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道出口的问句
喧闹声打乱了三人的对视。甲胄和兵器撞击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沿着盘桓山路前行，却在即将踏入神社大门时止住。挤在鸟居下的士兵中终于走出一人，径直前往神樱树下，朝着百无聊赖手捧轻小说的大巫女行礼道：
“八重大人，我们是天领奉行的守卫队长，听闻城中居民举报有来路不明的外国人，还有涉及早年间一起刀匠凶杀案的通缉犯出没。请问神社上下可曾见过？”
“哦，这倒是稀罕。”神子放下书卷，懒懒地踱步到角落挂满绘马的架旁，俯身查看信众在小木板上的写写画画，似是对其来意毫无兴趣，“鸣神大社向来是清净之地，哪里见过什么通缉犯。哦对了，这些大动旗鼓的搜查，是你们九条裟罗大人的意思？”
“这……九条大人恪尽职守，对将军大人忠心无二，断不会放任可疑人等在城中活动。”
莹白无瑕的手指从一块色彩童稚的绘马上点过，“如今海祇岛战况无往不胜，多亏了九条裟罗调度有方。”她瞥一眼士兵身上的纹样，“有此一员大将，可真是九条镰治的福气。”
士兵不懂其意，拱手立在阶下，但谈到上司的英武便连连赞同。八重神子面上和颜悦色，话语间提了三奉行的近况，都是花架子般挑不出错的客套话，无论是扬起的笑容弧度还是端庄的用语都极其得体，可偶尔又玩笑般地令士兵困窘语结。躲在门后的埃列什基伽尔不禁屏住呼吸，手指悄悄地把彩绘的襖门拉开一条缝，以听得更真切些。
身后负手而立的少年对她幼稚的行为嗤之以鼻，狼藉尘世牛鬼蛇神早已见惯不惊，随意一瞥，注意到少女在暗处微微发亮的金发鬓边，挂着花瓣。他没多想，俯身靠近过去。
身后忽然靠近的，衣料摩擦的细响在耳畔清晰无比。一同因为她扭头而猝不及防的艳丽少年一手撑在门上，身姿呈半跪，看上去把他罩在拖曳在地的振袖和衣摆之间。在少年的视角，从纸门的细缝泄出的一线微光照亮的瞳孔，澄澈的，像跳动的干净火焰。
浓郁哀伤的熏香淹没嗅觉，艳丽的浮织绫绢犹如囚笼。他的神色依旧看不清，只有衣摆窸窣，如同心跳一样清晰。
空气一下子变得古怪。沉浮于昏暗中的香气，也格外暧昧起来。埃列什基伽尔不禁轻轻倒吸一口气。
接着便发觉少年手指用力，狠狠攥紧门框。
玉碎般彻然，却又读不懂情绪的少年音色，在耳侧响起。
“回答我，三个问题。”
视线被垂下的手指和衣袖遮挡，空间感仿佛颠倒般。
“你是人类吗？——是那些寿命短暂、脆弱又容易受伤死去的存在吗？”
埃列什基伽尔微微张开嘴巴。喉咙生涩震动：
“我不是。”
——如果你是如此定义人类的话。
少年的手指继续抚摸着她的眼眶和眉毛。
似乎在小心而试探地摹化着轮廓，他同样闭上眼，指尖柔软的触感令幽暗的脑海蓬地绽开花朵。
橙花与木瓜般的热带花朵，绸缎光洁，野火灼灼。
“你是洁白无瑕、履行道义与美德的正人君子吗？”
身后衣褶沙沙作响，少年默不作声地将她包围在怀抱中。
埃列什基伽尔稍微思考了一下，脑海迅速略过自己家地狱笑话似的往事，并就正常人程度进行排序。首先是犯下恋爱脑之罪的祖父，扔下国民和儿子成功追随身为神明的祖母飞升；其次是大半辈子都在中二叛逆期的父亲，一己之力令自己的国家数次置于灭顶之灾之中，其恶劣脾性至今仍有遗风。
还有差点被亲生父亲捅死的，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兄长。她的心中感到古怪的惴惴不安——一个糟糕的预感盘旋在心中，她老是觉得看似最接近正常人的基尔什塔利亚，一个infj，说不定会为了最高尚的目标做出最背离世俗的行径。
于是她叹了口气，并告诉身后的少年：
“现在，你面前的人有着追求毁灭的疯狂基因，必要时如同毒蛇一样口吐诡计，憧憬着师父那样的英雄但不会把道义放在活命之前。”
“我，说不定更像恶魔哦。”
散兵沉默片刻，转瞬又凝重神色，他开口道，声音：
“既然如此……”
然后哗啦一声，纸门毫无预兆地大开。散兵的手臂随之划出滑稽的划线，伴随着身体失衡栽倒在她身边。
