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嘉祯没有说话,蛇姬体质特殊,虽然她们数百年前就存在,但一直被妖魔化,无论是让蛇王沉沦还是灭亡,“蛇姬”这个词就带着污蔑之意。但是作为被戏称为“蛇姬”的她们,像动物的本能,本能让她们离蛇要远一点,本能让她们非常恐惧蛇,所以说什么引、诱,非蛇王不可,都是他人的意、淫和不尊重,如果可以,她们第一个恨不能这世上没有蛇。

    按一按夏南箐的穴位,镇静安神,放下帷帐,让她好好休息。

    小黑蛇爬到门口,柳嘉祯凌厉的凤眸看着黑蛇,小黑蛇畏惧发抖,柳嘉祯伸出手掌,黑蛇爬进来,盘到他手掌心间,小小的一团,方景达看不出这蛇有什么异样,熟知蛇习性,特别是精心饲养的小黑蛇的柳嘉祯,一看就知道它被夏南箐的血影响了。

    柳嘉祯咬破手指,另一只捏开蛇嘴,把血滴进去,小黑蛇很快恢复神智.。

    小黑蛇想爬到夏南箐手边,但畏惧于柳嘉祯,不敢靠近。

    柳嘉祯捏着小黑蛇,装进布袋里,交给方景达:“带到地下宫去。”

    方景达看着躺在袋子里一动不动的小黑蛇,心想,真是怪事,小黑蛇是驯化度最好的一条蛇,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命令却围着夏南箐转,就算夏南箐是“蛇姬”体质,影响不了小黑蛇。

    *

    宋柏卜看着又一次熬过了反噬的宋嘉罗,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一滴一滴滴在地面。

    “宋嘉罗,你知道有一个让大鏖动摇根基的,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宋柏卜背着手站在一片瀑布前,四周浓密的树影,如黑色的洞穴。

    宋嘉罗双手撑着,紧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耳中的嗡鸣尚未褪去,听不见宋柏卜说什么。

    宋柏卜不等他的回应,自言自语,说到高兴处,哈哈笑了两声。

    “让夏府死啊,当然是让夏府死。”宋柏卜道,“夏府太安全了,可是夏府也太危险了。”

    “让夏府死,要怎么做呢?”宋柏卜道。

    沸腾互相撕咬般的血液渐渐平静,双耳清晰敏锐,宋柏卜的声音清清楚楚:“宋嘉罗,要杀了夏南箐。”

    *

    夏南箐眉头微微蹙着,掉入了梦魇中,又是那只蛇,蛇游了过来,夏南箐连连后退,蛇却紧跟不放,蛇庞大的身体是强势,明明是蛇的眼睛,却有人的眼睛般的渴盼。

    一不留神,她被蛇缠住了身体,像抚摸一样,像留恋一样,蛇腹一点点贴上她的身躯,本该是冷的蛇,竟然像人一样的,滚烫的体温,熨烫着她。

    夏南箐瑟瑟发抖,蛇的脑袋从她背后绕上,从她后颈探前,流连忘返……

    “阿箐。”柳嘉祯握着夏南箐的手,将她从梦里叫醒。

    夏南箐睁开眼睛,透明的如珠子般的泪水从眼角无声往下滑,头发丝贴在脸颊和脖颈处。

    柳嘉祯握着夏南箐的手,一言未发,另一只手拿着绵软舒适的帕子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水,擦掉她额头的细汗。

    夏南箐的心跳渐渐慢下来,柳嘉祯握着她的手也难以察觉地慢慢放松了力道,和她的心跳一样。

    “我梦见一条很大的黑蛇,在缠着我。”夏南箐眼神惊惶。

    “梦是假的。”柳嘉祯低声哄道,一点点慢慢按她穴位让她放松。

    夏南箐渐渐又迷糊过去,这次真的没有黑蛇,虽然还是山洞,但山洞看上去像地下宫殿,柳嘉祯在一旁的桌子上写字,似乎感觉到自己在看他,他也抬起头,眼神沉重地压在她身上,眼底的情绪很复杂。

    她一刹那觉得,他不是柳嘉祯。

    但柳嘉祯应该怎么样子的?

    她绞尽脑汁,感觉呼之欲出。

    再次醒来,发现是已经有点熟悉的柳嘉祯的床榻,透过帷帐,柳嘉祯全神贯注的背影,肩背笔直凝定不动,手中毛笔不疾不徐写下一道道墨迹。

    很安心。

    夏南箐脑袋有些疼地下了床榻,迷迷糊糊地坐在床榻边醒神。

    一连两个梦,累人。

    柳嘉祯回头看,夏南箐坐在帷帐边,青苍帷幔垂叠在夏南箐身上,鬓边的花衬得她双颊如有绯色,含苞待放。

    见柳嘉祯看过来,她手脚并用爬到柳嘉祯膝边。

    柳嘉祯手伸过去抚掉粘在她脸颊上的一缕黑发,夏南箐抬头看柳嘉祯,他眼神黑漆漆的,无人能看透他心底真正的想法,黑蛇的蛇的事她已经知道,并且不反问她,柳嘉祯是等着自己主动说出口吗?

