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色的苍穹隐约间透出淡淡的荧白,皎洁的月轮高高悬挂在空中,洁白明亮的光辉被几抹乌云半掩上,就位于灯光璀璨的高楼之后,道路两侧的球形路灯也投射出类似月光的亮度,而在路灯下的座椅中间则有极淡的阴影,暗昧深沉。

    昆明本有很多景点,环境也好,气候宜人,然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却像一排排高大魁梧的士兵将那些原有的山水风光阻隔起来。这一点和南京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实话说,姜晔期包括云菲都不喜欢国内的城市,几片冰冷没有感情的建筑群连上交通线就变成了所谓的城市。她们更喜欢欧洲的城镇,绚丽缤纷的建筑,哥特式的设计风格,街头还有艺术家,轰轰烈烈的演出游行,还有热情幽默的陌生人,一切都生动极了,让人觉得她们是真真切切地在活着的。

    然而坐在冰凉的长椅上面,周围几乎没有任何人——要么去吃大排档,要么已经休息了。唯一的感觉就是无聊,极疲倦,同时又极精神,草丛里蛐蛐的鸣叫声清晰入耳。

    姜晔期无事可干,倒是云菲收到一封调查公司发来的邮件,主题是《冯山奇景》,除了较长的文字介绍之外,还附有几组图片,一看就是专业人员拍摄,从山到峡,从江到洞,明白晓畅。

    来玉溪,固然是观光游玩,但又不尽于此。

    冯山很普通,从山到水,和南京郊外的样子没有不同,但它的吸引力在于媒体上报道的“奇景”,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奇丽的景致天下多了去,完全没有必要费心费力的飞到云南来,关键在于从调查公司那里,云菲得知其洞内的神秘之处。

    云贵高原上的溶洞奇观,犹如翡翠或者玛瑙般颜色艳丽的石笋石柱,犬牙交错式的从洞顶以及地面伸展出来,空气中湿润的水汽在微弱日光的照射下将整个洞穴衬得迷离而又秀艳奇绝。

    第二幅图片照到的是一面石壁,刻了字体奇异的文字,似篆似隶,犹如古代少数民族才有的文字,写了一整溜墙壁。只是由于拍摄角度及距离的关系,只拍到了一部分。

    这种文字,姜晔期之前是见过的,而且家中就收集过几版刻字,这些文字出现在过碑鼎之上,所以她称其为“金石书”。

    姜晔期对于金石书很有兴趣,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深入研究,只能尽量多的去搜集,再寻找可以研究的人员。

    此次出行的目标之一就是把刻壁上的所有文字誊录,再拷贝到电脑上。

    第二日四人一行终于来到玉溪,当到达冯山之时已将近正午。

    他们在当地的村镇寻了为导游,那是位少数民族村落的长者,个子瘦小,整个人如同枯木般,大概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但这个村子的人们普遍长寿,因此这位老者看似老态龙钟,眼珠却极清明,浑身散发着精明强干的感觉。

    村落的人都叫他为“阿爷”,是村子里最有名的摆渡者,和其他老人一样,干了几十年的活计了,对于江河中的暗礁很熟悉,特别富有经验。

    从老人处他们了解到,河流的某一段被两侧伸出的山壁挡住天光,所以被称作“天一堑”。而天一堑下面分布着极幽深的洞穴,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称为“仙人洞”。

    冯山位于北纬24°左右的位置,河流两岸植被茂密,山峦险峻苍翠,山体上有古时遗留下来的栈桥,裸露的土石地面则是人工后天修凿的阶梯,顺势向上可以攀登到山顶,赏观云海缭绕的美景。

    租了两条船,由经验丰富的“阿爷”和另一位摆渡人撑船载他们过去。

    谈到天一堑和仙人洞的时候,当地人的语气很自豪,滔滔不绝地讲起那里多么漂亮,是城里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观赏到的奇观。可当试图询问为何不开发成游览景点之时,村落中的老人态度十分复杂,似乎并不想提及,只敷衍的说一句:“不得了,开发了就糟蹋了,可怜哟。”

    于是他们不再追问,只聊了些安全范围内的话题,比如这附近还有什么景点可看等等。

    淳朴好客的村民体现出了他们所特有的热情,这是久居城市的人们所缺失的,从山顶到河底,从上游到下游,包括冯山的历史和村民的见闻(这里会有外国游客)等等。

    这一天由于天气原因,淡如薄纱的雾气直至中午还未散尽,飘浮在河上山间,另一条船上传来撑船人乡音浓重的调子,老人讲起上个月来的几个外国人的囧事。

    原来那些外国人特别仰慕中国文化的意境,特地千里迢迢的赶来就单单为了登上山顶观赏日出。

    本来敲定的日子天气非常适合,雾气比较重,日出时正好还有云海的景观。可是没想到欧洲来的老外们是个慢热性子,既然算好了日出时间,那么及时赶到就可以了,然而外国人喜欢正点甚至迟到,出发前又发生了一些变故,磨磨蹭蹭的就错过了日出。最倒霉的事情是,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都是看不到日出的,总不能因为看个日出耽搁半个月啊,所以他们只能折返回去,算是兴满而至铩羽而归。

    云菲听了不顾形象的哈哈大乐,弄的老人都懵了,不知所措,还以为她被刺激着得了癔症了。

    在世界范围的所有人种里,估计最搞笑的就是欧洲人了。云菲便对老人讲起发生在二战的故事,是关于意大利人的,意大利人生活在地中海沿岸的岛屿上,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阳光、沙滩。

