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和吴厢子离开了。整个公司只剩下寥寥几盏台灯,台灯下的人不知因为什么而忙碌。沉鱼没有仔细观察,也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过去哪里,她不知道。

    或许她现在应该去找江南,向他坦白一切。但始终觉得内心纷扰,一言也不想发。或许她也应该找一个经济律师,做财产公证的那种。

    她在大厦楼下的花坛旁坐下来,吹着凉风给江南打电话。

    “在哪儿?”江南率先说话。

    “在……一个楼下面。”沉鱼抬头看了看大厦的名字,但没有如实告知。

    江南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想让他去找她。

    “你回去了吗?”沉鱼问。

    “嗯,我现在在家里。”江南用最平和的语气回答她。

    “你明天去干嘛?”

    “没想好,本来说带你去玩的。”他语气变得委屈。

    “去哪儿玩?”

    “迪士尼,你一直说想去的,楼下有一家美甲店,齐岱宗的女朋友推荐的。你想吃辣的,订了一个东南亚餐厅。”

    沉鱼听着电话那头的人一项一项地介绍自己的安排,觉得是那么平淡又那么梦寐以求。但终究是用沉默不言回应着。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找你。”江南担心沉鱼有什么事情,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你可以直接说。”

    时间又过了十几秒。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沉鱼说。

    “你说。”

    “你当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因为爸爸妈妈签了对赌协议?”

    江南的脑子也空白了两秒。

    “我的意思是,你本来有无数种方法解决晓茜的事情,但是你最后选择了最解释不通的方法。所以有一个可能,是你因为爸爸妈妈的事情,决定放弃我了。

    “让我离开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她结婚?”

    江南瞬间理清楚了所有问题,沉鱼显然是一切都知道了或者是猜到了。

    他没办法回答她的疑问,因为事实就是她所说的那样。

    沉鱼知道问题的答案,尽管他没给她任何回应。

    “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如果你回H市的话,可以先住我那边,楼下门卫室有备用钥匙。”

    沉鱼再一次挂掉了电话。

    江南在黑暗中,看着发出刺眼光亮的屏幕慢慢熄灭。

    他竟是如此落寞,他的心竟是在这一刻变成了看不到边缘的沙漠。他在这六年里,对她闭口不谈,把与她有关的一些深深埋到心中的地下室。或许偶尔会掏出来看一看,但多是在一次次褪色当中记不起曾经那些细节和爱意。

    他想说为她而来,但他连她在哪里都没问起过。

    直到她重新出现,他才知道,自己深深埋下的不是一个装着回忆的黑匣子,而是一棵参天大树的种子。她的出现像是一夜暴雨下在了百年无源的沙漠之中,第二天,所有的仙人掌都开满了花。

    他顺理成章地接受她的离开,却歇斯底里地迎接她的归来。

    他不敢想的不是没有她的日子,而是她就在身边的日子。

    这种令人沉溺的美好是对他孤独与理智的宣判。

    那就好吧,他束手投降,愿为此沉沦,愿为此坠入深渊。

    但是风云变幻莫测,她要变成云飘离了这片土地,土地再成沙漠,再与狂风和孤寂为伍。

    他快要脱水而亡。

    江南觉得自己需要和人待在一块,而不是守着这间一尘不染的屋子。

    所以齐岱宗看着这个苦瓜失恋脸痛苦地倚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色了。不过仍旧没控制住朋友之间犯贱的想法,忍不住想嘲讽他几句:“江总,你也有今天,苍天饶过谁啊。”

    江南顷刻就明白了这是在报复上一回齐岱宗因为失恋在酒吧买醉的时候他说的那句:“齐大律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齐岱宗还是决定收留这个可怜鬼,并好吃好喝地供着,因为可以搞到别人刨根问底也没审出来的江南的感情八卦。然后在最后一口酒精摄入完毕之前,齐律师不留情面地评价:“你们这要是当时结婚了,你得净身出户啊。不够理智了,家人。”

    大抵那时候确实不够理智的吧。

    他欠她的,要用无数多的时光来还。

    齐律大年三十晚回了趟南边街区的父母家,半夜连女朋友也不陪了,给江南打包了自己父亲大人亲手做的甜鱼,直接回了自己家。

    “许欣怡打电话给我叫我去她家,我说‘南南在我家,我要回去陪他’,现在她怀疑自己以后会成为同妻。”齐律从卧室门口走到床边,试图找到被子里的人哪一头才是头……然后就发现那人的头全部都吊在床右侧。

