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太子妃受伤的消息时,李贤昀正帮李母修补窗户。

    “你确定?”李贤昀放下了木板,有些不可置信。

    在他的记忆里,卫芸一直是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虽说平日活泼了些,但事事有分寸,也让李贤昀省了不少心。

    乍然得知太子妃因为翻墙出事,一时难以接受。

    四王爷府上的小厮气都喘不匀,哆哆嗦嗦地答道:“太子妃从围墙上跌落下来,现下昏迷不醒,还请太子爷随奴婢……”

    小厮话都没说完,李贤昀立刻丢下手里的活,推搡着小厮往外走:“快带本王去看看——子梦,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是带路,其实都是自家家门,李贤昀轻车熟路,没一会儿就赶到了镇王府。

    四王爷久居沙场,近些日子才应召回朝,一直居住在镇王府休养。

    念起上次带着卫芸入宫给皇后请安,好巧不巧,正好遇见了来皇后宫里帮忙搬花的四弟。

    起初李贤昀并未认出他来。

    当时等得无聊,见他搬花盆有些吃力,便撩起袖子上前帮忙。

    “皇兄不可!”面容阴郁的男子手一哆嗦,险些将花盆砸落。

    李贤昀稳稳托住花盆底,听到他的称呼,迟疑片刻:“什么?”

    李贤昀艰难地在有限的记忆里寻找此人的名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已带了些严肃。

    那人愣了愣,面露窘迫。稍一用力,从李贤昀手里夺过了没什么分量的花盆。

    “……太子殿下,这脏活还是让臣弟来吧。”

    一道模糊的影子和面前的阴翳青年逐渐重合。

    名字呼之欲出,可偏偏卡在了喉头,怎么也拽不出来。

    “哎哟,镇王殿下。”从殿内跑来一个手持拂尘的老太监,扯着嗓子叫唤,“娘娘只是想从您府上借些人手,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哦,想起来了,镇北王李尧,他的四弟。

    李尧偷偷瞥了眼旁边的李贤昀,面露尴尬:“我府上没什么人了。”

    许是有李贤昀在场,老太监有所顾虑,擦着冷汗道:“没人……没人就和老奴说一声便是了,何必您亲自动手?”

    另有侍从接过了李尧手中的花盆,老太监心有余悸,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便匆匆离开了。

    “你……”

    李尧转过头看他,面如土色,恹恹目光里还残存着沙场上磨砺出的凌厉锋芒。

    与其说是才及冠的青年,倒不如说成是厌倦了斗争、疲倦至极的野兽。

    李贤昀抿了抿嘴唇,挤出一句干瘪的问候:“听说你在战场上受了伤,现今好些了吗?”

    “不劳兄……太子殿下费心。”油然而生的喜悦顷刻间化为沙场上的尘埃,李尧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说,“比起太子殿下在战场上受过的伤,臣……这些伤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你瞎说些什么。”李贤昀不假思索,“上战场?我只是在军营中排兵布阵罢了,真正到了战场上,还是得靠你们……”

    李尧盯着他,冷若霜寒的眸子里读不出情绪。

    李贤昀以为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及时闭上了嘴。

    嘴上虽刹了车,可有些话不吐不快,又怕不小心惹怒了李尧,再一怒之下一刀砍了他……思来想去,最后只转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李尧闷着头不说话。

    李贤昀瞧了下日头,一个荒谬的想法涌上心头:“四弟,许久未见,不如我们去跑马场……”

    “太子殿下,臣弟箭伤未愈,恐怕不能陪您骑马了。”李尧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改了口,“臣弟可以陪您去演武场比试一番。”

    “太——”

    “别叫我太子殿下。”眼见李尧又要开始客套,李贤昀及时抬手打断,“我是你皇兄。”

    李尧愕然,却还是顺从地道了声“皇兄”。

    见李贤昀盯着一排弓犯难,李尧好心提醒道:“皇兄,您可以换轻一些的弓……”

    李贤昀好似没听见,自顾自拿起一把较大的弓,颠了颠重量,随后接过了侍卫递来的箭矢。

    搭弓射箭,一气呵成,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箭矢如流星划过,侍从上前,险些惊掉了下巴。

    正中红心!

    别说是在场的侍从,就连久经沙场的李尧也难得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许久不持弓射箭,竟有些生疏了。”李贤昀甩了甩胳膊,又拾起了一个箭矢。

    李尧道:“皇兄……为何突然邀臣弟来此?”

    怎知李贤昀答非所问:“你可听说了南方叛乱一事?”

