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
七月初一晨，寅时。
天色微茫，城门洞开，百姓挎着孛篮鱼贯而出，直直走到神木的青砖围栏前，紧接着将篮子里的瓜果都拿出来一一摆放在神树面前。
最后才点燃立香，恭敬地拜了拜其中俯瞰众生的神树。
相传神树在此千年，数年如一日保佑着城中百姓。
可谁也不知道神树的来历，云檀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作为神树接受着八方供奉，似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是这般麻木的听着信徒的心愿。
正前方炉鼎飘起烟雾缭绕，香味弥漫，周围低低地响起虔诚的祈祷祝词。
“又来了，又来了！”
云檀懊恼地嘟囔了两句，恨铁不成钢地抖着树枝，摇落一地绿叶以示愤怒，“大清早的都不让人舒坦。”
高空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离成为‘人’还远着呢。”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闪过，树冠里突然冒出来一身绿袍的俊朗少年，拂了衣袖就盘腿坐下，压得枝丫又是一抖。
云檀：“你倒是闲，成日无事往我这跑。”
云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直接给他掀下去。不过她知道坐在她树杈上的这位是司木之神句芒，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上古神祇，她这点儿微小的反抗并没有大用。
再说了，句芒虽然是个老不死的，但这张脸委实长得旖旎，乍一看是神采奕奕的弱冠少年。不管什么气，看一眼也就消了个七七八八。
下不去手，下不去手……
云檀忍了半天终于把这口气憋了下去，不屑道：“做人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他们，不还是千处祈求千处愁。”
大晋都城时下怪事频出，闹得人心惶惶，百姓们只得寄希望于上苍保佑。
于是每逢初一十五，西京城外都是如此宏大的场面，金风吹拂，缀满树身的祈愿带随即晃动飘扬，以求祈愿上达天听。
句芒打了个哈欠，拨开遮挡视线的红绸往下看去，只见粗壮的树干被围绕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哼道：“要不是香火供奉，你哪有神识？如今反倒嫌弃起来了！”
云檀知道这话说得有理，神识多是畜生才能修炼出来，再借此一跃成妖。她一棵树，占了个大便宜还能说得上嫌弃？
但眼下的情况属实没法自处。
她活了太多年，就跟百岁老人似的喜欢热闹，也喜欢被一群人围着。这若是一年一次当过节，她是很乐意接受的。
可西京城百姓三天两头带着香过来烧她脚脖子，别说她是棵怕火的树，就算这是个人也遭不住这么折腾啊！
况且人世千处祈求，总不过十二字：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久安康。
除此之外，多数来到云檀面前祈求的少年人，总会再问情之一事，这些都无聊得紧。
云檀早听得厌烦。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你们神仙不知道我的难处。再说了，求来求去不过丁点儿的小事，至于日日来我这里报道么？”
“我即神仙，怎会不知！”
句芒大笑起来：“不过就是你单有神识，充其量算得上一个树妖。这点儿小事你也断然帮不上，这些香火你是受之有愧。”
“胡说！”
云檀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这会儿也顾不得句芒是个什么神仙了，只想着把他丢下去离自己越远越好。
树枝剧烈的抖动着，句芒大概是预判到了会有这出，一手抓着树干，神色自若的随着树杈晃动的同时，慢悠悠解释道：“世间万物有灵，能生出神识的大多是兽类。你这愚木能修到如此这般也是难得，我看你仙缘不浅。”
“你既不想当人，那想不想做仙？”
云檀一怔，随即露出犹豫的神色。
只见他随手一指底下的百姓，又道：“只有做了仙，你才能够满足他们的愿望。”
