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益州和洛州交界的一处偏远小镇里,正是暑气炎炎丹桂飘香的时节,因远离州府水陆不甚通达,镇子里生活的都是不经开化的愚知百姓。此处背靠梅岭,是平洛互通的一条必经之路,有不少商旅和江湖人士汇集于此,便形成了沟通消息的驿站,名叫梅川驿。
镇上的百姓虽未经教化,镇子里没什么达官显贵,但胜在民风淳朴,镇子外面的山下有歇脚用的茶寮,粗茶虽然清淡,却也吸引了不少江湖中人在此解渴消除溽热,进而便招揽许多人入镇子里打尖吃饭。附近的百姓大多住在山上的村子里,只有少部分在镇上经营客栈和酒肆,并不宽敞的街道常能见到穿着朴素的人牵马前行,人家的院子里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梅川驿的来客除了商旅和江湖人外几乎不做他想。此处地处僻远,三大主要江湖势力的分坛均驻扎在州府或是最通达的郡县,是以梅川驿远离三大帮派的势力范围,镇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小门小派的弟子或是独人独路的侠客。
梅川驿每日迎来送往,但镇上并不富裕,客栈或许还有专门饮马的地方,至于酒肆只是以篱笆围成院墙,院子里摆了不少张桌子长凳,客人们便露天坐在桌子旁,叫人上酒上菜,好洗去一路的鞍马劳顿。一名肩上负着布巾的小二不时穿梭其中,将一瓶瓶酒酿伴着下酒菜端上桌。
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的经历,至于江湖人士则特别热衷于谈论江湖上近期发生的传闻,尤其是最近让所有人风声鹤唳的九幽教,据说为了使江湖各派为离魏所用,九幽教无所不用其极,所到之处犹如阴兵过境不留活口。有一些正道门派因为不听九幽教的驱使,已经被夷灭了山门。
九幽教之举令人发指,若非青城派当日恰巧遇到江湖第一高手望情的搭救,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众人议论纷纷,话语中不禁染上一抹悲哀惊恐的味道。纵然九幽教的益州分坛离梅川驿很远,他们依旧不敢高声说什么愤慨的话语,只是不由得纷纷想到了以天宗为首的三大帮派的情状。
昔年敬帝一朝时,南王离瑧麾下的玄毓楼曾是江湖第一大帮,因南离瑧朝堂和江湖的双重身份,彼时她既是朝廷的王侯,又是玄毓楼的楼主,江湖上下无不以其马首是瞻。不过随着南王离瑧的陨落,玄毓楼的威势不复从前,百年以后涌现了天宗这个第一大门派,人才辈出,势力不断壮大,逐渐领袖群雄。
而现如今有资格和天宗及玄毓楼三足鼎立的九幽教,前身不过是西南曾经的一个邪派,过去叫做九幽殿,殿中的几位长老以吸人精血的方法修炼邪功,本为武林所不容。而如今的九幽殿能有如此威势,一切还要归功于这一任的殿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襄助离魏九皇子夺得权柄,随后在魏国的支持下吸纳了不少邪门恶派,一举成为可以和玄毓楼相抗衡的第一大邪派,于是改名为九幽教。只是该教的教主和玄毓楼的主人一般神秘,时至今日都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来历。
玄毓楼和盛朝朝廷断了联系,日渐式微,如今的实力看似还能和九幽教不分伯仲,但最近九幽教的行动势如破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玄毓楼其实是位于三者当中的末位。只是近来江湖屡遭重创,九幽教不敢招惹武林领袖的天宗,但随着九幽教鲸吞蚕食,有朝一日玄毓楼必定也会和九幽教相遇,届时能否维持颜面尚在两可之间。
院子里的人无不对九幽教的行动忧心忡忡,他们有些人不属于任何门派,但也担心九幽教的那群歹人会无情的捣毁他们的家园。一人说道:“这次青城派多亏望情出手解救他们于危难,只是若九幽教贼心不死,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哎,想这望情修为至臻化境,但亦正亦邪神秘莫测,他居然肯向青城派伸出援手真是叫人惊讶。都说天宗为武林正道之领袖,紫霄山的内门弟子就有三千,加上各个分坛的门徒,岂是九幽教可以企及的?只是亏得天宗势大,却从来不为我等出头,只顾自扫门前雪,着实令人失望。”
一个面容黧黑的汉子道:“哎,你们难道不知吗?天宗不出手当然是有缘由的,我一个表亲在天宗做杂役,他告诉我说离魏掌权的那个九殿下和他的兄长都曾在天宗学艺,副宗主胤玄为他们授业!胤玄是什么人各位都知道吧,虽名为副宗主,却是天宗的实际掌门人,天宗上下所有事物都归他掌管。你们想想,离魏的九皇子师承胤玄,天宗怎么可能会于他作对呢?要我说,这就是天宗默许的,只要和天宗互不相犯,怎么会管别人的死活!”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发出耐人寻味的叹息声。这汉子本姓赵,左脸至颈窝出有一道疤痕,长而骇人,乃是二十年前在南疆和九幽殿遭遇所受之创。二十年前,九幽殿还是南疆边陲的小教,虽然在外声名不显,但教中上下均修炼采补的邪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搜罗人丁吸取精血。当时他受人之托正在南疆寻找一位极为珍贵的药材,不料在经过万花寨时亲眼目睹九幽殿的教徒放火烧寨血洗全山的情景。
