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不起我什么?”

    太子爷红着眼眶,倔强地搂着卫芸的腰,既不撒手,也说不出个所然。

    总不能这样被他抱一晚上吧?

    卫芸想了想:“你若是怕黑,我可以陪你一晚。”

    太子愣了下,惊惧的神色一扫而光。

    他道:“才一晚?”

    不然呢?

    卫芸怀疑他觊觎她的身子,正欲编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忽然腰间一沉,整个人重心不稳,就势向前倒去。

    他半搂着卫芸,二人双双倒在艳如牡丹色的床榻上。

    卫芸赶忙起身,瞬间拉开了距离。

    这一次,太子松了手,却躺在床上没起来。

    “太子殿下?”

    闻言,太子慢吞吞坐起来,往一侧挪了几分,拍拍腾出来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卫芸对他刚才的行为心有余悸,一时迟疑,没敢上前。

    “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注重这些繁琐的礼仪。”太子顿了顿,说道,“若你不愿唤我夫君,私下你唤我贤昀也可。”

    卫芸心道我在乎的是这个吗。

    见卫芸仍呆立原地,李贤昀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你若不愿同寝,那我今夜便搬去偏殿睡。”

    话是这么说,可他丝毫没有动作。

    他大概的意思是——气归气,你总不能让病号睡空房吧。

    卫芸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我没这个意思。”

    李贤昀怔怔盯她:“那你为何躲我?”

    卫芸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怕他想不开,只得暂时依着他:“我还未更衣。”

    “那你便去罢。”

    眼瞧着李贤昀热情地招呼侍女为她更衣,心知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就着侍女们,走入屏风后更衣。

    出来时,原本坐在床榻上的李贤昀却不见了踪影。

    “太子呢?”卫芸问。

    “回太子妃,宫中传来急报,圣上召殿下入宫商讨政事。”

    入宫?

    他们不就在宫中吗?

    虽满腹狐疑,但好不容易支走了粘人的太子,卫芸反而一身轻松,洗漱过后便歇下了。

    —

    当被人强行从梦中拽醒时,卫芸不知道自己昏睡了睡了几个小时。

    醒来时,大脑还在回味昨夜的梦境,当一席粉嫩的衣裳送到卫芸面前,卫芸的瞌睡一扫而空,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蹙眉道:“太过娇嫩了。”

    阿绿不解:“太子妃,这是您打小就爱的粉色啊。”

    卫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凑近了些,几乎将耳朵贴上阿绿的脸:“再说一遍,我喜欢什么颜色?”

    猛地被小姐质疑,阿绿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记性,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阿绿试探道:“桃红?”

    “我最喜欢吃什么?”

    “红枣糕。”

    接连来了几个随机问答,把阿绿整得措手不及,再配上卫芸怀疑的口气,阿绿越说越没底气,问到最后,两股已战战,险些拜倒在地。

    一刻钟后,卫芸换好了浅红色的衣裳,坐在梨花凳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最喜欢的人是谁?”

    “呃……”

    阿绿瞄见门口晃荡的身影,哪还敢回答,心惊胆战地说:“太子妃,时候不早了,该去宫内请安了。”

    卫芸正在兴头上,没觉察到婢女们的异样。

    阿绿猝不及防的噤声,只会让卫芸一心认为阿绿有所隐瞒,兴致勃勃地说:“怎么不说话了,我喜欢的人是谁?”

    “太子妃问你们话呢,太子妃喜欢的人是谁?”

    卫芸望着眼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子爷,正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腹中。

    李贤昀示意让下人们退下,随后坐于卫芸身边,墨眸落在了卫芸的服饰上。

    “很美。”他说。

    看样子他李贤昀心情不错。

    “妾身听阿绿说,殿下昨夜宿在了偏殿?”时候尚早,卫芸估摸着他应该也没吃饭,随手将另一盘分毫未动的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

    “那时你已睡下,不便再打扰你的清梦。”李贤昀拾起一块桂花糕,风轻云淡地说,“劳烦夫人挂念。”

    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卫芸抬眼望向他,颇为不解。

    从正面看去,太子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搭配上不那么庄重的衣襟,也算得上是温润如玉;

    可现如今换了个角度,卫芸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形似乎比寻常男子要纤弱很多,今日这身深色衣衫略显沉重,他紧抿的唇渗出了一抹雪色的白。

