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奎全平安无事的从密牢出来,令许平很是忌惮,生怕公仪云菲从他口中得知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待宋奎全回到居所以后,许平借故来到医馆,见宋奎全正和医馆主事商量请辞离去,他在一旁看着眼神闪烁不定,过了一会儿忽然走到宋奎全面前虚虚一拦,强装和气的表情,勉强笑道:“宋兄如此急着走,不知所为何事,或许我能帮得上忙也未可知。”

    宋奎全心念倏闪,知道许平顾忌着自己向公仪云菲吐露了他的秘密感到惶恐不安是以才有如此一问,想到方才在密室中与公仪云菲的对话,他不由心中一动,扯了个谎话说道:“哦,许管事有所不知,我那远在支州的女儿日前来了信,说是得了什么妇人生养过后的病症,找遍满城大夫均束手无策,故而来信叫我去看看。”他低声道:“许管事是知道我的,对一些疑难杂症还算有些见解,但我毕竟惹恼了大小姐,虽有贤妃相护,但得罪了大小姐在这帝都城中只能束手手脚,我便想着倒不如就此和我女婿一家团聚,再不回帝都了。”

    许平一惊,明白他这是告诉自己并未背叛于他,但他处处和贤妃做对又岂会被宋奎全三言两语的糊弄,当即不动声色道:“既然宋兄决意离开帝都,那少不得要打点一番,不如就让我出力一二,以偿还宋兄昔日恩情如何?”

    “如此,就劳烦许兄了。”

    宋奎全在城西有一处宅院,但平素坐堂问诊时并不在家休息,家中亦无奴仆打理,整个院落呈现出常年无人居住的感觉。

    两人如今心思各异,但到底当年还算有共事之谊,是以走到如此境地竟也谁都不欲戳破。

    宋奎全不慌不忙的到了一杯水递给许平,俨然一副款待客人的模样,“寒舍简陋,连杯热茶都不曾侍奉,真是让人笑话。”许平笑呵呵道:“不妨事,不妨事,宋兄既要整理杂物自便即可。”端了水杯凑近桌沿,作势要喝的样子。

    宋奎全颔首掀帘走到内室,许平站起身放下杯子,走到窗前站了片刻,像是看着窗外的景色,过了片刻,像是算计着时间一般,慢慢走进宋奎全的卧室。宋奎全站在床榻的一角,弯腰整理架上的几册书籍,许平脚步很轻,望着宋奎全的背影不知在思量什么,忽然一转头瞧见放在桌上的信纸,那两张信分散摆放,不必挪动即可看清心中内容,确实是宋奎全之女请他去支州的内容,宋奎全并未骗他。

    宋奎全这是已经收拾好了书籍,正打开箱笼找寻衣物时忽见许平走来,“算起来,我与宋兄皆为公仪氏效力,从这一层我们也是异姓兄弟了,既然宋兄的女儿身子不爽利,我那正好得了一颗百年的人参,想必有些用处,宋兄若是不着急,就等我吩咐人将他取来,如何?”

    宋奎全面色犹豫,“倒是不妨事,我现在如此着急正是打算京中有几个好友想要辞别,许管事若是不嫌弃,不如明日在城外一会?”

    这话正中他的下怀,许平道:“既然如此,那小弟明日就在城外为宋兄践行了。”

    宋奎全不免为那株人参说了一些感激之辞,两人一番客套下来居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不过宋奎全知道那只不过是错觉。

    第二日清晨,许平果然如约定的那般提前在城门等候,不仅兑现了百年人参之说,甚至还准备了许多金银为他“傍身”。

    相安无事的走了半路,宋奎全中途歇息时,背后的密林之中突然现出十余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团团将他们围住,宋奎全见状心一沉,站起身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竟敢……”他话未说完,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拔刀狞笑:“知道许管事的秘密,还想全身而退?”

    宋奎全叫道:“是许平!一面和我虚与委蛇称兄道弟,一面却又派出刺客截杀,难不成他竟有胆量与贵妃作对?”黑衣人听到“贵妃”字眼,哼了一声,“你果然投靠贤妃一边。”

    他一句话落,所有的黑衣人随即不约而同的拔刀出鞘,却误以为跟随他的两人只是他身边随从,举刀靠近,只打算等他们束手待缚时再派出一人杀了他们罢了。宋奎全身边两人伸手从腰间一抹,手中现出两柄软剑,众黑衣人一惊,却还未看清那两人是何动作,就已被抹了脖子,纷纷倒地不起。

    宋奎全到底知道他们的底细,虽不如黑衣人那般震惊,也只是看见了两人出招的影子而已,不过瞬息,两人回到原地,软剑重新隐没腰间,而包围着他们的黑衣人个个颈间一抹血痕凌乱的倒在地上。