万花寨抵死不从,几乎全部都血战到死,只是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九幽教的主力已经撤走,只遭遇到了最后离开的几人,他们在寨子的废墟下察觉到了有生人喘气的动静,居然发现了被藏在柴垛里的几个孩子。他不愿幼童送入虎口,见押送他们的不过三五个人,拼力一战未必不能得手。那几个人武功平平,只比普通的农夫多了些拳脚工夫,被他三下五除二就除掉了。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殿后的显然有一个九幽殿的高手,武功高他一筹,他誓死拼杀终是不敌,身上被砍了数刀,险些命丧在那里。幸亏濒死之前遇到了前往万花寨的崇法寺的弘心大师。
弘心大师乃是南疆释教的一派宗师,得他解救赵大侠捡回一条性命,而那四个孩子也得以保全。多年后,弘心大师在慈宁山布施佛法讲经传道时讲述了此事。弘心大师德高望重,他的话让江湖人无不心悦诚服,而赵大侠也因此事在江湖上获得一定的声望。
角落处的一个桌子前,两条长凳相对坐着四个人,两男两女,男的相貌平平,两名女子却是一对姐妹花,模样相似,俊俏明媚,一个穿着青色衫子,一个穿着湖色衣裳。她们各自佩着一把刀剑,衣着整齐,但肌肤细嫩,显然和其他的江湖人士并非一路人。穿着青衫的看起来要年长些,是姐姐,湖色衣裳的则是妹妹。
“青青,没想到那个九幽教的手段如此残忍,我们以后还是要小心些,千万不能和那群亡命之徒撞上。”
“袅袅,你放心吧,九幽教离这里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我们只要不去益州不去洛州,像这种小镇子他们是不会来的。”尹青青说道:“你莫要太担心了,江湖上的事那么多纷纷扰扰,谁能说得清呢,反正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我听说陛下追究了重成侯的罪责,很快就要处决了,真是没想到,重成侯平日里作威作福,掳掠了那么多良家女子,总算得了报应。”
尹袅袅神情微微一动,尹青青又道:“重成侯这个恶霸终于被抄家问罪,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很快就能为爹报仇了呢?可惜今年贺大哥怕是晋升无望,帝都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邵屿的官职怕是也没有着落了……真是可惜,以我们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法去帝都伸冤,本想着那个君昭仪难得出一回京,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启程,又听说官差提早回京了。难道我们两姐妹只能苟活于世了吗?爹的仇何时能报?”
尹袅袅听到姐姐愤慨又无奈的语气,轻叹一声,劝道:“姐姐你别这么说,君昭仪不过和我们同样年纪,哪里知晓那些事情呢?当年爹走的仓促,具体的事情我们其实也并不知晓,但爹曾是晋平王的部下,我们一定可以给爹恢复清白的。”
尹青青愤然道:“袅袅,你莫要天真了,如你所说,爹的事情没人知道,那你怎么能肯定爹不是被那些宵小害死的?要我说,必然是晋平王的下属有谁看爹不满,于是里外勾结害死了爹,还把罪名推到爹身上,让爹死了都不安生。保不准,就是晋平王授意的,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他那一套不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她扭头对旁边的贺昇问道:“贺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邵屿神色不明的悄然瞥了贺昇一眼,却没说话。贺昇说道:“这是自然,我们都曾是尹大人的副将,尹大人的恩德我们无以为报,他的仇就是我们的仇,这个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我听说,晋平王世子交游广阔,他和玉陵君是至交好友,君昭仪奉旨南巡以后,他也离开了帝都。依我猜想,也许他会去玉陵,不如我们便往玉陵找找看吧。”
尹青青道:“好,君奂期可是晋平王的世子,一定知道爹的事,若他不答应为爹翻案,那他就必定是和陷害爹的人是一伙的,就算我们不能进帝都,杀了他也算是给爹报仇了。”