    蛇代表着琉酆,柳嘉祯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室内久久无言,柳嘉祯鼓励地看着她,夏南箐花瓣般的唇微微动了一下,道:“哥哥,你,你自己要小心点……无论做什么,都记得保重好自己,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柳嘉祯一怔,问:“你等我这么久,就为了说这些?”

    夏南箐聪慧,只要她能进入夏泽恒的书房,便很快会发现关于地下宫的事,也能联想到他身上,夏南箐果然从书房出来后,就来到了他这边。兴师问罪?大失所望?他好奇,夏南箐会做出和夏泽恒不一样的选择吗?

    结果,夏南箐知道了地下宫,看到了被驯化的蛇,有惊讶有意外,却始终没有怀疑自己不是真正的柳嘉祯?

    柳嘉祯心底微微蹙眉,她不是傻,她太信任‘柳嘉祯’了,‘柳嘉祯’是她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从开始到结束,从头到尾的信任,他心里不是很舒服。

    “当然还有,”夏南箐道,“如果太难,你跟我说,我已经是家主了,我也许能帮你们的忙。”

    柳嘉祯肃容道:“你瞧瞧你这话,就很不像家主。”

    “你不高兴我帮你?”夏南箐疑惑问。

    不是,柳嘉祯心里叹一口气,轻轻拍拍她蓬松的头发:“阿箐,既然是家主,你要以夏府为重,谁威胁到夏府都不行,包括‘柳嘉祯’”

    “当然,谁要打夏府的主意,谁就是我的敌人。”夏南箐眼里冒出两簇火,无比坚定,谁帮夏府,谁就是她夏南箐的恩人。

    柳嘉祯似有若无笑一笑,夏南箐愣了一愣,还是觉得自己眼花了,哥哥果然很向着夏府,已经开始教育她了,她要好好做一名家主,让哥哥放心才行。

    如果夏府变好了,皇城贵府们就不会接连给她闭门羹,苏眉尽自己的能力帮忙递了帖子,夫人们接帖子时也客客气气的,但是最后那些帖子还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苏眉姐姐感到很歉意,夏南箐连连感谢苏眉。

    柳嘉祯见夏南箐眼睛转来转去,弹了一下她额头:“还没死心,婚姻是人生大事,你做买卖呢!”

    夏南箐靠哥哥身上:“哥哥,婚姻确实是人生大事,但哥哥也不要过分把这事看得太过珍贵易碎,遇到喜欢的就要出手,这何尝不是一种买卖,自己喜欢的价钱再高都不嫌高,别人说你买亏了,自己才知道好不好。”

    柳嘉祯道:“那你觉得苏眉和赵瑾从这个买卖,苏眉亏不亏?”

    “不亏,”夏南箐脑袋枕着哥哥的肩膀,看着前方,眼前浮现的是苏眉姐姐的样子,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鬓边,总是簪着,最新鲜的木槿花,她深爱着赵瑾从,以此感到无穷无尽的能量。

    “哥哥,喜欢一个人不是可怕的。”夏南箐抱住柳嘉祯的胳膊,看着他眼睛,郑重地告诉他。

    *

    “家主,游十娘过来谢恩。”梅嬷嬷禀告道。

    游十娘挽着艳丽的披帛,嘴上也红艳艳,远远见到夏南箐,恭敬向夏南箐行礼。

    夏南箐让她勿须多礼,游十娘心里道,她也不想这么拘礼,她比她娘年纪还大,摸爬滚打,小娘子们见到她都恭恭敬敬喊妈妈,她在这个翅膀嫩生的小娘子面前用敬语,心里不可能不憋,她上次来求救,还不知道夏南箐是大人罩着的时候,虽然礼数周全无失礼的地方,但也算平起平坐。

    谁让大人注重礼数,不许任何人不敬她。

    行吧,她心里其实是欣赏这个小娘子的,如此她为夏家家主,她身子干干脆脆地一弯,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游十娘向夏南箐表示,黄楚楚现在被司马府关起来了,她亲自来感谢。

    “夏家主的方式虽然听着荒唐,但是没想到司马大郎却深信不疑。”

    夏南箐略微疑惑:“按照我对司马大郎的了解,他盛怒之下要杀黄楚楚,但最后只会将黄楚楚送到府外,是谁将黄楚楚关起来的?”

    游十娘心里再次佩服夏南箐,道:“是司马夫人。”

    “为什么?”