不等她做出反应，围聚在神树前的百姓先沸腾了起来，一个个跪下去，此起彼伏的叩首，神采飞扬，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神树显灵了！神树显灵了！”
……大可不必如此！
云檀沉默地看着这个场面，莫名有些心虚。这些人要是哪天知道了她只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树妖，会不会把她劈了做成柴火？
有道是爱之深，恨之切啊！
句芒感受到树枝几不可察的抖动，心里了然。
剑眉一挑，拱火道：“以你现在的身份，远远够不上这个等级的供奉。你大可以继续享受万民的朝拜，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云檀：“成仙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你是上神，生来就是神仙，怕是不知道修炼这条路到底多难。”
她原本只是一棵寻常的树，全靠着数千年香火供奉才有了神识。真要靠着西京城这小小的香火供奉到位列仙班，只怕是等到猴年马月、沧海桑田去了！
句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突然屈指敲了敲树干，示意云檀往下看。
人群如被阻断的海水向两边散开，从中走出一个家仆拥护着往前的妇人。
妇人身穿藕荷色大袖褶裙，神情肃穆。不顾地上脏污，走到神树面前就是一跪，只见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俯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她虽然没有声音，但神识不同于人，自能听到她心底絮絮叨叨许久。
妇人是平阳侯赵渊赵将军的夫人，锦衣玉食、鹣鲽情深，本该是无所求之人。
近些年来侯爷势大，圣主忌惮，故而不得重用。郁郁不得志的年岁里，忽得醉心起长生之术来，整日悄悄找些方士到府中炼丹，对能人异士皆来者不拒。
朝代更迭变化，唯独求长生之术从未改变。历代君主倾全国之力都未曾求得，又怎能信任这些毛遂自荐的方士？
不过是贪图名利的江湖骗子罢了！
尤其是近日敲开府门的那位傀儡师，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却自称拿着仙丹，想要献给侯爷，还说是要等月圆之日服用，才能达到此效。
供人取乐的少年伶人，哪懂长生之术？偏偏侯爷还真就信了，大张旗鼓地将人迎了进来。这丹药不起效倒无妨，怕只怕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会葬送了平阳侯性命！
夫人多次劝诫平阳侯，可侯爷非但不听，夫妻间还失了和睦，不复从前。
将军战场搏杀，手里鲜血无数。并非德行过人，又怎能奢求长生？只盼侯爷能迷途知返，不再沉迷于方士之术，早些将丹药抛弃为好，勿伤及根本。
良久，一旁的婢女见她招手，连忙上前扶起。
平阳侯夫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接过写满字的祈愿带，扬手一抛，红绸便带着她的所求稳稳地缀在枝桠上，尾处悬着的铃铛极细微地响了一声。
云檀目送平阳侯夫人离开后，默默问道： “……你们上神也这么喜欢听墙角的吗？”
“活了这么多年了，不听点儿墙角多没意思啊……我是让你听着这个的吗！”
云檀不解，以为是无聊的上神想要找个会说话的跟他一起分享一下别人的墙角，于是点评道：“这样不知好歹的男人，换了便是。自己要找死，谁也拦不住的。侯府夫人这番为难，是为了个情字？”
这情为何物？在这乱世里，竟值得这么多人三叩九拜地求，愿得一心人相伴。
句芒差点气晕过去：“……此事我也不甚了解。”
句芒怒其不争地拍了拍她，这两巴掌里充满了悲愤，又道：“你可听到平阳侯夫人所说仙丹了？”
云檀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
“她所说的丹药名为忘尘忧。可让人长生不死，自然也能让你位列仙班。小檀儿，指不定这就是你的终南捷径。”
云檀问道：“你怎知此事？”
句芒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我是神仙！怎会有我不知道的？”
这语气一听就心虚，云檀笃定道：“你去瞧过了。”
这下句芒坐不住了，侧过头错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天幕。