抬头一看，神子正笑意盈盈地，居高临下注视着狼狈的人偶。
“哎呀，我是不是出现得不是时候？”
说真话是不可能的。毕竟面前的女人也算为数不多的天敌。不仅不敢吱声，连被拉到桌前，巫女们摆上的点心是讨厌的团子也敢怒不敢言。
“所以……”埃列什基伽尔看着僵持的二人，“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
“很简单。”八重神子拍拍手，“希望你能够令将军大人回心转意，收回‘眼狩令’的成命。是不是非常简单呢？”
“真是糟糕的玩笑，连我都笑不出来。”散兵脸色难看，“我暂且不提，你面前的这人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仅仅是些微刀气就能要她的命。冒死直谏的戏码在百年间上演了无数次，可曾有过成功？”
“哦，该说不愧是掌握一手情报的愚人众执行官，居然对稻妻了解到这种程度。”她嘲弄地勾起嘴角，看到散兵神色一梗，“如今三奉行中，只有神里家的社奉行有上书废除眼狩令之意，其余两奉行从中阻挠。不如直接进入天守阁，将话说个清楚如何？”
道路千万条，八重宫司真是把最无生路的摆在自己面前。埃列什基伽尔沉默片刻，放下一串酱油团子，直截了当道：
“被你看穿了吧，我的血统。”
八重神子出乎意料地挑眉，并没有否认：“只是简单的猜测。而且，你的身上恐怕有着通灵的血脉吧。”
“总觉得，你会成为优秀的巫女呢。”
埃列什基伽尔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景色险些如倒影摇晃。
她花了片刻才从大脑一片空白，竭力抽神继续维持对话：“所以，你猜到我身上会有着克制神明的法宝？”
八重神子笑而不语，转头眺望远山与夏云：“所以，有着星之气息的来客，不会轻易被这片土地的神明击败。以及，强运，或许是比你的血统更重要的武器。”
埃列什基伽尔咬紧嘴唇。
在散兵惊讶的目光中，她站起身，面色沉沉如水。
“告诉我吧。”她说，“和神里家结盟，我要怎么做？”
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沿着盘桓山路前行，却在即将踏入神社大门时止住。挤在鸟居下的士兵中终于走出一人，径直前往神樱树下，朝着百无聊赖手捧轻小说的大巫女行礼道：
“八重大人，我们是天领奉行的守卫队长，听闻城中居民举报有来路不明的外国人，还有涉及早年间一起刀匠凶杀案的通缉犯出没。请问神社上下可曾见过？”
“哦，这倒是稀罕。”神子放下书卷，懒懒地踱步到角落挂满绘马的架旁，俯身查看信众在小木板上的写写画画，似是对其来意毫无兴趣，“鸣神大社向来是清净之地，哪里见过什么通缉犯。哦对了，这些大动旗鼓的搜查，是你们九条裟罗大人的意思？”
“这……九条大人恪尽职守，对将军大人忠心无二，断不会放任可疑人等在城中活动。”
莹白无瑕的手指从一块色彩童稚的绘马上点过，“如今海祇岛战况无往不胜，多亏了九条裟罗调度有方。”她瞥一眼士兵身上的纹样，“有此一员大将，可真是九条镰治的福气。”
士兵不懂其意，拱手立在阶下，但谈到上司的英武便连连赞同。八重神子面上和颜悦色，话语间提了三奉行的近况，都是花架子般挑不出错的客套话，无论是扬起的笑容弧度还是端庄的用语都极其得体，可偶尔又玩笑般地令士兵困窘语结。躲在门后的埃列什基伽尔不禁屏住呼吸，手指悄悄地把彩绘的襖门拉开一条缝，以听得更真切些。
身后负手而立的少年对她幼稚的行为嗤之以鼻，狼藉尘世牛鬼蛇神早已见惯不惊，随意一瞥，注意到少女在暗处微微发亮的金发鬓边，挂着花瓣。他没多想，俯身靠近过去。
身后忽然靠近的，衣料摩擦的细响在耳畔清晰无比。一同因为她扭头而猝不及防的艳丽少年一手撑在门上，身姿呈半跪，看上去把他罩在拖曳在地的振袖和衣摆之间。在少年的视角，从纸门的细缝泄出的一线微光照亮的瞳孔，澄澈的，像跳动的干净火焰。
浓郁哀伤的熏香淹没嗅觉，艳丽的浮织绫绢犹如囚笼。他的神色依旧看不清，只有衣摆窸窣，如同心跳一样清晰。
