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江空气中微微泛潮,吹过的风带来一阵阵冷意。

    孟归宁站在原地,手指拢了拢,指尖冰冷,心中升腾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主。”门外传来南纪的声音,孟归宁回过神,走出门,“这里的事你先负责,我回渭京一趟。”

    “是。”

    ——

    “殿下。”

    “何事?”沈鹤朝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淡淡开口。

    “亭江瘟疫开始横行,孟少卿往城东去了一趟,如今不知为何又往渭京方向赶去了。”

    “渭京……”沈鹤朝抬起头,思索片刻,皱了皱眉,“究竟出了何事……”

    ——

    渭京地处渭水北面,而渝川却地处淮河南面,如今从渝川返回渭京,比起从婺州到渝川自然来的远些,孟归宁日夜兼程的赶路,好歹在十日内到了渭京。

    宫外禁军把守,孟归宁将马停在宫门外,看着朱红色的宫墙,心中生出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我回来了。”她低声轻叹。

    “孟大人。”值守的禁军上前对孟归宁行了个军礼,开口道。

    孟归宁从腰间掏出令牌,先前开口的禁军不再多言,只是挥手让其他人退开。

    孟归宁颔首,未再开口,只急匆匆地向内跑去。待她急赶着地到了殿外,便看见江胜从殿内出来,上前开口道:“江公公,劳烦通传一声,我有急事要寻陛下。”

    “孟大人,您怎么……”

    “来不及解释了,”孟归宁打断他,神色凝重,“我有急事,必须立刻面见陛下,还得劳烦江公公通传一声。”

    江盛见她这般神色,便也严肃起来,“我进去通传一声,您请稍待。”

    “多谢。”

    江盛摆摆手,向殿内走去。

    宣承帝坐在案前,闭着眼,江盛脚步一顿,朝外看了一眼,又接着往前,“陛下。”

    “何事?”宣承帝淡淡开口。

    江盛上前几步,开口道:“孟大人如今在殿外,说有急事要求见,您看……”

    “宣她进来。”宣承帝睁开眼,神色不变,开口道。

    “是。”江盛应声,向后退了出去。

    “孟大人,”江盛走出门外,开口道,“陛下宣您进去。”

    孟归宁抬起头,闻言,颔首示意,走上台阶便进了殿内。

    “辞晏,”宣承帝已移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外边日头正好,一片祥和模样,“何事要你如此匆忙地从亭江赶回。”

    “事态紧急,微臣不敢传信,怕路上出了岔子,”孟归宁开口,上前几步行礼,“亭江疫病横行,微臣本以为是瘟疫,后查看发觉……恐怕是中毒。”

    “中毒?”宣承帝面上终于显出几分凝重,默了半响,复又开口,“可有猜测?”

    “……有,”孟归宁开口,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开口道,“恐怕是……縉安做的。”

    她虽没有证据,可若只是猜测,除了縉安,她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縉安?”宣承帝垂眸思索,片刻后,道,“若果真如此,那便等着吧。”

    孟归宁想到亭江城内的百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发一言。

    即使说了又如何?如今諭阳陷于被动,此时,只能尽全力救治,还有……等。

    等縉安下一步要做什么,不过是一场赌局,赌其有所求,若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

    出了紫宸殿,孟归宁正欲出宫,却被人叫住。

    “孟少卿,”兰序走上前,对着孟归宁行礼,“公主请您到凤阳阁一叙。”

    孟归宁拱手,开口道:“烦请带路。”

    凤阳阁在紫宸殿东面,孟归宁绕过一道道门廊,不知转过了几道宫墙,凤阳阁才出现在眼前。

    宣承元年凤阳阁意外走水,整座宫殿一夕之间毁于一旦,然先帝昏庸,国库亏空,修缮的事情便一拖再拖,待到宣承四年方又开始修缮,而宣承帝膝下最为受宠的便是这唯一一位嫡出的泮音公主,便将此殿赐予她,该如何修缮也由她决定,故而凤阳阁与宫中其他宫殿的华丽不同,反而显出几分简约的雅致来。

    “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孟少卿不必多礼,”沈行韫坐在庭中,淡淡开口,“孟少卿可否与本宫对弈一局?”