“你瞧都瞧了，不顺手给我拿出来？”
句芒急道：“事关因果，你得自己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句芒总觉得从一棵树上看出了幽怨的情绪。为了让云檀放心，他又安抚，“虽然你身上没有仙术，但我教给你的这点儿妖法，对付区区凡人足够用了。”
-
亥时，西京城内。
大晋虽然没有宵禁，可如今世道荒乱，妖鬼横行，百姓几乎都不会在天黑以后出现在街上。
大道上空空荡荡，平阳侯府门前悬挂着两盏灯笼，昏黄烛光中可见烟尘翻飞。
而不远之外阴暗的拐角处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你不是说这点儿妖法够用吗？”
咚一声后，云檀结结实实的一头撞在灰白色的外墙上。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双手，自己本事不高是没错，但不至于连最基础的穿墙术都施展不出来吧。
刚刚一定是有什么意外，云檀不信邪地又捏了个诀，飞身起来打算从外墙翻进去。还不等她越过墙头，忽然身形一顿，紧接着垂直摔落下来，墨绿色的衣袍在空中随风舞动，宛如盛开的花朵从枝头凋落。
云檀双手撑地稳住后，抬头一看。
那处明明没有遮挡，视线能直接看到院子里种着的大片竹林、石板小径上落了一地的桂花，要不是因为现在狼狈地摔在地上，她倒是想好好欣赏这番美景。
她转头看着句芒，尾音拉长，“嗯？”
“嗯……按理说是够用。”句芒神色闪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谁想得到平阳侯能绕着府邸放了捉妖阵嘛。”
云檀：“……”您到底行不行！
侯府四周已经布下阵法，平阳侯可谓是小心谨慎，自然府内不会风平浪静。用不上法术，凭着云檀大抵够用，但不忍细看的功夫往里面硬闯，不等供奉香火的百姓发现她是骗子，她就先被平阳侯砍成万斤柴火了。
云檀思索了两秒，转身就走，“那就算了吧！”
“诶诶，来都来了！”
句芒反手拽住她的袖子，云檀踉跄了两步停在原地。
她寻思这话听着好像也很有道理，来都来了，走这么一趟空手而归，总觉得亏了似的。
云檀：“这周围阵法太结实，若是想要进府中，想来只能从正门入。”
句芒点点头：“诶！对喽。”
句芒这种看似失心疯的反应让她有些凌乱，她表情微妙，心说难道平阳侯是个疯子不成，敲门就给开，出入侯府可以如同无人之境。
“你看那边的人了么？”
顺着句芒的视线看去，阴影中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少年，束高马尾，腰间佩剑，正往平阳侯府方向去。
少年逐渐靠近侯府，句芒连忙道：“这大概就是平阳侯夫人口中献出丹药的少年伶人，你就跟着他进去。”说完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掌心里忽地出现一个铃铛。
“你拿好，有事可唤我。”
“这是？”云檀接过后举起来看，只见正下方有一处缝隙，她隐约猜到这是联系用的法器陶铃，笑着把陶铃往腰带里一塞。
“我唤你，你总会来么？”
句芒也笑，“好歹我算你半个师父，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眼见少年已到门口，侯府大门打开。句芒捏了诀让云檀暂时隐去身形，催着她跟上，“速去、速去！”
云檀被赶鸭子上架也没有拒绝的机会，连忙跟上。
身后的句芒霎时间收敛笑容，整个人如同被吹散的一缕青烟，自下而上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
云檀回过头，还打算问问遁甲术能维持多久，只见来处徒留月色中被激起的颗颗分明的尘灰。
这就跑了？
不过仔细一想，法术能维持多久对她来说都无大用。
也就是借着这片刻跟在少年伶人身后好使，进了侯府的门就要快速离开，不然里面的阵法定会让她被少年伶人发现。
她只是来偷东西的……吓死人就不好了。
云檀边走边想得出神，没想到少年忽然在台阶上停了一下，微微侧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还好她反应及时，在撞上之前立马停住脚步，僵硬地站在原地。
突然的变故让云檀神经紧绷，心中警铃大作。
自然没注意到少年勾起的唇角，和轻轻搭在剑柄上的右手。
