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扬郡,不多时又过了一个多月,公主府终于落成,建崇帝催促这第一位女儿的婚事,内史官抵不住上面的压力,很快和卫家敲定了大婚的细节。在这之前,卫家的家主带领自己的长子前来公主府拜见,按照规矩公主和驸马在大婚前是不能相见的,再加上公主是君,他们是臣,是以景宣便在屏风之后接见了他们。

    景宣鲜少见外人,一些问题都是交由身边的女官代为提问,卫家公子回答的都很有条理不卑不亢,加上仪表还算不俗,景宣对驸马的人选还算满意,点头让女官好生操持婚事。

    单若菁和景宣是闺中好友,两人性情相似,虽都有些懦弱,但在一起总算是个支撑。单若菁便一直跟在景宣身边,公主府落成前住在官衙,落成之后景宣特地吩咐另辟了一个院子给她居住,还调拨了一些人手打理。景宣外嫁自然是要彰显公主的体面,因此内廷司抽调了不少人员填充公主府,就连伺候笔墨的侍婢都识得字。他们是从帝都来的,在帝都自然是不乏有亲朋好友,免不了每隔数日就要传递书信。

    单若菁未免景宣寂寞,除了晚间回到自己的院子歇息,白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主院陪伴景宣。她是公主的朋友,府中的奴仆小吏全都礼遇有加不敢怠慢,对待她的态度比以前在帝都时还要好上几分。

    单若菁抵达维扬时便给单衠递了书信,只是将近两个月过去了,二叔从来未有回音。她在公主府里过的很自在,但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陪伴景宣,除此以外就再没有熟悉的人,更何况等景宣大婚驸马便要住进府中,这多少让她感到空虚。

    每晚在就寝之前她都会思虑一番,考虑了许久才确定了想法,等到景宣大婚以后送过贺礼和祝福,她便离开维扬到江左的外租家去。

    景宣的婚事自有有司操劳,她帮不上什么忙,唯有去街上的店铺挑选合适的礼物作为贺礼。她在外面逛了大半日,跑了许多家店铺,不乏有精贵的物件,但仔细比较之下略显俗气,难以匹配景宣金枝玉叶的身份。她奔忙了一天,疲惫的回到府中,原本应该因为准备婚事而忙的热火朝天的公主府里显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所有人都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计,围成几圈悄声议论着什么。

    单若菁不由好奇问道:“发生了何事?”

    守门的侍卫虽颇有规矩的如常叫了一声“单姑娘”,但看向她的神情耐人寻味:“……哦,是驿站将帝都的书信送来了,单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您的信?”

    单若菁将信将疑的走去景宣的书房,她和公主关系亲密,若二叔真的送来了信必定会由景宣转交给她,不过书房里并没有。她将桌案的物品看了一圈,确信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由失落的走到窗边。

    却听到有人道:“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帝都的风声?朝廷好像在秘密收集重成侯贪墨的证据,不只是贪污,还有强掠,结党营私什么的罪名……依我看,这事基本是真的,要不然去年冬天重成侯便不会因为帮五殿下说了几句话便被幽禁府中?虽说陛下早就明令禁止立储之事,可重成侯是什么人,昔日可是陛下身前如日中天的红人啊,就因为这件事被打落了,想来就是和结党营私有关。刑部的动作闹得沸沸扬扬,你们说陛下知道不知道?”

    另外一人说:“陛下怎么会不知道,要我说这事保不准就是陛下授意的呢?可是重成侯已然失势,他犯了那么多罪行,如今要都搜罗出来,那还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陛下开恩,满门抄斩也是免不了的。”

    又一人说:“难不成重成侯被陛下开罪了?重成侯固然是罪恶滔天,但昔日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正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陛下却要送这个老臣子上断头台?又或者是,重成侯失去圣宠后,有人故意要铲除他?”

    “……”

    “……”

    交谈的声音忽远忽近,一时如云烟寂灭,一时又似一道惊雷轰然落于原野,单若菁此时只觉有火星在脑海中炸开,她竭力的想要再听下去,听他们议论其余的细节,可是却似乎失去了听觉似的,只能感受到外头的人神秘兮兮又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

    单若菁勉力扶着桌子,不敢出去,等到吃饭的时候众人都散去时才踉踉跄跄着回到自己的居处。她偷听到院子里侍婢们的谈话,确信了重成侯要被论罪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帝都内外,她心乱如麻,原来二叔向她隐瞒的就是这个,难怪二叔嘱咐她不要再回帝都去。

