着她,少女的眼眸水润黑亮的像是一湾深潭,微微红的眼尾下是一对盈盈的泪痣。许是喝了酒,两颊泛着红,林承安夺回酒杯,自饮一杯。

    秦然还想喝,林承安拿远了酒壶道:

    “冷酒喝多了不好。”

    秦然收回手,半晌去揪人家的衣袖,拉长了音撒娇道:“二哥哥~最后一杯~”

    林承安笑道:

    “难怪烈兄说,你被陛下惯的娇气得很。”

    话音落,两人都不言语了。秦然低下眉眼,道:

    “我方才做梦,梦见太子哥哥,还是以前的模样,叫我坐下吃茶。我坐下,心里却明白他早已没了。但我觉得他不会害我。便和先前一样,同他说话。

    他只看着我笑,一言不发。我能清晰的看到他的模样,看他温和眉眼,看到他眉峰上那一点小痣。可我脑子里挥不去的是他病后的模样,皮溃肉烂,没有一分昔日模样。

    他明明冲我笑,我却觉得他在哭。他叫我弹一首琵琶,琵琶在我手里,嘈嘈切切的是一声声哭号。

    我很久没梦见过他了。”

    林承安轻叹一声,斟了一杯酒道:

    “人各有命,长也好短也罢。不过俯仰一瞬,被人记得就算是值得了。我们皆是芸芸众生,青史未必留名,也无传世之作。他日若是被人遗忘了,方是真的化灰随风了。”

    秦然接过,饮了一口。林承安见她不说话,便定定的看着她。秦然借着酒意,对上那双清明赤诚的眸子,里面是缠绵氤氲的爱意。

    温热的气息纠缠,驱走夜间的寒意。林承安抬起手轻轻地抚绘少女的眉眼,温凉的指尖触上滚烫的面庞,灼得林承安心底一颤。

    干涩的喉头被怦然得心跳牵动,生生的疼。林承安喉结微动,试图掩盖,张张嘴,他听见自己说道:

    “别怕,我会在的。”

    他试到秦然眼角,一滴温泪。她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

    “会好的,对吧。”

    他点头,收回手。指尖捏的苍白,低下眉眼笑道:

    “更深露重。回去睡罢。”

    秦然没动,只是去牵他的衣角,问道:

    “你一直没睡,发生什么了?”

    林承安笑着,牵起她,将她向屋内推。到了门口,秦然执拗的不肯松手。林承安放低了声音,哄道:

    “没事,我这就回去睡就是。你快回去睡罢。”

    秦然将将松了手,又道:

    “你陪我坐会儿。”

    林承安摇头笑着不肯,秦然也不转身。僵持半晌,林承安方走进内室,坐在美人榻上,撑着头看她。秦然挨着他坐下,道:

    “你若是不肯说,我也是要问的,不问你便去问何昌。我总归要知道的,不若你自己说。”

    林承安无奈笑道:

    “你啊。”

    秦然不安的揪着衣角。林承安敛了笑,半晌道:

    “幺幺儿,你心悦我吗?”

    秦然不解,林承安笑道:

    “我胡言乱语,你别多心。

    不过是走商虽然顾了镖局,但是到底有风险,你又在其中,我怕出了差错。虽不会有事,只是我,我也素来爱胡思乱想的,想多了便睡不着罢了。”

    秦然担心的看他一眼,林承安笑道:

    “当真。”

    说着将人哄到床榻上躺好,严严实实的掖了被角。见她一双眼睛仍黑亮亮的盯着自己,不由抬手捂了她的眼,道:

    “睡罢。我背诗文给你听。”

    秦然眨眨眼,点了头。长睫呵在手心,隐隐发痒。林承安收回手,不着痕迹的攥紧手。轻咳一声,背起诗文来: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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