七月初一晨，寅时。
天色微茫，城门洞开，百姓挎着孛篮鱼贯而出，直直走到神木的青砖围栏前，紧接着将篮子里的瓜果都拿出来一一摆放在神树面前。
最后才点燃立香，恭敬地拜了拜其中俯瞰众生的神树。
相传神树在此千年，数年如一日保佑着城中百姓。
可谁也不知道神树的来历，云檀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作为神树接受着八方供奉，似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是这般麻木的听着信徒的心愿。
正前方炉鼎飘起烟雾缭绕，香味弥漫，周围低低地响起虔诚的祈祷祝词。
“又来了，又来了！”
云檀懊恼地嘟囔了两句，恨铁不成钢地抖着树枝，摇落一地绿叶以示愤怒，“大清早的都不让人舒坦。”
高空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离成为‘人’还远着呢。”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闪过，树冠里突然冒出来一身绿袍的俊朗少年，拂了衣袖就盘腿坐下，压得枝丫又是一抖。
云檀：“你倒是闲，成日无事往我这跑。”
云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直接给他掀下去。不过她知道坐在她树杈上的这位是司木之神句芒，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上古神祇，她这点儿微小的反抗并没有大用。
再说了，句芒虽然是个老不死的，但这张脸委实长得旖旎，乍一看是神采奕奕的弱冠少年。不管什么气，看一眼也就消了个七七八八。
下不去手，下不去手……
云檀忍了半天终于把这口气憋了下去，不屑道：“做人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他们，不还是千处祈求千处愁。”
大晋都城时下怪事频出，闹得人心惶惶，百姓们只得寄希望于上苍保佑。
于是每逢初一十五，西京城外都是如此宏大的场面，金风吹拂，缀满树身的祈愿带随即晃动飘扬，以求祈愿上达天听。
句芒打了个哈欠，拨开遮挡视线的红绸往下看去，只见粗壮的树干被围绕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哼道：“要不是香火供奉，你哪有神识？如今反倒嫌弃起来了！”
云檀知道这话说得有理，神识多是畜生才能修炼出来，再借此一跃成妖。她一棵树，占了个大便宜还能说得上嫌弃？
但眼下的情况属实没法自处。
她活了太多年，就跟百岁老人似的喜欢热闹，也喜欢被一群人围着。这若是一年一次当过节，她是很乐意接受的。
可西京城百姓三天两头带着香过来烧她脚脖子，别说她是棵怕火的树，就算这是个人也遭不住这么折腾啊！
况且人世千处祈求，总不过十二字：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久安康。
除此之外，多数来到云檀面前祈求的少年人，总会再问情之一事，这些都无聊得紧。
云檀早听得厌烦。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你们神仙不知道我的难处。再说了，求来求去不过丁点儿的小事，至于日日来我这里报道么？”
“我即神仙，怎会不知！”
句芒大笑起来：“不过就是你单有神识，充其量算得上一个树妖。这点儿小事你也断然帮不上，这些香火你是受之有愧。”
“胡说！”
云檀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这会儿也顾不得句芒是个什么神仙了，只想着把他丢下去离自己越远越好。
树枝剧烈的抖动着，句芒大概是预判到了会有这出，一手抓着树干，神色自若的随着树杈晃动的同时，慢悠悠解释道：“世间万物有灵，能生出神识的大多是兽类。你这愚木能修到如此这般也是难得，我看你仙缘不浅。”
“你既不想当人，那想不想做仙？”
云檀一怔，随即露出犹豫的神色。
只见他随手一指底下的百姓，又道：“只有做了仙，你才能够满足他们的愿望。”
不等她做出反应，围聚在神树前的百姓先沸腾了起来，一个个跪下去，此起彼伏的叩首，神采飞扬，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神树显灵了！神树显灵了！”