    “今日入宫请安,你莫要拘束。”李贤昀说着,回身搀扶卫芸下了马车。

    他拒绝了代步的轿辇,将一众随从留在宫门外,固执地牵着她的手,迈入通往深宫的甬道。

    进入深宫,两侧红墙耸立,威严庄重;甬道以青色石砖铺垫,一眼望不到头。

    卫芸不知道这条路多长,也不清楚他们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越走越冷。

    卫芸缩了缩脖颈,远远望见天际的鱼肚白,不由得向身边的人靠近了些,嘟哝道:“太子爷,现在请安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卯时了,前朝的大臣们已经开始早朝了。”

    卫芸换算成现代时间,顿时哑口无言。

    要知道,现代人上课也是从七八点开始的,哪成想这古人比他们现代人勤奋多了。

    卫芸原本困得不行,现如今走这么一遭,困意全无。

    “我们还要走多久?”

    李贤昀不理她。

    又走了两三里地,卫芸忍不住问道:“我们真的是去请安的吗?”

    李贤昀答非所问:“饿不饿?”

    卫芸:“不是才用过早膳……”

    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卫芸忆起,这个时间点多数是该上朝的,按道理来说是不吃早饭的。

    那早上的糕点还是自己让阿绿去小厨房要来的。

    就说他为什么不带侍从,原来太子爷没吃饱。

    “这条路虽远了些,但能绕过那些上朝的大臣,何况距离请安还早。”

    李贤昀带着她拐了个弯,来到一个破旧的宫门前。

    卫芸抬头一看,匾额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大字:棠眠宫。

    院子里静悄悄的,庭院寂寥,不见人影。

    唯有悬挂的宫灯随风摇曳,薄纸内烛火跳动,彻夜未眠。

    环视一圈,偌大的院落除了杂草空无一物。

    卫芸没由得打了个寒颤,环视一圈,小跑追上了前面的李贤昀。

    李贤昀虽身子孱弱,步子却迈得很大,眨眼间就来到了门前。

    推开雕花木门,却沾染了满手的灰尘。在卫芸看不到的地方,李贤昀眉头微蹙,用衣袖拭去了指尖的尘土。

    “太子爷,”卫芸跟着李贤昀踏入房间内,却被扑面而来的刺鼻味道吓得退了几步,险些被门槛绊倒,下意识拽紧了他的宽大的衣袖,拧紧眉头,“这里是御膳房吗?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贤昀不做声,任由她扯着衣袖,视线却投向房间深处。

    卫芸心下好奇,循着目光看去。

    床榻之上,好似坐着一个纤弱的身形。

    天还未完全亮,房间内沉溺于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之中,那人匿于暗处,样貌看得并不真切。

    手中的衣袖顿时脱离了卫芸的手,李贤昀走到桌前,寻觅一阵后,手心里笼了一团幽火。

    李贤昀端着烛台,踱步靠近了床榻。

    “你来了啊。”

    声线嘶哑,但能听出来是个女子。

    李贤昀撩起衣袍,跪于床榻前,躬身将烛台置于床榻一侧。

    他浅声道:“儿子带儿媳妇来看您了。”

    这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卫芸不敢置信,迟疑片刻,三步并两步上前,学着李贤昀的模样跪了下去,特意跪在李贤昀偏后的位置。

    “儿媳给母后请安。”

    “……抬起头来,让母后瞧瞧。”

    卫芸吞了吞口水,慢慢抬起头,与她对视。

    她身形消瘦,双颊凹陷,面色苍白得吓人,浅色的中衣穿在她身上,更像是宽大的麻袋套在了细小的树枝上。

    可烛火倒映在她的眼眸里,却像是一点星光,为她增添了一丝温和。

    她点头,干裂的唇勾起一抹弧度:“是个好孩子,嫁给贤昀委屈你了。”

    太子爷身体不好卫芸是知情的,可太子的生母竟病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是超乎了卫芸想象。

    卫芸轻声道:“承蒙母亲抬爱,能嫁给太子是儿媳的福气。”

    “母亲,”身旁的李贤昀忽然攥住了李母的手,声音竟有些哽咽,“是儿子不争气,没能照顾好您。”

    李母诧异,随即长叹,枯骨般的手抚上李贤昀的脸颊:“这哪里能怨你,是本宫身体不争气,害你染上这不治之症,不然,你也能像你兄弟一般……咳咳咳——”

    李母猛地捂住口鼻,身体探出床榻,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干咳,双肩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整个人都会被震碎。

    李贤昀接住李母的身体,对卫芸喊道:“快,快去拿水,拿药。”

    恐惧、震惊充斥着他的眼眸,卫芸被他的模样吓得心脏骤停了一瞬,哆哆嗦嗦站起来,几乎张不开口:“药……药在哪里?”