    这样生活条件下的意大利人哪里会打仗啊,敌军来的时候,盟军长官居然亲眼目睹意大利士兵四处逃窜,甚至有人恨不得把身体埋进沙子里当个缩头乌龟,希冀可以凭此屏蔽掉炮弹的攻击。

    老人听了笑,可能是也听过类似的故事,谈到19只猴子和鸦片战争的故事。据说,当时中国海军装备落后,而英军装备先进武器精良,中国海军的炮火对英军根本不能造成威胁,于是有人提议不如把火药绑在猴子身上,火药被点燃的猴子被扔到敌方舰船上肯定四处逃窜,说不定会把敌人的弹药库燃爆。没想到中国的长官居然真的派人买了19只猴子,可是要想把猴子扔到敌船上那得多近的距离啊,到时候没等扔呢就被敌军炮弹歼灭了。

    云菲在欧洲的见闻颇丰,听到老人讲的故事不禁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分析起了欧洲人之间的区别,诸如法式浪漫、英式幽默、德式严谨等等。

    “老爷子,我和你说啊,德国人才有意思呢,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的,而且特别好面子。我曾经见过一个德国佬,盛碗饭吧,他得专门用那种特制的小天平量,多一克都不行,现在都有电子秤了好不好?!还有插花,插花更逗了,本来呢是一束……啊,就是一捧花,”她比划了一下,继续说:“本来从花店那儿长得好好的,他非觉得修剪得不够整齐,亲自操刀剪,可他哪有人家专业啊,结果最后把一捧花都剪秃了,甚至花儿都不见了,你知道么!”

    姜晔期诧异的瞥了她一眼,看来是又犯老毛病了,一得意忘形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说的这些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

    老人枯瘦的面庞有着含糊的笑意,也许是并不能真正理解欧洲式的风格和幽默,只兀自做着摇橹的动作,木质的船桨在水中划出圈圈波纹。

    那厢云菲一边说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丰茂苍翠的岩壁在空中如同一道天堑迎面而来,几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年在意大利酒吧里经历过的趣事。

    不知名的江流山川竟也有几分四川巫峡险峻辽阔的意境,伸展而出犹如鹰翼的崖壁上面有类似松柏古木的枝桠,在变化缥缈的云雾中微微颤动,而下面靛蓝色的水流则源源不断于无声处地流动。

    一时几人都被这景象所慑服,云菲不禁从包里翻出一副望远镜来,朝远处遥望。在镜片的那端,隐隐有白色的水流在阳光下熠熠闪动,发出似钻石般的闪耀光芒。

    “哇塞,是瀑布!这儿居然还有瀑布!”

    云菲放下望远镜,喜不自禁的指着远方朝他们叫道,“我从没听说这儿竟然还有瀑布,没想到居然被我碰见了,哈哈,果然是上天垂怜与我。Mer Dieu!”

    另一位摆渡人听不懂她后面的法语,缓缓抬眼看了一下,忽然说道:“那瀑布远得很喽,去不得,去不得嘞。”

    这人说话带着很浓重的地方口音,虽才只四五十岁正当壮年,声音却很低沉含糊,所幸他们不是毫无经验的新人,交流完全没有障碍。

    善于交谈的翊熙温文礼貌的请教:“那看着不远,按照咱们划船的速度不过下午就能到了,怎么说去不得呢?”

    那人悠悠的摇橹,尽管肤色黧黑其貌不扬,给人以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可他的眼睛却毫不含糊,眯着眼,头颅往瀑布的方向一侧,慢慢说道:“客人有所不知,我们这的黎寨自古就流传着神秘的传说。那瀑布看着不远,可实际上却是山那边过来的,就像……呃,你们说的海市蜃楼,都出了玉溪的地界了。”

    “传说?”云菲又来了兴趣,同姜晔期对视一眼,昨晚调查公司发来的邮件介绍并未提到任何黎民的传说,莫非是调查公司提供的信息有质量问题,可是不应该啊,毕竟他们已经合作了这么久,从他们的的专业程度来判断,可以有87.9%的几率肯定绝无可能出现纰漏。

    那人“嗨”了一声,说:“那还得从明朝的时候说起了,朝廷有个很厉害的国师,大约是个道士或者术士吧,就相中咱们黎寨的冯山了,说这儿是什么风水宝地云云,就在山崖上修了个观星台,对皇帝说一旦观星台修成就可以遥望龙脉,预测国祚兴衰……”

    云菲根本不相信他讲的事情,立即就把望远镜“啪”的扔进包里,开始怼:“我说,您这是唬谁呢?还国师,您也太封建迷信了吧?”她一瞟坐在船尾得孟徽雨,使眼色示意,孟徽雨只得接着她的话说:“是啊,老……老伯,历史上从没记载过,您说话可要……有根据。”

    姜晔期转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明明是个聪明敏捷的人,偏偏一在云菲面前说话就容易卡壳。这算什么,选择性语言障碍?

    撑船的老伯是个朴实人,见四个人里有两个人都在质疑自己,另外两个显然也半信不信的样子,黧黑的面庞微微涨红,梗着脖子说:“当然有依据,我绝不会骗你们。那个观星台虽然不见了,可附加建造的石盘却还在,就在‘天一堑’的山崖上。”

    乡民朴实的样子不会作假,他说得煞有介事,连自诩不信鬼神的姜晔期都不由再半信半疑的基础上更信了几分,悄悄一推云菲,低声说:“万一是真的,小心别误会了人家。”

章节目录

偏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于意云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于意云何并收藏偏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