尹袅袅担忧的道:“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胡乱猜测……”尹青青不耐打断她,道:“证据,证据,哪有那么多的证据,要真看证据的话,爹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你信吗?反正我不管,只要找到君奂期,一定要他拿出个说法,否则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尹青青正兀自说着,渐渐地声音就弱了下来,院子里议论的声调也随之稍息,因为门口走进来一个人,身边牵着匹白马,湛蓝衣衫,戴着顶斗笠,身形若青松玉竹,风华无双。那人衣衫华贵剪裁考究,虽是窄袖收腰,拿着一把佩剑,但无论如何都会给人一种他是富家公子的既视感。那副清贵之气灼灼逼人,又或许是寻常的贵公子不能比拟的。
这副装束,俨然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行走江湖的做派,但所有人都觉得如此清贵风姿绝非是腥风血雨满是污浊的江湖可以培养出来的。
那人从容自若的从座位间的过道中穿过,周身散发出清爽的香草气息,扬声对里头吩咐道:“听闻梅川驿的竹叶青乃是一绝,给我两坛。”声音湛然清澈,又透着一股朗然的磁性,十分悦耳。
尹青青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已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话,望着对方拿了两只酒坛悠然离开,似闲庭信步,仿佛此处并非市井的酒肆,而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尹青青回过神来时,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尹袅袅等人都是一副惊愕的样子,若非周遭恢复了议论声,还有人将其作为谈资,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隔壁的桌子有人奇道:“真是怪了,都说江湖第一高手望情一手太常引出神入化,吸引了多少少女的情思,哎呀这位望情的样貌都没人知道,这又来了个不知底细的神秘人。这要是传开了,望情这第一人的地位怕是就要不保咯……看他也拿着把古剑,那份气派,或许是天宗的弟子也未知,想来武功也是高的,只不知若和望情一较高下,不知能否分出胜负。”
另一人不咸不淡道:“现在的江湖不比从前了,叫得上名号的哪个不神神秘秘的,莫说望情了,就算是天宗、玄毓楼和九幽教的底细又哪是我们这帮人可以打听的呢?或许再过几年,又冒出几个和望情相貌修为不相上下的人,肯定也藏得严严实实。”
尹青青听见他们议论,渐渐平静了下来,方才惊艳的感觉很快被抛诸脑后,撇嘴说道:“有那么玄乎吗?说不定是什么王侯的公子闲的没事干,要行走江湖呢。衣裳,宝剑,斗笠,都是寻常不过的物什,怎么就能扯上第一高手了,真是荒唐。”
贺昇沉思道:“我觉得那人的身份不简单,我也曾接触过不少公侯子弟,即便钟鸣鼎食自小耳濡目染,但那份贵气也不是寻常府邸能够养的出的。何况若真是乔装改扮行走江湖的公子哥,现身在梅川驿这个荒僻小镇,居然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未免太不寻常。重成侯昔日是陛下心腹,何其风光,但他的两个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我觉得他至少也是来自帝都,或许会和晋平世子有关。”
尹袅袅问道:“贺大哥何出此言呢?”
贺昇道:“我曾有一个在帝都当差的朋友,据他所说帝都中的贵人只有皇子公主身边的几人能有常人望尘莫及的气质,晋平世子就以风流随性玩世不恭闻名,见过他相貌的人都说风神俊秀,他唯一的至交玉陵君也是如此。帝都中皇子以下,能有清贵气质的除此二人不作他人之想,就算他不是晋平世子,肯定也会是世子的什么朋友。如果是玉陵君的话,那我们就更近了一步。”
邵屿说道:“可是玉陵君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公子哥,从没听说过他会武功有佩剑什么的,若是玉陵君出行必定会摆足排场奴仆成群。而且晋平世子听说从小和晋平王不和,并未继承他的英武,你这想法全是猜测,毫无道理。”
贺昇道:“总之我觉得此人不简单,肯定大有来头,不管他是否和晋平世子有关,至少是我们的一个机会。错过的话,下一个机会还未知在何处。”
几人商议一番,终究还是被贺昇说动,尹青青是第一个站在他那边的,尹袅袅的想法有所保留,并不对此抱有任何希望,但他们四个一直是一起行动的,便也只得同意了。
他们离开酒肆后,在镇子里搜寻了一遍,并未打听到那人的踪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尹青青是他们之中耐性最差的,见此情状不由大为泄气,挥起马鞭就往柳树的树干上抽了一记,忿忿道:“现在唯一的机会都失去了!”
贺昇出言安抚了她,随即便提议不如就趁此机会一路北行,往帝都去,若是那人真的和晋平世子有关,他们途中会经过玉陵,肯定还有碰面的可能。若是无缘,他们也可往帝都去碰碰运气。
尹袅袅便问道:“贺大哥,以前你一直不同意我们去帝都为父亲申诉,怎么你现在又主动提议去帝都了呢?”