    重成侯罪恶滔天,一旦被论罪必定牵连甚广,她是单衢的庶女,肯定是逃脱不掉了。或许二叔是觉得她待在这里,陛下看在公主的份上能饶她一命。可是难道一辈子都要寄人篱下的生活吗?何况关乎性命的这份人情太重了,她还不起,亦不愿公主难做。

    单若菁在房间里呆坐了两个时辰,没想出什么头绪,但渴望回到帝都的心情越发浓烈,她一边想着应该听二叔的劝说,一边这个念头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单若菁从衣箱里找出一件幕篱,悄然出门向馆驿的方向行去。

    这个时辰官驿还未下值,她自称是钦差卫队的亲眷,有兄长在侍卫中当差,趁机询问君昭仪的队伍现在何处,对方见她一身衣裳干干净净,并未多疑,没有什么犹豫的就告诉了她答案。

    这一夜单若菁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几乎熬到了五更天才抵不住倦意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踌躇的来到主院。在过来的路上单若菁也曾考虑过若是将事情如实告诉公主,以景宣的脾气一定不会容许她白白回京送命,她犹豫着是否要告诉景宣,还是寻找别的借口离开,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景宣今日去了山上祈福上香,也许今晚在山上住下也不一定,就是说她今日可能见不到公主了。

    单若菁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即可回到房间留下书信,换过一身行头,从枕下取出银票放入怀中,又对负责马厩的仆役说要骑马上山去见公主。他们听到这番说辞,又见单若菁一身清爽未带任何多余的东西,自是没有起疑,还亲自牵马到门外,服侍她上了马。

    单若菁抬眼看了府前匾额上的“公主府”三个字,咬牙策马而行。

    却说姜晔期一行人和离舒辰分开后,便前往处在万山叠嶂中的重华山,在重华山一待就是数日。

    在这段时间,姜晔期终于见到了重华山的大祭司摇光,这位大祭司素来专心修炼,据说毫不理会外界的情形。说起来姜晔期来的时间很巧,恰好避开了摇光的闭关。

    因她的一身血脉,在重华山行事得以畅通无阻,对于他们四人的事姜晔期专门求见了摇光,亦得到了答复。遗憾的是,摇光作为大祭司虽是重华山的第一人,但其实在重华山外还有被逐出去的一二族人修为亦不逊于他。

    根据摇光的说辞,施展抽魂转世之术需要极其严苛的条件,除却施术人需要耗费极高的修为之外,还需在特定的天时启动万人血祭。此术被重华山列为禁术,原本姜晔期打算求摇光施法送云菲等人回去,哪怕一个都好,这个愿望自然是落空了。

    但姜晔期此行不算一无所获,在重华山她得到了传承秋泓剑的资格,只是秋泓剑此前跟随上一任主人厮杀半生,被怨气浸染,又是经过数位长老的一丝元魂淬炼,便生出一点凶性,若再沾染杀戮会对主人不利。

    不过同样的,秋泓剑斩杀了数以千计的性命,其中的威力自是远远胜过最初打造的时候。

    摇光临行前告诫她,妄动杀戮,有伤天和,若是可以,他希望秋泓剑在姜晔期的手中是一个信物,而非杀器。

    姜晔期答应了他,表示会尽力做到。摇光也表示,若她的不动心诀遇到了最后一重瓶颈时,可以再回重华山,届时众位祭司会襄助她突破此关。

    纵然如此,姜晔期心中一片明镜,不动心诀乃是当今天下间至高武学之一,一味依靠外力无法真正进入那个至高的境界,所以修习武功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走到青城山地界,云州便不远了。一路走来,烟芷都在用飞鸟传书的方式接收消息,听说近来九幽教行动频繁,有搅扰江湖的举动,肆意对各门派进行攻伐,意欲让江湖各派屈服于九幽教的淫威之下。昔年南离瑧在前往帝都之前,在江湖中已经树立了威信,大小门派无不尊敬,以玄毓楼马首是瞻。九幽教的目的不言而喻,定是要效仿此做法令江湖正道俯首。

    玄毓楼的青城分坛就驻扎在城中,最近江湖上因为九幽教的恶性风声鹤唳,且青城山附近亦有九幽教的分坛,烟芷有些担心九幽教会在此处有所行动,便提前通知部众出城接应。事实证明,烟芷的担忧不是错误的。

    青城山有一江湖门派名叫青城派,山门就立于青城山下,是附近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大派,若要进城这青城山下的青城派是必经之路。

    青城派的山门之外,穿着清一色深蓝衣袍的弟子正和九幽教的教众对峙,九幽教此番有备而来,调遣了足有几百人,均是教中训练有素的精英。九幽教的首领扬声说道:“奉殿下之命,收拢青城派,尔等若真心投靠保你们永世的荣华富贵,若胆敢推拒,无论男女老少,一概杀无赦!”

