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儿已经在军营里生活整整两年了,这两年,林野派人在全国各处打听——哪里有且只有十棵柳树。得到的都是失望的回答。即便这样林野也始终没有放弃,每次行军走到一个城镇或村子,他都会亲自寻找。

    东南地区有匪寇出没,已为患,礼帝派林野消除寇患。林野花了两日整顿三军。临行前,林老夫人跟曹文,领着念念,念念是林野跟曹文的孩子,还有陈娘、何大郎、王婶、归宁的小燕儿和小燕儿的夫君、店里四个伙计及曹文身边的丫头小珠。带着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准备的包子饼豆浆,今早拿来分给士兵。

    念念一直跟着林野,曹文在给士兵打豆浆,嘱咐念念不要吵爹爹,让念念到她身边来。

    连安儿从营帐出来,看到一个半大的萝卜一直缠着林野,打趣林野,问:“将军,这是咱们未来的少将军吗?”

    念念怯生生抱住林野的腰,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连安儿。

    林野牵住念念,指着连安儿对念念说:“念念,叫哥哥。”

    连安儿笑嘻嘻地对念念说:“你好啊,念念,我叫连安儿。”

    在不远给士兵打豆浆的曹文,听到连安儿三个字,整个人怔住,手里的瓢掉进桶里,给正在拿碗接豆浆接一半的士兵整得是一脸莫名其妙。

    曹文慌张对他说:“对不起,军爷,妾身有点事要找你们将军,这儿军爷能帮妾身一下吗?”

    士兵麻利喝完碗里只有一口多的豆浆,爽快说道:“可以。”

    “谢谢,谢谢军爷!”

    曹文把打豆浆的瓢交给士兵,自己快步向林野这边走去,这个过程她的目光是一直直愣愣盯着连安儿的。

    连安儿老远就感受到这股不自在的目光,见对方走近,他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林野看了一眼身后,向他走来的曹文却把他忽略了,曹文直径走向连安儿。曹文要摸连安的脸,被连安儿后退躲开。

    曹文红着眼眶,她的眼泪在眶里打转,她不敢闭眼,她害怕等她再睁眼,连安儿就会消失不见,她害怕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念念跑过来,拉住曹文说:“娘,您怎么了?”

    连安儿一脸诧异,“这是你娘?”

    就这一个空隙,连安儿被曹文抱住。

    是活的,是活的,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放心地落了下来。

    连安儿摆着投降的姿势,用眼神对林野说:将军,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呀。

    林野也很奇怪曹文的举动。

    曹文在连安儿怀里,从小声啜泣变成放声痛哭,她抱紧连安儿,嘴里不停絮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场的人都是一脸发懵。

    公子,你怎么能欺骗我们所有人?

    夏昙,对不起,要不是我说了恶毒的话,你是不是根本不用死,安儿是你的孩子,安儿是你的孩子呀!

    是公子骗了我,是公子把我们都骗了,是我对不起你呀——

    安儿是你的孩子!夏昙!

    夏昙,对不起,对不起!

    夏昙——对不起——

    曹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人将晕死过去,连安儿见状赶紧扶住曹文。

    林老夫人听到声,让陈娘赶紧扶着她也快步赶了过来。当林老夫人看到连安儿的脸时,也差点晕了过去。陈娘也吃了一大惊。

    “奶奶!陈娘!”林野喊。忙去扶住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看着连安儿,缓了好大一口气,问林野:“他是不是韧香的孩子?”

    林野没有说话。

    连安儿扶曹文坐地上,曹文还在哭,念念守在曹文身边,连安儿望着这一圈人,心想:她们是都认识我娘吗?

    林老夫人看到连安儿脖子上有根绳露了出来,她想到十二年前,蒲韧香身上那块让她惊艳的玉。她问连安儿:“孩子,你脖子上挂的是不是一块圆牌。”

    连安儿一惊,表情已出卖他。

    林老夫人说:“是你娘给你的吧!”

    连安儿摇头,说:“这是我爹的玉,是我姑母交给我的。”

    连安儿把玉从胸口抽出来,林野看到玉,整个人定住,这是连公子身上的玉,那日他杀了连公子后,瞥了一眼尸体刚好瞥到了这块玉。他不敢置信看向林老夫人,奶奶在蒲韧香身上见过玉,为什么不告诉他。

    曹文看到玉更是直接就晕死过去,倒在念念肩上,念念惊呼:“娘,你怎么了?娘!”