    纵然知道公仪云菲派来保护自己的人绝非庸手,却也未曾料到会是如此的高手,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十几个人给料理了。

    他只觉心头怦怦直跳,还未从杀手已死的情形中回过神来,过了片刻,他看着满地尸首,忽然想起一事,走近马匹,将包袱中的人参取了出来扔在地上,许平既在半路派了杀手过来,以他的狠毒,这只人参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必然是加了料的。

    彼时许平从城门回头,转首时原本和宋奎全谈笑风生的表情瞬间变阴,宋奎全身旁护送的两人他是看见了的,但因那两人伪装的实在太好,神情木讷,比之普通的随从还要不起眼,他便也就没放在心上,哪怕宋奎全没有出卖自己,他还是要将这个心腹大患除去,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待他死了,自己才可高枕无忧。

    听说宋奎全失踪,贤妃耳目众多,自然第一时间就已察觉,纵然晋平王妃的事死无对证,但那件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刺,晋平世子又是那样机敏聪颖,焉能不耿耿于怀,当即派人召公仪云菲入宫。

    公仪云菲对于贤妃询问宋奎全行踪之事并不意外,以贤妃的城府既然能做下那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之事,如今她私下与宋奎全接触,说不得都生出猜忌之心。她眼眸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慌不忙的笑道:“侄女猜想那宋奎全必定对姑母极为要紧,又怎会轻易让他死了,坏了姑母大事呢?”

    贤妃一凛,感到她似是察觉什么,微一侧身,不动声色斜睨她一眼,“哦?”

    公仪云菲继续说道:“只是许平那厮太过可恶,仗着父亲宠信就全然不将姑母与我放在眼里,尽做一些阳奉阴违之事,甚至整个相府都是给他盯梢的眼线,以至于侄女做什么事都要看他脸色行事。那许平见父亲被政事缠身,而姑母却可在深宫中操纵整个公仪氏效力,心中十分不满,侄女便想着宋奎全与许平走的颇近,或许能从他口中撬出什么秘密,以使许平那厮失去父亲宠信,到时没了权势还不任我搓扁揉圆?”

    她说出最后一句时眉梢微竖,眼珠迸着寒光,倒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贤妃慢慢拿起案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声线平淡,“是么?”

    公仪云菲见她如此,知道自己方才的那番话没什么分量,却也不恼,“姑母可还记得翡翠?”

    “翡翠?”贤妃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是,就是翡翠,当初惹恼了姑母后来送给我的那只鸟。”公仪云菲提醒道:“姑母有所不知,翡翠原是西南若居族的一种祥瑞之鸟,能通人言的更是百年才出一只,而和翡翠一起的那只红玉温驯沉静,性情和翡翠截然相反,翡翠固然凶悍,可当初翡翠和红玉是一起捕获的,又在幽州安安稳稳的待了一个月,却偏偏在来京的途中红玉被翡翠啄死,姑母难道不奇怪么?”

    贤妃眉梢淡挑,“不是偶然,而是密谋。”公仪云菲注意到贤妃听到“密谋”两字时神情微动,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此事乃是有人故意设计,父亲的心腹多半和许平有私,受其挑唆,对姑母有所不满,在押送翡翠红玉的途中常常说您的坏话,红玉还算正常,但那翡翠日日听着这些言语渐渐地就有些性格暴躁,生怕到了宫中被红玉夺去宠爱,故而趁奴仆将红玉放在旁边时将其啄死。姑母想必疑惑他们为何如此行事,其实原因还是和那若居族有关,那若居族笃信神异,将翡翠和红玉视为族中珍宝,若这两只鸟死了一个则是不祥。许平那厮故意设计,却不知姑母并不了解这种说法,后来翡翠又被姑母送至我手,此事便不了了之,现在看来许平实是居心叵测。”

    公仪云菲显然熟知贤妃作风,又捡了几件许平私下对贤妃不善的事情告知,却假托宋奎全的名义,宋奎全自然并未说出半句有关许平的私密,她手中心腹众多,对许平的行踪也算了如指掌,故而并未将这算盘打在宋奎全身上。

    贤妃素来强势,自然不能容忍许平的行为,何况贤妃能让许平在公仪氏混得一个主事之位,还是看在左相的面上,虚与委蛇已是极大的限度,不想许平居然变本加厉胆敢和她抗衡,岂非反客为主本末倒置?

    只听贤妃冷冷一笑:“我公仪贤处置一个奴仆,何尝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便是将他杀了,兄长也只有看着的份!”