    青城派的一名长老道:“呸!你们这些离魏的走狗,居然妄想拉拢青城派给离魏狗贼效命,真是异想天开。便是你今日将我山门上下全都屠戮殆尽,也别指望青城派会答应你们的条件!”旋即低声对身边的弟子吩咐道:“去请掌门来。”

    那九幽教的首领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神阴戾的眼睛,他的眼珠微微向旁边转动了一些,不知不觉间腰侧的刀锋已经离开刀鞘数寸,银白色的刀锋在阳光下显出雪白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那弟子偏头瞥了一眼,便吓得有些畏缩,不由得踉跄了半步:“长老……”

    那长老催促道:“快去!我们还能抵挡一阵,敲响警钟,让所有弟子都出来应敌!”

    那弟子慌乱的跑进山门,九幽教首领似是未将这些蝼蚁的行为放在眼中,拔刀出鞘,命令道:“杀!”山门外的空地上,蓝色的和黑色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短兵相接,九幽教出动了教中的精英,只是眨眼间青城派的弟子便死的死伤的伤,身上全都挂彩的倒在地上。

    然而一批弟子倒下便会从山门涌出又一批弟子补充进来,然而九幽教战力超群,再多的人加入也是无济于事。青城派在江湖上虽然名声响亮,但和很多落寞的士族一样,只是空有声望而毫无实力。青城派的弟子天资平平,所练武功也很是寻常,面对九幽教的刀锋不过是待死的一条条性命罢了。

    姜晔期等人隔着很远的距离便看到青城派和九幽教众互相厮杀的情景,青城派完全难以匹敌几乎和天宗、玄毓楼三足鼎立的天下第一大恶教,拼死抵抗到最后估计只能落得个山门覆灭的下场。姜晔期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想要去帮忙,可是念及他们只有不到十个人,而那些九幽教徒经历了几轮的厮杀完全没有伤损,只得作罢。

    然而就在下一瞬,青城派山门外的战场上忽然出现了一袭霜色的人影,他头上戴着斗笠,斗笠垂下的白纱长到肩头,只有白纱偶尔被风吹开时才露出玉雕一般精致的面容和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他身体飞旋着落入战场,一把寒光内敛的古剑从鞘中抽离出来,只是寻常的施展了几个招式,强大的真力迸发而出形成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气场,在那人的身周落叶弥散开来,数十名九幽教众抵挡不住这股力量,很快便落得和先前青城派同样的下场,多数只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但有几人因为靠的太近便立即毙命。

    山门不远处正有一道瀑布流泻,那人挥手一招,便隔空摄来一汪水,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汪清水慢慢的积聚收缩,他手中古剑隔空一划,那汪清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头顶飘落的雪花,说是雪花似乎又不是,更像是以真力凝结成冰的东西,还闪烁着淡蓝的锋芒。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那些悬浮在那人周身的冰雪会听从他的指引,下一瞬便化作杀人的利器射穿谁人的身体。

    九幽教首领惊疑不定的望一眼他,剑身如披月华,又流泻着湛湛青色微光,虽然隐于黑影之下分辨不清,但他闪过一丝念头,对早已被那人逼退的教众吩咐道:“走!”

    九幽教教徒尽数撤离干净以后,青城派上下随即将解救了他们山门的人围了起来,大概是说了很多感激不尽的话,然而那人并未逗留,便径直离开了,正和向前行进的姜晔期等人擦肩而过。风吹过他的面纱,似是一张陌生的脸,眼神无悲无喜,和君奂期完全不同。

    姜晔期望着他的背影,问道:“那是谁?”居然这么厉害,凭一己之力就逼退了几百名九幽教的杀手。

    烟芷答道:“那是江湖第一高手望情,太常引就是他的绝学。”

    望情,忘情,或许是他的武功真的到了无人可以比拟的高度,才会取太上忘情之意。姜晔期隐隐觉得,或许面纱之中的并非望情真正的样貌,若是要隐藏容貌便不会用被风一吹就能露出真容的面纱了,或许望情也修炼了类似水霁光空般变幻容颜的功法。

    姜晔期牵马从青城派的山门外走过,而远处的一颗大树上,有人摘下头顶的斗笠,沉默的遥望着女子青色的背影,似是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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