贺昇瞥向远处,隐藏了眼底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淡淡道:“当年尹大人死时,晋平王深受皇恩,我们人微言轻无法为尹大人申诉。但是现在重成侯已倒,陛下和世家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日,想来晋平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已大不如前,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为尹大人伸冤。”
尹青青看了邵屿一眼,问:“你怎么看?”
邵屿眉心一跳,略显慌张的说:“啊……贺兄说的有理,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尹青青没有理会他,看着天色说道:“那我们快些走吧,我们在镇子里没耽搁多久,若是和那个人方向一致,或许还能追上他。”
尹青青等人的运气不错,又过了三五日的功夫,他们真的追上了在梅川驿碰上的那个人。是时正是黎明时分,半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山道上晓雾弥漫,前方远处有人骑着白马缓缓前行。
尹袅袅的观察力敏于众人,一眼便望见前面的人影有些熟悉,不由叫道:“喂,等等!”前面的人浑然未觉,尹袅袅趁他没有加速,便挥着马鞭向前驰去,追上对方,发现他果然戴着一顶斗笠,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尹袅袅操控缰绳踱至他身旁,说道:“这位公子,请等等。容小女子冒昧,请问公子是否认识帝都的晋平王世子呢?”那人抬头看她一眼,尹袅袅还觉得是自己打扰了他的行程,不由找补道:“我是见公子衣衫华贵,似乎是帝都人士,所以才唐突询问,若是惊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莫要挂怀。”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副玉雕似的俊雅面容,一双眼睛湛然如水清澈有神,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我就是君奂期。”是时尹青青贺昇邵屿三人也赶了过来,正好听见他的回答,不由惊住。
君奂期淡然瞟了他们一眼:“千方百计的找我,所为何事?”
君奂期的风仪在尹青青的意志面前黯然失色,尹青青全然忘怀了这个男子在梅川驿酒肆留下的惊艳印象,瞪大眼睛高声质问道:“你说你是晋平王世子,一定知道数年前颍川一役身死的尹宿尹将军的事了,我爹生前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为朝廷战死,却落下通敌的污名。我问你,此事是不是晋平王授意?”
君奂期打量他们四人一眼,对尹青青尹袅袅说道:“原来你们是尹老将军的女儿,这是要为父报仇了。”又瞥了在两女身后的贺昇邵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尹将军的身后事不是由他的副将打理吗?尹将军是晋平王的部下,难道晋平王反倒会污蔑于他吗?”
尹青青恨声道:“你莫要胡搅蛮缠,想着撇清自己。晋平王是否真如表面那般光明磊落,你是他的儿子最是清楚不过。你们口口声声称爹是晋平王的心腹爱将,可几十年来任凭爹有功绩在身,朝廷却全无封赏,还把爹发配到边关,一直无人问津。若非晋平王冷血寡情,爹怎会在偏远的越州一待就是十年,镇压暴民身中冷箭而死,到头来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下场!必定是你等与爹政见不合,所以才要将爹赶尽杀绝,让他死都不得安宁!”
君奂期平静的听完她的控诉,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低声道:“尹宿尹将军确然是我父王的左膀右臂,父王对尹将军信重有加,你所言尹宿和父王政见不合也是真的。”贺昇闻言和邵屿对视一眼,深思的眉宇间似迸出一丝喜色,只是尹青青尹袅袅两女身位在他们之前,并未看到。
君奂期道:“不过纵然尹宿和晋平王意见有过不同,但晋平王从未对尹将军有过任何打压排挤之举。当年是尹将军主动请离帝都,想要为百姓做一些事情,父王这才安排尹将军下放到越州,做一位主掌军政事务的刺史。父王对尹将军爱之敬之,对越州事务从未过问过,是以尹将军生前身边之人晋平王府从未安插过一兵一卒。当年尹将军自请下放越州,是看到越州尚未开化,盗贼猖獗,并有贼首落草为寇集结兵马意欲建立政权,颠覆朝廷的统治。尹将军在任的十年里,越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父王本想召回尹将军回京进行封赏,让尹将军能够安享晚年,只是没料到竟然发生了暴民叛乱的事情。”
尹青青将信将疑道:“你前头还说晋平王未在越州安插眼线,何以又对爹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君奂期笑了笑,答非所问:“尹将军的身后事极为蹊跷,当年越州叛军首领王佑明纵然还算有勇有谋,但其麾下之兵卒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罢了,只是贫苦的百姓听信了他的鼓吹聚集在一起,根本连正经的兵器都没有多少,何以尹将军中了叛军一支流箭就丢了性命?那支箭真的来自叛军之中吗?若真是来自王佑明军中,区区一支冷箭岂会让身经百战的尹将军丧命于此?何况那箭所伤及的部位未中要害,且有军医在侧,如何会致命?”