    林老夫人抹泪,“是,是的,是的。”她激动对陈娘说:“这孩子是韧香的孩子,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我认得这玉!”

    林老夫人擦完泪又问连安儿:“孩子,你叫什么,今年多大,这些年,你都在哪儿?”

    连安儿看着眼前一片混乱,他真的好想逃啊,但他还是忍着说道:“我叫连安儿,已足满十八,江宁青山人氏,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这些年,我一直跟我师父生活在一起。”

    连安儿说完,递给林野一个可怜又无助的眼神,问他我可不可以离开了啊?

    林野对林老夫人说:“奶奶,您吓着他了。”

    林老夫人没有看林野,也没有说话,她拂开林野,也拂开了陈娘,一个人颤颤走到连安儿身前,拉住连安儿,她低头问地上的念念:“念念,你叫他什么呀?”林老夫人指着连安儿。

    念念怯怯地回答说:“哥哥。”

    林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脸上的皱纹被笑容抹平了,林老夫人笑得和蔼可亲,连安儿忽然感觉他好像一点也不排斥这位老妇人。

    林老夫人紧紧捏住连安儿的手。连安儿看得见老妇人枯槁的手在不停地抖,这是连安儿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其实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做,出于本能,他把他空余的手盖在了老妇人发抖的手上。可能这样她就不会抖了吧。

    连安儿的反应让林老夫人特别欣慰,她微笑着对连安儿说:“连安儿,若不嫌弃,你也跟着念念喊我老婆子一声太奶奶!”

    他们的队伍终于出发了,这次行军会经过江宁。

    连安儿对林野说他想回去看一眼他师父。他下山已有两年,此次经过江宁,希望将军批准他回青山看望,并再三保证不耽误行军时间。林野应允,然后将大军朝青山的方向前进。

    晚上,他们到青山脚下,林野吩咐士兵随地休息,生火做饭。连安儿一人离开军营上山见师傅去了。

    林野用完饭,独自一人在附近静处,有士兵要求陪同,被他拒绝了。

    林野伫立在一个小山堆上,他追着晚风吹过的痕迹,将目光飘向远处,是更黑暗的而不知名的远处,此时此刻,他脑子一想到蒲韧香曾住在这里,血液里就有股莫名冲劲——他要去看看,他要去蒲韧香曾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她那个地方是长得什么样子。

    他骑上他的马赤踶往村子去。因为夜黑,林野对这边不熟,很快在里面迷了路,赤踶也很小心走着。

    忽然暗中林野闻到一阵沁香,林野猜测附近有农庄的花田,怕赤踶踏坏花田,利落下马,牵着赤踶的缰绳,小心往前面探路。走着走着,林野踩到一个用来灌溉或排水的坑渠,脚下一空,落了下去,危急关头,他松开赤踶的缰绳,赤踶慌张地站在原地打着响鼻。

    林野躺在下面草坡里,他滚下来的时候,胡乱地抓住身下的草啊藤,可算得救,他回应在坡上担心他的赤踶,说:“赤踶,我没事,站着别动,我这就上来!”

    林野起身,下意识往坡下看了一眼,这道坡并不大,他只需猛地跳一大步就能到下面,他看着下面许多白色的不知名的花,这是什么花?好眼熟。他想着,然后嘴里说:“赤踶,原地等我,我看看就上去!”

    他跳进花田。

    这些花长得像白莲,花瓣层层重叠,比莲花看着要薄要瘦弱,淡黄的花蕊围圈排开,只是中间独独少了一颗莲花心。

    栽种此花的人在栽下这些花的时候想来并无章法,植株与植株之间的间距很密,如果是惜花的人,绝对不忍心伤花,喜爱花的人想摘一朵,也仅需摘外围就好,林野立马反应这是种花之人不想有人进入里面,所以栽种这些花时,连自己也打算拦在花外。

    林野看着一大片的花田,心生疑惑: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林野好奇走进去,借着朦胧月光,他看见一株柳树,因常年不被修剪,长长的枝条像美人的青丝顺滑地垂到脚下。林野心底猛地一颤,莫非那些像白莲的花是昙花,忽然,他不敢回头。

    当知道是他毁了蒲韧香平和的生活后,林野内心又多了一份罪恶,他只能靠麻痹活着。痛苦,自责,愧疚,都折磨得他不敢见这种花,害怕这种花,甚至不敢回想这朵花曾在脑海模糊的样子,没想到他今儿会到这儿遇见。

    林野走近柳树,忽然发现身边还不止一棵,多年找柳树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去数数周围会有多少,然后他沿着外围数:“一、二、三……九——十——”

    有十棵!