    “……”游十娘顿了一顿,黄楚楚的事太恶心,她觉得无所谓,但不知道大人会不会觉得不应该辱了她耳朵。

    游十娘道:“……不知道怎么回事,黄楚楚竟然是从司马大人的房间里出来的,被司马夫人发现了。”

    夏南箐露出惊讶的神情,问:“黄楚楚是爬了司马大人的床吗?”

    “……”这大人认下的妹妹原来不是什么扭捏造作的人,她游十娘欣赏,唯一担心大人知道了以为是自己教的。

    黄楚楚本不喜欢司马言,她只是觉得司马言富贵,还能顺道恶心恶心自己,才紧紧扒着司马言不放,司马言这边走不通,她就只能换目标,在当时的情况下,司马大人走得太险,如果黄楚楚是个擅长冷静的人,她就不应该在在那种情况下惹下这种摊子。

    她不是同情黄楚楚,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夏南箐眉毛轻轻拧在一起:“司马言要把黄楚楚送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送?”

    “也许司马大郎动了恻隐之心。”

    不可能,但凡司马言动摇一点,黄楚楚都能闻着味地贴上去,反反复复的盘这个事情会哪里出现纰漏,司马府里的人她都清楚,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眼前的游十娘和她带过去装司马言仙逝娘子的戏子。

    游十娘含含糊糊,夏南箐大胆地猜,游十娘十有八九也是地下宫的人。

    如此一想,反而通了。

    夏南箐心里松一口气,她自己的计划,只是将黄三和黄楚楚像上辈子那样赶出真州,代价依旧是她自己的名誉,现在,前世夏府因为自己所累名声的事没有发生,独自扛过谩骂和误解的日日夜夜并没有出现。

    而且,最令夏南箐放心不下的,他们还可能像前世那样,悄悄回到真州,暗箭难防地给自己投毒。

    这次,黄三入狱,死期不远,黄楚楚像前世的她被关,和司马夫人结上了死梁子,与司马言无任何可能。

    游十娘道:“为表示感谢,送上薄礼,家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门外走进一群人,十个人,双手捧着盖着红绸的宝物,宝物是什么看不见,但捧着宝物的人,皆是男子,各个身姿不凡,修眉俊目。

    醉翁之意不在酒。

    夏南箐愣住了,游十娘面露微笑:“夏家主,我什么都不多,戏子最多,这十个都是万里挑一,身世干净。都是从小就被丢弃的可怜人,如今这世道,男戏子比女戏子更难,夏家主如果能帮我收留他们,将来我的生意重新做好后,再接他们回来。”

    夏南箐看向游十娘,游十娘面上犯难的表情真真切切,让夏南箐怀疑一瞬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每个戏子手里红绸盖着的,是他们的卖身契。

    “家主,我向你保证,虽然不敢说他们个个能文善武,但我游十娘,用了心力去培养,望家主善待。”游十娘豪气冲天。

    夏南箐看他们的卖身契,其中有一个是奴隶被发卖到这边,夏南箐抬头看面前这个男子,越看他越像是琉酆人。

    “家主。”对方露出一个笑容。

    夏南箐脸一红,她不是那个意思,解释了反而更尴尬。

    游十娘笑着说:“这位是差点被打死的小奴隶,排十七,就叫十七,夏家主可以给他们赐名。”

    夏南箐看着对方柔和的眼神,一个男人带着这种眼神其实并不女气,面容虽不是十个人中最好的,但意态舒适,配合他淡色的唇,颇有贤夫之感,宜家宜室。

    “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夏南箐问十七。

    十七犹豫一下,道:“夏家主收留我们,我们现在就姓夏,家主给我取个文雅的名字吧,我喜欢文雅。”

    *

    方景达道:“大人,游十娘送了十个戏子给夏家主。”

    “她从她底下的人里挑的?”

    “是。”

    柳嘉祯放下书册:“夏家主怎么说?”

    “她都收了。”方景达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当时游十娘回地宫报告的时候有多高兴,他的表情就有多紧绷。

    柳嘉祯果然眉头一皱,夏府本就被赵符戬盯着,非议事小,赵符戬发难夏府才麻烦。

    “让游十娘过来。”

    “大人放心,我在这行这么多年,很懂得如何遮人耳目,这些人我都是有名目的,绝对不会被外人笑去了家主。”游十娘来了后,立马信誓旦旦。

    “大人知道我的,我偏疼小娘子,见不得小娘子受委屈,夏家主我自然是认认真真挑选过的,与其外头选个不清楚底细,被人诓了,像黄三那样,不如选我看着长大的。”

    “你用什么名目让她不得不把人全留下了?”任游十娘说得恨不能指天发誓,柳嘉祯表情依旧不变。他不信夏南箐不知道这时候作为当家的女家主,一口气收留十个男戏子,外外人眼中能被传成什么样子。

    而且阿箐一直对这男女之事无意。

    游十娘笑道:“大人,称不上不得不,其中有一个很合家主的眼缘,给他赐了名,留在了正院里做事。”

    柳嘉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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