镇上的百姓虽未经教化,镇子里没什么达官显贵,但胜在民风淳朴,镇子外面的山下有歇脚用的茶寮,粗茶虽然清淡,却也吸引了不少江湖中人在此解渴消除溽热,进而便招揽许多人入镇子里打尖吃饭。附近的百姓大多住在山上的村子里,只有少部分在镇上经营客栈和酒肆,并不宽敞的街道常能见到穿着朴素的人牵马前行,人家的院子里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梅川驿的来客除了商旅和江湖人外几乎不做他想。此处地处僻远,三大主要江湖势力的分坛均驻扎在州府或是最通达的郡县,是以梅川驿远离三大帮派的势力范围,镇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小门小派的弟子或是独人独路的侠客。
梅川驿每日迎来送往,但镇上并不富裕,客栈或许还有专门饮马的地方,至于酒肆只是以篱笆围成院墙,院子里摆了不少张桌子长凳,客人们便露天坐在桌子旁,叫人上酒上菜,好洗去一路的鞍马劳顿。一名肩上负着布巾的小二不时穿梭其中,将一瓶瓶酒酿伴着下酒菜端上桌。
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的经历,至于江湖人士则特别热衷于谈论江湖上近期发生的传闻,尤其是最近让所有人风声鹤唳的九幽教,据说为了使江湖各派为离魏所用,九幽教无所不用其极,所到之处犹如阴兵过境不留活口。有一些正道门派因为不听九幽教的驱使,已经被夷灭了山门。
九幽教之举令人发指,若非青城派当日恰巧遇到江湖第一高手望情的搭救,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众人议论纷纷,话语中不禁染上一抹悲哀惊恐的味道。纵然九幽教的益州分坛离梅川驿很远,他们依旧不敢高声说什么愤慨的话语,只是不由得纷纷想到了以天宗为首的三大帮派的情状。
昔年敬帝一朝时,南王离瑧麾下的玄毓楼曾是江湖第一大帮,因南离瑧朝堂和江湖的双重身份,彼时她既是朝廷的王侯,又是玄毓楼的楼主,江湖上下无不以其马首是瞻。不过随着南王离瑧的陨落,玄毓楼的威势不复从前,百年以后涌现了天宗这个第一大门派,人才辈出,势力不断壮大,逐渐领袖群雄。
而现如今有资格和天宗及玄毓楼三足鼎立的九幽教,前身不过是西南曾经的一个邪派,过去叫做九幽殿,殿中的几位长老以吸人精血的方法修炼邪功,本为武林所不容。而如今的九幽殿能有如此威势,一切还要归功于这一任的殿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襄助离魏九皇子夺得权柄,随后在魏国的支持下吸纳了不少邪门恶派,一举成为可以和玄毓楼相抗衡的第一大邪派,于是改名为九幽教。只是该教的教主和玄毓楼的主人一般神秘,时至今日都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来历。
玄毓楼和盛朝朝廷断了联系,日渐式微,如今的实力看似还能和九幽教不分伯仲,但最近九幽教的行动势如破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玄毓楼其实是位于三者当中的末位。只是近来江湖屡遭重创,九幽教不敢招惹武林领袖的天宗,但随着九幽教鲸吞蚕食,有朝一日玄毓楼必定也会和九幽教相遇,届时能否维持颜面尚在两可之间。
院子里的人无不对九幽教的行动忧心忡忡,他们有些人不属于任何门派,但也担心九幽教的那群歹人会无情的捣毁他们的家园。一人说道:“这次青城派多亏望情出手解救他们于危难,只是若九幽教贼心不死,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哎,想这望情修为至臻化境,但亦正亦邪神秘莫测,他居然肯向青城派伸出援手真是叫人惊讶。都说天宗为武林正道之领袖,紫霄山的内门弟子就有三千,加上各个分坛的门徒,岂是九幽教可以企及的?只是亏得天宗势大,却从来不为我等出头,只顾自扫门前雪,着实令人失望。”
一个面容黧黑的汉子道:“哎,你们难道不知吗?天宗不出手当然是有缘由的,我一个表亲在天宗做杂役,他告诉我说离魏掌权的那个九殿下和他的兄长都曾在天宗学艺,副宗主胤玄为他们授业!胤玄是什么人各位都知道吧,虽名为副宗主,却是天宗的实际掌门人,天宗上下所有事物都归他掌管。你们想想,离魏的九皇子师承胤玄,天宗怎么可能会于他作对呢?要我说,这就是天宗默许的,只要和天宗互不相犯,怎么会管别人的死活!”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发出耐人寻味的叹息声。这汉子本姓赵,左脸至颈窝出有一道疤痕,长而骇人,乃是二十年前在南疆和九幽殿遭遇所受之创。二十年前,九幽殿还是南疆边陲的小教,虽然在外声名不显,但教中上下均修炼采补的邪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搜罗人丁吸取精血。当时他受人之托正在南疆寻找一位极为珍贵的药材,不料在经过万花寨时亲眼目睹九幽殿的教徒放火烧寨血洗全山的情景。