    “怎么的,好哥们儿,真的准备让我给你送终呗?”齐律走到床边的里侧,一只手把江南的头扶到了床上。

    “我死了把钱全留给你。”江南假装生气。

    “你那点钱还是自己留着永葆青春吧。”齐律十八岁以后自己出来打工工作,赚了不少的钱,不过和自己家里的那些产业比…大概江南家往下三代才能堪堪比得上。

    “很快没钱啦。”江南把身子撑起来,在枕头底下找手机。

    “不至于。”齐律也是敷衍式地回答他的问题。

    “至于。”江南看着手机,停顿了两秒钟:“我准备辞职了。”

    “什么玩意儿?”齐律震惊地看着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人,却忍不住凑上去看他正在编辑的页面,“辞职信”三个字竟真的摆在邮件的界面。江南那么的平静,他却感觉到的是波涛汹涌。

    齐岱宗见到江南的那一天,NASA观察到了两颗小行星的相撞。那时候他手上排着五六个案子,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连上厕所和吃饭的时间都要争分夺秒。

    不过那日他却因为这个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江南的律师咨询预约书放在他的桌面上,工整的纸面被写上飘逸的行楷,“江南”,“周五13点至15点”,“同意”,在这几个不成行的字里,齐岱宗听到了来自惺惺相惜之人的召唤。

    他是亲自给江南打的电话。

    “你好,是江南先生吗?”

    “你好,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

    电话那头是略带清凉的回答。

    “我是齐山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齐岱宗,您今晚有空吗?我想和您见一面。”

    江南当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把这一行为归为这个事务所效率高。

    结果齐岱宗像个乌龙一样,把江南先拐到餐厅再拐到酒吧,自己喝得烂醉,一句正事都不聊。最后江南站在这人面前,板着脸说:“齐先生,我应该报警告您性骚扰。不过您是律师,我大概不会赢,但我还是劝您好自为之。”

    事实证明当时的齐岱宗根本没有醉,因为他在周五江南预约咨询的时间之前,绘声绘色、阴阳怪气地把这句话原模原样地表演了一遍:“齐先生,我应该报警告您性骚扰。不过您是律师,我大概不会赢,但我还是劝您好自为之。”

    在彻底惹恼江南之前,齐岱宗停止了他小学生一样的行为,打着哈哈离开了咨询室。而江南能够心甘情愿地原谅这个人,纯属是因为他给的太多了。

    齐岱宗直接安排了一个顾问团来回答江南的问题!

    虽然江南也搞不清楚这小子在整些什么幺蛾子,但还是保持一贯的好脾气,更何况他只是莫名其妙地给他包了个VIP服务,又不是追着要杀他。这倒是让人容易接受许多。所以一来二去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像是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一样亲密了。

    齐岱宗从来没有告诉江南,自己是因为他飘逸的字体才这么做的。这要是说了,他在江南心里的形象大概是要彻底变成一只黑乎乎的乌龙了。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江南,这样的行草是怎么练出来的。江南大抵描绘了他的两位教师父母以及从小被逼练字的情形。齐岱宗唏嘘,唏嘘完毕之后又隐隐生出恻隐之心。

    这种感受与他事后听说江南所咨询的全部是关于“通过官司的手段推翻股权的协议的可能性大概有多少”的时候是一致的。这六年的时间,他清楚地感受到,南善公司就像江南的亲生儿子一样,江南以照料它、细心呵护和培养它为终生事业。

    可是!他现在居然要辞职?

    这不就是把自己养大的儿子亲手送给别人吗?

    齐岱宗一瞬间全身写满了气愤不解和深深的可惜。

    “十多年的心血你就舍得让别人轻轻松松拿去了?”

    江南没回答他,静默了一会儿后,手指移到屏幕的右上方,点了“发送”二字。江南从床上下来穿衣服,缓缓言:“我在想,人类因为仇恨和不理智有过太多遗憾。他们被社会存在的公理所操纵,逐渐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有她的选项,我从来都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一次。我大概不愿让这真成为所谓的‘最大的遗憾’。”

    江南表意已经很清晰了,他是为这个世界上他最想要的人才选择离开的。

    齐岱宗撇了撇嘴,评价这番话为“你有点装”,但心中不再一味地鸣不平,已经默然地支持了江南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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