    李贤昀也是一怔,支支吾吾,半天接不上话。

    倒是李母咳嗽半天,雷声大雨点小,咳完就虚弱地倒在床上歇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李母望着呆立一旁的卫芸,满目慈爱,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回来:“你们就别忙活了,宁妃有喜,先前给我诊治的太医还有我身边的侍女都被宁妃唤走了,人都不在,哪里还有药。”

    李贤昀皱眉:“您好歹也是我的生母,宁妃虽为宦官之女,可地位远不如您,何德何能让您的人去侍候。”

    “哎,别乱说。”李母赶忙捂住他的嘴,面上露出一丝担忧,“你记住,在外人面前,你的生母早因顽疾病故,我只是你的奶妈。”

    信息量过于庞大,一旁的卫芸都快要听傻了。

    生母变养母,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虽说没少看宫斗剧,可卫芸常常将宫斗剧当场笑话看,并不认为宫里的女人会为了一个老男人自相残杀。

    现如今真正的宫斗活生生发生在自己眼前,甚至失败者就躺在冷宫之中奄奄一息,卫芸一时缓不过神,窘迫地站在原地,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这穿越也太狗血了,开局即死局,最大的bug便是卫芸作为穿越者,没有任何关于原主和这个世界的记忆。

    真的没有系统一类的东西吗——告诉她该怎样找到原主记忆,在这个悲惨的世界活下去。

    好在这两天旁敲侧击,倒是从阿绿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传言太子不得圣上宠爱,而且活不过三十岁,卫芸作为太子妃,嫁进来和守寡没区别。

    卫芸看着面前的“母子情深”,心道怎么会是守寡呢,太子不就是个行走的人身保险吗?

    等太子死后,按照现代继承法,太子妃作为第一继承人,可不就是尊享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还愁吃喝。

    这么一对比,与其想办法穿回现代继续过着零零五的打工人生活,倒不如直接等着太子亡故来得值钱。

    幻想就是超脱现实的存在,即使卫芸已经靠想象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可现实的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叫唤几声。

    打破了母子二人的温情场面,卫芸脸上发烫,尴尬到大脑空白,转而向旁边的李贤昀求助。

    李贤昀默默转移视线,装没听见。

    也算是变相“照顾”了卫芸的面子。

    “时候还早,你们肯定还没用早膳吧,母后去给你做些糕点果腹。”

    李母会意,说着就要起身,吓得卫芸赶忙冲上来搀扶:“母后这是做什么,我们不饿,您好生歇着便是。”

    一旁的李贤昀也搭话:“我们用过早膳了,您歇息吧。”

    许是没料到自己的动作会连累两个孩子担惊受怕,李母失笑,乖乖被他们搀回了床榻上。

    “近些天出门晒了晒太阳,身子虽大不如前,但做个早膳是不误事的。”

    谁知二人异口同声:“不行。”

    卫芸抬眸看他,正和李贤昀撞了对眼。

    别说,他的脸还挺耐看的。

    对视几秒,李贤昀别过头,帮李母掖好被角。

    “母后,儿子先带着阿芸去给父皇请安,待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卫芸看到床榻旁的蜡烛,已烧去了三分之一,才意识到他们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了。

    “好孩子,记着母后教你的话,别坏了规矩。”

    李母看向不远处的卫芸,又补上一句:“你和清儿青梅竹马,母亲自然知晓你的心思。如今她为人妇,你已成婚,你们之间的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听闻这番话,卫芸不明所以地看了李贤昀一眼。

    李贤昀没有觉察,握紧了李母的手:“儿臣心里有数,请母亲放心。”

    李贤昀担心烛火危险,欲移开烛台,却被李母阻止。

    “去吧,照顾好自己。”李母把烛台放回原位,温和地笑了笑,“母后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用膳。”

    二人告退,为防止屋内受凉,卫芸走前关上了门。

    门紧闭的前一秒,鬼使神差的,卫芸偷偷向里面看了一眼。

    床榻边,已然不见李母的白衣,唯有那一簇渺小的烛火,在黑暗之中,显得尤为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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