万花寨抵死不从,几乎全部都血战到死,只是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九幽教的主力已经撤走,只遭遇到了最后离开的几人,他们在寨子的废墟下察觉到了有生人喘气的动静,居然发现了被藏在柴垛里的几个孩子。他不愿幼童送入虎口,见押送他们的不过三五个人,拼力一战未必不能得手。那几个人武功平平,只比普通的农夫多了些拳脚工夫,被他三下五除二就除掉了。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殿后的显然有一个九幽殿的高手,武功高他一筹,他誓死拼杀终是不敌,身上被砍了数刀,险些命丧在那里。幸亏濒死之前遇到了前往万花寨的崇法寺的弘心大师。
弘心大师乃是南疆释教的一派宗师,得他解救赵大侠捡回一条性命,而那四个孩子也得以保全。多年后,弘心大师在慈宁山布施佛法讲经传道时讲述了此事。弘心大师德高望重,他的话让江湖人无不心悦诚服,而赵大侠也因此事在江湖上获得一定的声望。
角落处的一个桌子前,两条长凳相对坐着四个人,两男两女,男的相貌平平,两名女子却是一对姐妹花,模样相似,俊俏明媚,一个穿着青色衫子,一个穿着湖色衣裳。她们各自佩着一把刀剑,衣着整齐,但肌肤细嫩,显然和其他的江湖人士并非一路人。穿着青衫的看起来要年长些,是姐姐,湖色衣裳的则是妹妹。
“青青,没想到那个九幽教的手段如此残忍,我们以后还是要小心些,千万不能和那群亡命之徒撞上。”
“袅袅,你放心吧,九幽教离这里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我们只要不去益州不去洛州,像这种小镇子他们是不会来的。”尹青青说道:“你莫要太担心了,江湖上的事那么多纷纷扰扰,谁能说得清呢,反正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我听说陛下追究了重成侯的罪责,很快就要处决了,真是没想到,重成侯平日里作威作福,掳掠了那么多良家女子,总算得了报应。”
尹袅袅神情微微一动,尹青青又道:“重成侯这个恶霸终于被抄家问罪,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很快就能为爹报仇了呢?可惜今年贺大哥怕是晋升无望,帝都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邵屿的官职怕是也没有着落了……真是可惜,以我们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法去帝都伸冤,本想着那个君昭仪难得出一回京,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启程,又听说官差提早回京了。难道我们两姐妹只能苟活于世了吗?爹的仇何时能报?”
尹袅袅听到姐姐愤慨又无奈的语气,轻叹一声,劝道:“姐姐你别这么说,君昭仪不过和我们同样年纪,哪里知晓那些事情呢?当年爹走的仓促,具体的事情我们其实也并不知晓,但爹曾是晋平王的部下,我们一定可以给爹恢复清白的。”
尹青青愤然道:“袅袅,你莫要天真了,如你所说,爹的事情没人知道,那你怎么能肯定爹不是被那些宵小害死的?要我说,必然是晋平王的下属有谁看爹不满,于是里外勾结害死了爹,还把罪名推到爹身上,让爹死了都不安生。保不准,就是晋平王授意的,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他那一套不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她扭头对旁边的贺昇问道:“贺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邵屿神色不明的悄然瞥了贺昇一眼,却没说话。贺昇说道:“这是自然,我们都曾是尹大人的副将,尹大人的恩德我们无以为报,他的仇就是我们的仇,这个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我听说,晋平王世子交游广阔,他和玉陵君是至交好友,君昭仪奉旨南巡以后,他也离开了帝都。依我猜想,也许他会去玉陵,不如我们便往玉陵找找看吧。”
尹青青道:“好,君奂期可是晋平王的世子,一定知道爹的事,若他不答应为爹翻案,那他就必定是和陷害爹的人是一伙的,就算我们不能进帝都,杀了他也算是给爹报仇了。”