    “微臣领命。”孟归宁走到案前坐下,片刻后,响起棋子落下的声音。

    “孟少卿应该知晓……我为何请你来此。”

    “嗒”,孟归宁落下一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开口道,“进可攻退可守,方为上策。”

    沈行韫不可置否地笑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事皆如此,墨守陈规,安于片瓦之地——孟少卿这些年在战场上的功绩,靠的恐怕不是这个。”

    “棋局如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若要求自保,求胜,必要于危难中求出路。”

    “出路岂是三言两语即可得?”孟归宁反问,“战场厮杀,刀剑无眼,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求自保尚难,何况,是出路。”

    沈行韫并不言语,只是又抬手落子,勾出一抹笑,“孟少卿不妨瞧瞧这局,如何?”

    孟归宁眼帘微垂,桌上黑白交错的棋盘映入眼帘,目光触及,沉吟半晌,神色难辨。

    死局,但真论起来……她已显败势。

    见此,她却是不由得叹气,闭了闭眼。

    她……静不下来。

    “皇兄上回托人寄来一本书,本宫读过,觉得极好,特别是其中的……三十四篇,若是孟少卿得空,可一阅。”

    孟归宁接过书,抬眼深深看了案上棋局,忽的有些无力,便又收回目光。

    “明坛寺秋景极好,若孟少卿无事,可去瞧瞧。”沈行韫并未抬头看她,只是淡淡地开口,目光仍落在桌上的棋盘上。

    “是,微臣先行告退。”孟归宁行了礼,退开,向门外走去。

    ——

    待孟归宁从宫中出来,日头已然西斜,她站在宫门外,看着远处缓缓落下的夕阳,暖黄色光落在身上,这几月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的放松了些,露出一抹笑。

    “阿姊!”傅霁渊驾马从远处来,远远的便喊了一声。

    “叔瑾。”孟归宁驾马向前,在傅霁渊身侧停下,看着许久未见的胞弟,心中五味杂陈。

    她常年随秦国公住在边疆,后来……后来大了些,本要回到渭京,却又上了战场,之后回京受封见了一面,却很快便又被派去了婺州,等到婺州事了了,又去了亭江,尔来已有十七年矣。

    这十七年内,加上这次,她与自己弟弟见面却也不过两次。

    “阿姊,”傅霁渊靠近,又在距她几步的地方停下,冲着她笑,说到,“你回来了。”

    “是,”孟归宁应声,少顷,又开口道,“但……马上我便要回亭江了。”

    “为……为何?”傅霁渊面上的笑意僵住,情绪低落下来,“你才刚回京,算上这次,自我出生,你才回过京两次……”

    “……是……”孟归宁抿了抿唇,低声道,“但我别无选择,叔瑾。”

    “阿姊不仅是你的阿姊,我还背负着亭江所有人的希望,所以……我得回去。”

    傅霁渊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在手上留下一道道红痕,“可是……”

    “叔瑾,”孟归宁的话一顿,看着他面上难掩的失落,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开口,“待下次,若……阿姊能回来,下次定多待些时日。”

    “那……”傅霁渊欲说些什么,踌躇了半晌,才又说道,“回……回府上坐坐,不必太久,一刻……”

    “我该走了。”孟归宁下意识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一如许多年前那般,却又意识到,如今已然不同,却是收回手,打断他的话,“待下次吧。”

    傅霁渊手中一空,原本握着的衣角挣脱束缚,在空中掠过一道残影,不自觉地在空中抓了一下,却仍是一场空。

    傅霁渊看着远去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手,苦笑着道:

    “阿姊,一路平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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