……大可不必如此！
云檀沉默地看着这个场面，莫名有些心虚。这些人要是哪天知道了她只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树妖，会不会把她劈了做成柴火？
有道是爱之深，恨之切啊！
句芒感受到树枝几不可察的抖动，心里了然。
剑眉一挑，拱火道：“以你现在的身份，远远够不上这个等级的供奉。你大可以继续享受万民的朝拜，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云檀：“成仙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你是上神，生来就是神仙，怕是不知道修炼这条路到底多难。”
她原本只是一棵寻常的树，全靠着数千年香火供奉才有了神识。真要靠着西京城这小小的香火供奉到位列仙班，只怕是等到猴年马月、沧海桑田去了！
句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突然屈指敲了敲树干，示意云檀往下看。
人群如被阻断的海水向两边散开，从中走出一个家仆拥护着往前的妇人。
妇人身穿藕荷色大袖褶裙，神情肃穆。不顾地上脏污，走到神树面前就是一跪，只见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俯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她虽然没有声音，但神识不同于人，自能听到她心底絮絮叨叨许久。
妇人是平阳侯赵渊赵将军的夫人，锦衣玉食、鹣鲽情深，本该是无所求之人。
近些年来侯爷势大，圣主忌惮，故而不得重用。郁郁不得志的年岁里，忽得醉心起长生之术来，整日悄悄找些方士到府中炼丹，对能人异士皆来者不拒。
朝代更迭变化，唯独求长生之术从未改变。历代君主倾全国之力都未曾求得，又怎能信任这些毛遂自荐的方士？
不过是贪图名利的江湖骗子罢了！
尤其是近日敲开府门的那位傀儡师，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却自称拿着仙丹，想要献给侯爷，还说是要等月圆之日服用，才能达到此效。
供人取乐的少年伶人，哪懂长生之术？偏偏侯爷还真就信了，大张旗鼓地将人迎了进来。这丹药不起效倒无妨，怕只怕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会葬送了平阳侯性命！
夫人多次劝诫平阳侯，可侯爷非但不听，夫妻间还失了和睦，不复从前。
将军战场搏杀，手里鲜血无数。并非德行过人，又怎能奢求长生？只盼侯爷能迷途知返，不再沉迷于方士之术，早些将丹药抛弃为好，勿伤及根本。
良久，一旁的婢女见她招手，连忙上前扶起。
平阳侯夫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接过写满字的祈愿带，扬手一抛，红绸便带着她的所求稳稳地缀在枝桠上，尾处悬着的铃铛极细微地响了一声。
云檀目送平阳侯夫人离开后，默默问道： “……你们上神也这么喜欢听墙角的吗？”
“活了这么多年了，不听点儿墙角多没意思啊……我是让你听着这个的吗！”
云檀不解，以为是无聊的上神想要找个会说话的跟他一起分享一下别人的墙角，于是点评道：“这样不知好歹的男人，换了便是。自己要找死，谁也拦不住的。侯府夫人这番为难，是为了个情字？”
这情为何物？在这乱世里，竟值得这么多人三叩九拜地求，愿得一心人相伴。
句芒差点气晕过去：“……此事我也不甚了解。”
句芒怒其不争地拍了拍她，这两巴掌里充满了悲愤，又道：“你可听到平阳侯夫人所说仙丹了？”
云檀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
“她所说的丹药名为忘尘忧。可让人长生不死，自然也能让你位列仙班。小檀儿，指不定这就是你的终南捷径。”
云檀问道：“你怎知此事？”
句芒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我是神仙！怎会有我不知道的？”
这语气一听就心虚，云檀笃定道：“你去瞧过了。”
这下句芒坐不住了，侧过头错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天幕。
“你瞧都瞧了，不顺手给我拿出来？”