尹袅袅担忧的道:“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胡乱猜测……”尹青青不耐打断她,道:“证据,证据,哪有那么多的证据,要真看证据的话,爹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你信吗?反正我不管,只要找到君奂期,一定要他拿出个说法,否则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尹青青正兀自说着,渐渐地声音就弱了下来,院子里议论的声调也随之稍息,因为门口走进来一个人,身边牵着匹白马,湛蓝衣衫,戴着顶斗笠,身形若青松玉竹,风华无双。那人衣衫华贵剪裁考究,虽是窄袖收腰,拿着一把佩剑,但无论如何都会给人一种他是富家公子的既视感。那副清贵之气灼灼逼人,又或许是寻常的贵公子不能比拟的。
这副装束,俨然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行走江湖的做派,但所有人都觉得如此清贵风姿绝非是腥风血雨满是污浊的江湖可以培养出来的。
那人从容自若的从座位间的过道中穿过,周身散发出清爽的香草气息,扬声对里头吩咐道:“听闻梅川驿的竹叶青乃是一绝,给我两坛。”声音湛然清澈,又透着一股朗然的磁性,十分悦耳。
尹青青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已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话,望着对方拿了两只酒坛悠然离开,似闲庭信步,仿佛此处并非市井的酒肆,而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尹青青回过神来时,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尹袅袅等人都是一副惊愕的样子,若非周遭恢复了议论声,还有人将其作为谈资,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隔壁的桌子有人奇道:“真是怪了,都说江湖第一高手望情一手太常引出神入化,吸引了多少少女的情思,哎呀这位望情的样貌都没人知道,这又来了个不知底细的神秘人。这要是传开了,望情这第一人的地位怕是就要不保咯……看他也拿着把古剑,那份气派,或许是天宗的弟子也未知,想来武功也是高的,只不知若和望情一较高下,不知能否分出胜负。”
另一人不咸不淡道:“现在的江湖不比从前了,叫得上名号的哪个不神神秘秘的,莫说望情了,就算是天宗、玄毓楼和九幽教的底细又哪是我们这帮人可以打听的呢?或许再过几年,又冒出几个和望情相貌修为不相上下的人,肯定也藏得严严实实。”
尹青青听见他们议论,渐渐平静了下来,方才惊艳的感觉很快被抛诸脑后,撇嘴说道:“有那么玄乎吗?说不定是什么王侯的公子闲的没事干,要行走江湖呢。衣裳,宝剑,斗笠,都是寻常不过的物什,怎么就能扯上第一高手了,真是荒唐。”
贺昇沉思道:“我觉得那人的身份不简单,我也曾接触过不少公侯子弟,即便钟鸣鼎食自小耳濡目染,但那份贵气也不是寻常府邸能够养的出的。何况若真是乔装改扮行走江湖的公子哥,现身在梅川驿这个荒僻小镇,居然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未免太不寻常。重成侯昔日是陛下心腹,何其风光,但他的两个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我觉得他至少也是来自帝都,或许会和晋平世子有关。”
尹袅袅问道:“贺大哥何出此言呢?”
贺昇道:“我曾有一个在帝都当差的朋友,据他所说帝都中的贵人只有皇子公主身边的几人能有常人望尘莫及的气质,晋平世子就以风流随性玩世不恭闻名,见过他相貌的人都说风神俊秀,他唯一的至交玉陵君也是如此。帝都中皇子以下,能有清贵气质的除此二人不作他人之想,就算他不是晋平世子,肯定也会是世子的什么朋友。如果是玉陵君的话,那我们就更近了一步。”
邵屿说道:“可是玉陵君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公子哥,从没听说过他会武功有佩剑什么的,若是玉陵君出行必定会摆足排场奴仆成群。而且晋平世子听说从小和晋平王不和,并未继承他的英武,你这想法全是猜测,毫无道理。”
贺昇道:“总之我觉得此人不简单,肯定大有来头,不管他是否和晋平世子有关,至少是我们的一个机会。错过的话,下一个机会还未知在何处。”
几人商议一番,终究还是被贺昇说动,尹青青是第一个站在他那边的,尹袅袅的想法有所保留,并不对此抱有任何希望,但他们四个一直是一起行动的,便也只得同意了。
他们离开酒肆后,在镇子里搜寻了一遍,并未打听到那人的踪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尹青青是他们之中耐性最差的,见此情状不由大为泄气,挥起马鞭就往柳树的树干上抽了一记,忿忿道:“现在唯一的机会都失去了!”
贺昇出言安抚了她,随即便提议不如就趁此机会一路北行,往帝都去,若是那人真的和晋平世子有关,他们途中会经过玉陵,肯定还有碰面的可能。若是无缘,他们也可往帝都去碰碰运气。
尹袅袅便问道:“贺大哥,以前你一直不同意我们去帝都为父亲申诉,怎么你现在又主动提议去帝都了呢?”