    李尧怕言多必失,不敢多说,简单回道:“略有耳闻。”

    “如今叛乱频发,圣上派我出兵平叛。”李贤昀再次拉满弓,对准远处的靶子,“但是我的情况你们也是心知肚明的,兜里没钱手里没兵,一时片刻还是动不得身。”

    李尧猜出个七八分,难掩失望,却没接话。

    而接下来,李贤昀的话违背了他的认知。

    又射出一发箭矢,这次稍稍偏离了靶心。

    李贤昀习以为常,将弓递给李尧:“兵权到手我便启程前往平叛,太子妃就劳烦你们帮忙照顾了。”

    —

    镇王府传出一连串堪称“丧心病狂”的笑声。

    李尧揉着眉心,看着笑得形象全无的太子爷,以及杀意浓重的太子妃,一时不知是谁照顾谁。

    “哈哈哈太子妃,你怎么从墙上摔下来了?”李贤昀坐在榻上,捧着卫芸的脑袋,仔细端详额头上包裹的布料,“啧,真可怜。”

    卫芸恨得咬牙切齿,偏偏拿他无可奈何,皮笑肉不笑地说:“太子爷,您怎么来了?”

    笑够了,李贤昀拭去眼角的泪花,一本正经地说: “本王神通广大,未卜先知。”

    卫芸木着脸:“哦。”

    说是从围墙上摔下来,其实是跳下来时脚滑没站稳而已。

    要怪就怪李景凡,发现就发现了,叫那么大声干嘛,生怕外人不知道端庄的太子妃翻墙是吗?

    “你说说你,那么大个正门不走,偏翻墙进我四弟府上。”说着说着,李贤昀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下次记得带个梯子。”

    带个梯子晚上趴你房梁上刺杀你。

    “咳。”

    眼见卫芸杀心又起,李尧打断李贤昀的调侃,对还在气头上的卫芸说道:“皇嫂,臣弟近日府上无人,若是皇嫂想来找臣弟,直接进门便好。”

    静了两秒,卫芸拽起被褥,往头上一蒙,直接装死。

    李贤昀笑得嘴角下不来,扯了扯被褥,明知故问道:“怎么样?还记得你姓氏名谁,家住何处吗?”

    卫芸猛然掀开被子,面无表情地盯了他片刻,又重新盖了回去:“不记得。”

    “不记得就好。”李贤昀又闷笑两声,抬手把李景凡招呼进来,轻拍了拍装死的卫芸,说道,“快起来看看,我是你夫君,这是咱俩的儿子。”

    从弟弟变成儿子的李景凡一脸茫然。

    卫芸挺尸般坐起来,顺手抄起手边的枕头,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朝李贤昀砸了过去。

    李尧眼疾手快,及时将李景凡拉出了“战场”。

    激将法效果显著,刚才还晕头晕脑的太子妃瞬间生龙活虎,举着枕头追着李贤昀打,传言里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太子爷活蹦乱跳地满屋子乱窜。

    “你这不是没事吗?”李贤昀惊险夺过枕头攻击,见形式超出了想象范围,急忙寻求场外救援,“四弟,快来救驾!”

    李尧充耳未闻,牵着李景凡的手就出去了。

    走前还贴心的把门关紧,生怕二人闯出来误伤幼弟。

    这一刻,李贤昀久违的求生欲终于上了线,连连求饶。

    卫芸哪有那么小肚鸡肠,不过是看李贤昀不顺眼,新仇旧恨,都在这不轻不重的“殴打”下释然了。

    不过半刻钟,二人便双双歇息了,准确来说,是卫芸折腾累了。

    李贤昀躲在她的不远处,看着卫芸坐在床榻上,小心问道:“累了?”

    卫芸剜他一眼,气得不想说话。

    李贤昀放下压根没存在过的戒备心,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

    本想揪他耳朵问个底朝天,但考虑到堂堂太子爷的形象问题,卫芸硬是忍住了动手的冲动。

    卫芸开门见山地说:“你要去平叛?”

    李贤昀有些意外,却没逃避:“嗯,过几日便启程。”

    “去什么地方?你的身体扛得住吗?多久能回来?”

    李贤昀顿了顿,为难地考虑了一下,说道:“夫人你……这是在担忧为夫的安危?”

    卫芸面无表情:“嗯。”

    毕竟您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后事也不提前交代,万一折半路上,她可玩不过宫里那群老狐狸。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万一出了什么变故,陪着太子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说来说去,这具身体归根结底不是她本人的,总是要顾及到原主的。

    卫芸也不知原主究竟是何种状态——是尚存于世,还是早已魂飞魄散?

    自打穿越过来,她时常回梦见关于原主的种种,痛苦与泪水交织,弄得人不得安生。

    极少数的时候,卫芸是通过局外人的身份,像看电影似的,冷观那些碎片式的梦境。

    梦里梦外,尽管心境大不相同,但那股压抑沉重的经历,却通过这一方梦潭,将二人牢牢锁在一起。

    挣不开,斩不断,千丝万缕交织成梦魇,夜夜入梦侵扰。

    醒来浑浑噩噩,再清醒时,也早已忘了大半。

    卫芸啊卫芸,明明我也是身处泥沼之人,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想去拯救你呢?

章节目录

东宫生存法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许秭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许秭归并收藏东宫生存法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