句芒急道：“事关因果，你得自己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句芒总觉得从一棵树上看出了幽怨的情绪。为了让云檀放心，他又安抚，“虽然你身上没有仙术，但我教给你的这点儿妖法，对付区区凡人足够用了。”
-
亥时，西京城内。
大晋虽然没有宵禁，可如今世道荒乱，妖鬼横行，百姓几乎都不会在天黑以后出现在街上。
大道上空空荡荡，平阳侯府门前悬挂着两盏灯笼，昏黄烛光中可见烟尘翻飞。
而不远之外阴暗的拐角处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你不是说这点儿妖法够用吗？”
咚一声后，云檀结结实实的一头撞在灰白色的外墙上。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双手，自己本事不高是没错，但不至于连最基础的穿墙术都施展不出来吧。
刚刚一定是有什么意外，云檀不信邪地又捏了个诀，飞身起来打算从外墙翻进去。还不等她越过墙头，忽然身形一顿，紧接着垂直摔落下来，墨绿色的衣袍在空中随风舞动，宛如盛开的花朵从枝头凋落。
云檀双手撑地稳住后，抬头一看。
那处明明没有遮挡，视线能直接看到院子里种着的大片竹林、石板小径上落了一地的桂花，要不是因为现在狼狈地摔在地上，她倒是想好好欣赏这番美景。
她转头看着句芒，尾音拉长，“嗯？”
“嗯……按理说是够用。”句芒神色闪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谁想得到平阳侯能绕着府邸放了捉妖阵嘛。”
云檀：“……”您到底行不行！
侯府四周已经布下阵法，平阳侯可谓是小心谨慎，自然府内不会风平浪静。用不上法术，凭着云檀大抵够用，但不忍细看的功夫往里面硬闯，不等供奉香火的百姓发现她是骗子，她就先被平阳侯砍成万斤柴火了。
云檀思索了两秒，转身就走，“那就算了吧！”
“诶诶，来都来了！”
句芒反手拽住她的袖子，云檀踉跄了两步停在原地。
她寻思这话听着好像也很有道理，来都来了，走这么一趟空手而归，总觉得亏了似的。
云檀：“这周围阵法太结实，若是想要进府中，想来只能从正门入。”
句芒点点头：“诶！对喽。”
句芒这种看似失心疯的反应让她有些凌乱，她表情微妙，心说难道平阳侯是个疯子不成，敲门就给开，出入侯府可以如同无人之境。
“你看那边的人了么？”
顺着句芒的视线看去，阴影中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少年，束高马尾，腰间佩剑，正往平阳侯府方向去。
少年逐渐靠近侯府，句芒连忙道：“这大概就是平阳侯夫人口中献出丹药的少年伶人，你就跟着他进去。”说完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掌心里忽地出现一个铃铛。
“你拿好，有事可唤我。”
“这是？”云檀接过后举起来看，只见正下方有一处缝隙，她隐约猜到这是联系用的法器陶铃，笑着把陶铃往腰带里一塞。
“我唤你，你总会来么？”
句芒也笑，“好歹我算你半个师父，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眼见少年已到门口，侯府大门打开。句芒捏了诀让云檀暂时隐去身形，催着她跟上，“速去、速去！”
云檀被赶鸭子上架也没有拒绝的机会，连忙跟上。
身后的句芒霎时间收敛笑容，整个人如同被吹散的一缕青烟，自下而上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
云檀回过头，还打算问问遁甲术能维持多久，只见来处徒留月色中被激起的颗颗分明的尘灰。
这就跑了？
不过仔细一想，法术能维持多久对她来说都无大用。
也就是借着这片刻跟在少年伶人身后好使，进了侯府的门就要快速离开，不然里面的阵法定会让她被少年伶人发现。
她只是来偷东西的……吓死人就不好了。
云檀边走边想得出神，没想到少年忽然在台阶上停了一下，微微侧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还好她反应及时，在撞上之前立马停住脚步，僵硬地站在原地。
突然的变故让云檀神经紧绷，心中警铃大作。
自然没注意到少年勾起的唇角，和轻轻搭在剑柄上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