贺昇瞥向远处,隐藏了眼底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淡淡道:“当年尹大人死时,晋平王深受皇恩,我们人微言轻无法为尹大人申诉。但是现在重成侯已倒,陛下和世家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日,想来晋平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已大不如前,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为尹大人伸冤。”
尹青青看了邵屿一眼,问:“你怎么看?”
邵屿眉心一跳,略显慌张的说:“啊……贺兄说的有理,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尹青青没有理会他,看着天色说道:“那我们快些走吧,我们在镇子里没耽搁多久,若是和那个人方向一致,或许还能追上他。”
尹青青等人的运气不错,又过了三五日的功夫,他们真的追上了在梅川驿碰上的那个人。是时正是黎明时分,半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山道上晓雾弥漫,前方远处有人骑着白马缓缓前行。
尹袅袅的观察力敏于众人,一眼便望见前面的人影有些熟悉,不由叫道:“喂,等等!”前面的人浑然未觉,尹袅袅趁他没有加速,便挥着马鞭向前驰去,追上对方,发现他果然戴着一顶斗笠,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尹袅袅操控缰绳踱至他身旁,说道:“这位公子,请等等。容小女子冒昧,请问公子是否认识帝都的晋平王世子呢?”那人抬头看她一眼,尹袅袅还觉得是自己打扰了他的行程,不由找补道:“我是见公子衣衫华贵,似乎是帝都人士,所以才唐突询问,若是惊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莫要挂怀。”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副玉雕似的俊雅面容,一双眼睛湛然如水清澈有神,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我就是君奂期。”是时尹青青贺昇邵屿三人也赶了过来,正好听见他的回答,不由惊住。
君奂期淡然瞟了他们一眼:“千方百计的找我,所为何事?”
君奂期的风仪在尹青青的意志面前黯然失色,尹青青全然忘怀了这个男子在梅川驿酒肆留下的惊艳印象,瞪大眼睛高声质问道:“你说你是晋平王世子,一定知道数年前颍川一役身死的尹宿尹将军的事了,我爹生前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为朝廷战死,却落下通敌的污名。我问你,此事是不是晋平王授意?”
君奂期打量他们四人一眼,对尹青青尹袅袅说道:“原来你们是尹老将军的女儿,这是要为父报仇了。”又瞥了在两女身后的贺昇邵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尹将军的身后事不是由他的副将打理吗?尹将军是晋平王的部下,难道晋平王反倒会污蔑于他吗?”
尹青青恨声道:“你莫要胡搅蛮缠,想着撇清自己。晋平王是否真如表面那般光明磊落,你是他的儿子最是清楚不过。你们口口声声称爹是晋平王的心腹爱将,可几十年来任凭爹有功绩在身,朝廷却全无封赏,还把爹发配到边关,一直无人问津。若非晋平王冷血寡情,爹怎会在偏远的越州一待就是十年,镇压暴民身中冷箭而死,到头来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下场!必定是你等与爹政见不合,所以才要将爹赶尽杀绝,让他死都不得安宁!”
君奂期平静的听完她的控诉,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低声道:“尹宿尹将军确然是我父王的左膀右臂,父王对尹将军信重有加,你所言尹宿和父王政见不合也是真的。”贺昇闻言和邵屿对视一眼,深思的眉宇间似迸出一丝喜色,只是尹青青尹袅袅两女身位在他们之前,并未看到。
君奂期道:“不过纵然尹宿和晋平王意见有过不同,但晋平王从未对尹将军有过任何打压排挤之举。当年是尹将军主动请离帝都,想要为百姓做一些事情,父王这才安排尹将军下放到越州,做一位主掌军政事务的刺史。父王对尹将军爱之敬之,对越州事务从未过问过,是以尹将军生前身边之人晋平王府从未安插过一兵一卒。当年尹将军自请下放越州,是看到越州尚未开化,盗贼猖獗,并有贼首落草为寇集结兵马意欲建立政权,颠覆朝廷的统治。尹将军在任的十年里,越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父王本想召回尹将军回京进行封赏,让尹将军能够安享晚年,只是没料到竟然发生了暴民叛乱的事情。”
尹青青将信将疑道:“你前头还说晋平王未在越州安插眼线,何以又对爹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君奂期笑了笑,答非所问:“尹将军的身后事极为蹊跷,当年越州叛军首领王佑明纵然还算有勇有谋,但其麾下之兵卒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罢了,只是贫苦的百姓听信了他的鼓吹聚集在一起,根本连正经的兵器都没有多少,何以尹将军中了叛军一支流箭就丢了性命?那支箭真的来自叛军之中吗?若真是来自王佑明军中,区区一支冷箭岂会让身经百战的尹将军丧命于此?何况那箭所伤及的部位未中要害,且有军医在侧,如何会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