    两日以后,宋奎全顺利抵达旻都,临行前公仪云菲曾告知他只需前往某处提到“仪”字则自然会有人将他安置妥当。许平所派的杀手身死,自会得知自己还活着,但他决想不到自己会出现在旻都,公仪云菲瞒天过海,旻都之内又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宋奎全便依旧用了本名,寻了一家医馆做事。

    虽从许平手中侥幸逃脱,但宋奎全不会忘记许平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份“恩情”,他虽是医者,但毕竟为公仪氏效力这么多年,早已形成一种利益为先的观念,自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见到那些杀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下定决心,借助公仪云菲的手“偿还”许平。

    宋奎全将自己所知的桩桩件件全都在心中告知,大半都是公仪云菲清楚的,但有一件却令她疑惑,宋奎全说许平有时会乔装改扮前往宁王府,五皇子凊,受封宁王,但他乃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许平难不成真敢背叛公仪氏,转投欧阳氏不成?

    许平胆敢与自己相抗,靠的就是所谓对左相虽公仪家族的“忠心”,他如果真的没有此物又哪里来的底气和自抗衡呢?不过宋奎全的话还是可信的,她故意令宋奎全目睹许平欲除之而后快的意图,宋奎全必定怨恨许平,带来这些消息为的也是借她的手铲除许平,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公仪云菲躺在美人榻上,若有所思的放下书信,忽然招了招手,室内似有风声闪过,卷起珠帘轻响。

    与此同时,临华接受穆丰白诊治的时日已经过了一半,此事传至宫中,负责训导女官的李典侍、王典仪两人奉命探问,又带了些滋补气血的礼物。

    李典侍、王典仪两人是陛下亲信的女吏,因不久临华等人进宫待命,她们两人便专司女官礼仪训诫诸事。王典仪品级要高于李典侍,说明来意后,又询问了相关事宜,见穆丰白未在,诧异问道:“神医怎的还不来?”

    飞琼向她二人见了礼,代临华回答:“回禀典仪,穆先生说郡主的手疾在午时行针会更好,故而晚些时候才会到,两位女官不妨稍等片刻。”

    两人同时打量她一眼,见她说话婉转又识大体,不由相视一笑,颇有赞赏之意,王典仪道:“郡主身边的这位侍女很是得力,日后不妨一同带进宫去,想必会便利许多。”

    “您说笑了。”临华少不得客套一番,趁着闲暇的间隙,两人指点了一番建崇帝的习惯偏好,以便她日后在御前揣测圣意。她们有意为她行个方便,临华自然不会拒绝,其后又考校了一番她的功课,临华准备充分,自然对答如流。

    这一番下来,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个时辰,穆丰白主仆二人依照约定好的时间上门为她施针。

    临华不知有人夜夜耗费真元为她调理身体,只当穆丰白的金针效果奇佳,虽一连几日未曾见过君奂期,亦未挂在心上。

    临华仍旧坐在帘内,待众人退出室内,她指着案上一只瓷瓶问道:“瓶内丹药乃是清净观道长所赠,因事出仓促,道长并未告知详细,神医可否帮我验验瓶内是何丹药?”

    穆丰白淡淡一瞥瓷瓶,并不过问太多,言简意赅道:“可。”

    却说顾亭得了君奂期的吩咐,每到穆丰白过府之时都会前来拜会,得知晋平世子这几日歇在府中的消息,先到写月斋见过了君奂期。他见君奂期居然披头散发歇在书案之后,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甚感诧异,不由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可要找个医官瞧瞧?”

    竹晏不愿将实情说出,扯了个谎话,咳嗽一声,“世子练功出了点岔子,休息几日便可。”

    “哦。”顾亭不疑有他,换了个话题,问:“我瞧着好像是宫里来了人,世子不去迎接?”因每夜耗损真元,君奂期面色有些不佳,支起身子,淡淡的:“不去。你若有意,便代我看吧,只是那二人见你和临华接触,怕会不喜,你仔细斟酌着。”

    顾亭离开写月斋后,特意绕着王府转了几圈,算计着穆丰白施针完毕的时间才向临华郡主的居处走去。王典仪、李典侍两人在穆丰白出来时已和他打了个照面,寒暄几句,又问过临华病情症候,达成了目的便告辞离开。

    顾亭鬼鬼祟祟的堪堪避过两人,却不想李典侍半路回头时正好瞧见他向沁华院而去的身影,对王典仪说道:“怎么郡主深居简出还有外客来访,莫不是特意拜谒趋附?”

    王典仪脚步一顿,“若无事便罢了,倘若那两人真有此意,回头少不得要代陛下提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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