    林野内心一震,他不信,又数了一遍,还是十棵!

    反反复复,他倔强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是十棵柳树,一棵不多,一棵也不少。

    他找了两年的十棵柳树,也是连安儿念了多年要找的十棵柳树,居然在青山脚下。林野的泪腺突然变成一个泉眼,眼泪流个不止。听连安儿讲他娘的时候,即使明明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却还是宁愿相信她在某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快乐的活着,跟她爱的人一起。

    林野用力将头抵在柳树的躯干上,努力了好一阵才止住不受他管的泪水,而后他像被什么神秘力量吸引,拨开柳树的长发,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块荒废许久的土地,杂草丛生,有一大一小明显两块拱起,林野走过去,发现这两个土堆一前一后,并非并着,反而更像后面的人追着前面的人,或是瞻望,或是有其它不可说的原因,总之是很奇怪的样子。

    林野想走得更近一点,目光注意到脚下,在不远的地方立着两块不起眼的木牌,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两座坟茔。

    林野浑身仿佛遭受了雷击,身子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发麻,很快温暖的体温褪去,在初夏的天气,身上凉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他再也站立不住,腿一软,跪在地上,眼前正对着其中一块木牌。

    已经腐朽的木牌上爬满了青苔,林野小心地拿手拨开它们,木牌上刻的字也终得见天日。

    连……幸……之墓……

    这些字并没有因常年风吹日晒木牌腐朽而消失。

    连……主人姓连。

    害怕、紧张、激动,又或是想证实自己什么,林野猛地向另外一块看去。他比之前更小心更谨慎地拨开依附在木牌上的青苔。

    夏……

    当林野看到后面的昙,强撑他多年的那股力量忽然不见了,他再也绷不住,抱住木牌痛哭出声,几乎晕厥。

    原来你在这儿,蒲韧香。

    你找到他了——

    这十二年,你在那边好吗?

    夜深了,星辰布满苍空,空旷的原野,温柔的风带来了远处的啼音,是谁家的人儿泪湿了衣襟。

    “我以连为姓,单名一个幸,十八年的人生,不过以为是接踵的侥幸,庆幸,直到遇见你,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侥幸、庆幸,也是一种幸运、幸福。从今日起,我连幸的幸就是幸福的幸。”

    喜房隔着红帐,房内红烛扑闪,如点点流萤之光,有两身红妆偎依在一起,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人,脸上淌着洋洋幸福。

    “公子啊!”一位女子对说话之人嗔道:“你心胸可真狭窄,多好的寓意,你是怎么理解的,还能一曲解就是这么多年。”

    “嗯?”男子眉峰一横,眼稍一挑。

    “哦,哦!”女子立马改口,笑眯眯喊道:“相公!”然后用指腹调皮地把玩男子饱满高挺的鼻梁,掩盖她第一次为人妻子的羞涩。

    “哎!有娇妻如此,夫复何求啊!”男子抓住女子调皮的手指,双目亮闪闪盯着女子,兴奋说道:“为夫决定了!”

    女子问:“决定什么?”

    男子神神秘秘望着女子,只笑不说。

    “说嘛,说嘛!”女子撒娇。男子摇头。女子呵男子腰,“说不说,说不说!”男子笑得更加喜悦地圈紧女子,用额抵住女子的额,轻吐:“秘密。”

    “嗯——”女子高涨的情绪顿时泄了气。

    男子舍不得女子委屈,软声说:“好,好,告诉你,告诉你,我决定——我要再爱这世界一次。”

    真是奇怪的决定,女子问:“你以前不爱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为夫要积善纳福,长命百岁!跟娘子,天长地久,美美满满!”

    男子越说越油腔滑调,女子害羞地大叫:“去去!你快到一边去!羞死我了!”

    然后两人,执手,相视而笑。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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