空气一下子变得古怪。沉浮于昏暗中的香气，也格外暧昧起来。埃列什基伽尔不禁轻轻倒吸一口气。
接着便发觉少年手指用力，狠狠攥紧门框。
玉碎般彻然，却又读不懂情绪的少年音色，在耳侧响起。
“回答我，三个问题。”
视线被垂下的手指和衣袖遮挡，空间感仿佛颠倒般。
“你是人类吗？——是那些寿命短暂、脆弱又容易受伤死去的存在吗？”
埃列什基伽尔微微张开嘴巴。喉咙生涩震动：
“我不是。”
——如果你是如此定义人类的话。
少年的手指继续抚摸着她的眼眶和眉毛。
似乎在小心而试探地摹化着轮廓，他同样闭上眼，指尖柔软的触感令幽暗的脑海蓬地绽开花朵。
橙花与木瓜般的热带花朵，绸缎光洁，野火灼灼。
“你是洁白无瑕、履行道义与美德的正人君子吗？”
身后衣褶沙沙作响，少年默不作声地将她包围在怀抱中。
埃列什基伽尔稍微思考了一下，脑海迅速略过自己家地狱笑话似的往事，并就正常人程度进行排序。首先是犯下恋爱脑之罪的祖父，扔下国民和儿子成功追随身为神明的祖母飞升；其次是大半辈子都在中二叛逆期的父亲，一己之力令自己的国家数次置于灭顶之灾之中，其恶劣脾性至今仍有遗风。
还有差点被亲生父亲捅死的，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兄长。她的心中感到古怪的惴惴不安——一个糟糕的预感盘旋在心中，她老是觉得看似最接近正常人的基尔什塔利亚，一个infj，说不定会为了最高尚的目标做出最背离世俗的行径。
于是她叹了口气，并告诉身后的少年：
“现在，你面前的人有着追求毁灭的疯狂基因，必要时如同毒蛇一样口吐诡计，憧憬着师父那样的英雄但不会把道义放在活命之前。”
“我，说不定更像恶魔哦。”
散兵沉默片刻，转瞬又凝重神色，他开口道，声音：
“既然如此……”
然后哗啦一声，纸门毫无预兆地大开。散兵的手臂随之划出滑稽的划线，伴随着身体失衡栽倒在她身边。
抬头一看，神子正笑意盈盈地，居高临下注视着狼狈的人偶。
“哎呀，我是不是出现得不是时候？”
说真话是不可能的。毕竟面前的女人也算为数不多的天敌。不仅不敢吱声，连被拉到桌前，巫女们摆上的点心是讨厌的团子也敢怒不敢言。
“所以……”埃列什基伽尔看着僵持的二人，“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
“很简单。”八重神子拍拍手，“希望你能够令将军大人回心转意，收回‘眼狩令’的成命。是不是非常简单呢？”
“真是糟糕的玩笑，连我都笑不出来。”散兵脸色难看，“我暂且不提，你面前的这人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仅仅是些微刀气就能要她的命。冒死直谏的戏码在百年间上演了无数次，可曾有过成功？”
“哦，该说不愧是掌握一手情报的愚人众执行官，居然对稻妻了解到这种程度。”她嘲弄地勾起嘴角，看到散兵神色一梗，“如今三奉行中，只有神里家的社奉行有上书废除眼狩令之意，其余两奉行从中阻挠。不如直接进入天守阁，将话说个清楚如何？”
道路千万条，八重宫司真是把最无生路的摆在自己面前。埃列什基伽尔沉默片刻，放下一串酱油团子，直截了当道：
“被你看穿了吧，我的血统。”
八重神子出乎意料地挑眉，并没有否认：“只是简单的猜测。而且，你的身上恐怕有着通灵的血脉吧。”
“总觉得，你会成为优秀的巫女呢。”
埃列什基伽尔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景色险些如倒影摇晃。
她花了片刻才从大脑一片空白，竭力抽神继续维持对话：“所以，你猜到我身上会有着克制神明的法宝？”
八重神子笑而不语，转头眺望远山与夏云：“所以，有着星之气息的来客，不会轻易被这片土地的神明击败。以及，强运，或许是比你的血统更重要的武器。”
埃列什基伽尔咬紧嘴唇。
在散兵惊讶的目光中，她站起身，面色沉沉如水。
“告诉我吧。”她说，“和神里家结盟，我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