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臣对平叛之事并无异议,偏偏从人选上折腾了好几日,每天上朝都是一场大型的辩论。

    朝廷上文臣居多,辩论也有意思,常引经据典,将推荐人选吹个天花乱坠。听起来有意思,但一不留神就容易玩脱,结果就从“派谁去”的高端辩论演变为“你不配去”“他凭什么去”的幼稚对骂。

    尧国重文,每年进京赶考的文人才子数不胜数,但这并不代表武举就完全被轻视。

    科举不过是动动脑子的事,最差不过是名落孙山,收拾收拾过几年再战。

    但武举就不一样了,尧国对武举可谓严苛至极:骑马射箭,长枪弓箭短戈……零零总总算下来就有十多样考试项目,足够撂倒五六十成。

    如果基本功足够扎实,你会很顺利地通过前面的项目,然后来到比较考验脑子的一项——策论。

    字面意思,就是考兵法。

    写关于某场战事的评价,写如何排兵布阵,实在写不出来,把兵法全文默写一遍也行。

    这一项又难倒了一群不时大字的大老粗们——我要是识字不就去考科举了吗?

    于是一通折腾下来,能留到最后的考生,只有一成。

    最后一项也很简单,就是互搏。

    但也有要求——要么都赤手空拳上阵,要么二人选择同一样兵器比试。

    这几场打下来,不残也得挂点彩。

    为了避免考完试全成残疾的现象,尧国武举特意放宽了限制:只要过了策论,即使不参加互博,也能入朝为官,但是官职没武状元那么大。

    于是考过策论的武人就选择放弃互博,直接当官。

    当然,凡是都有例外,芸芸众生,保不齐有拿命赌官的。

    李恢就算一个。

    有时卫芸问起李恢的为官生涯,李恢只是平静地说:“还要多谢太子提拔。”

    李恢这样的少之又少,朝廷做官的武将大多数都是直接入伍当兵,靠军功杀出来的鲜血淋漓的官路,等到手持笏板步入朝廷时,曾经的黑发早已染了霜雪。

    除去杜若衡年凭这样的天才,朝廷中的能派去平叛的武将屈指可数。

    文臣武将吵归吵,但是时间长了,皇帝耳根子也疼。

    皇帝压下一口清茶,对叶璇清道:“皇后有何看法?”

    叶璇清几乎是下意识作答:“后宫不得参政。”

    “无妨,只有我们二……”话头戛然而止,皇帝忽然看向侧位的太子妃。

    卫芸闷头吃葡萄,仿佛多吃葡萄就能抹杀自己的存在。

    今日皇后兴致大发,难得邀请卫芸到宫中品茶。卫芸本不打算来,但碍着皇后的身份,还是跟随皇后身边的侍女来了。

    最要命的是,皇后只邀请了她一个人。

    婆婆和儿媳妇局是吧。

    皇后倚倒在软榻上,从礼节性的关照到吐槽后宫的妃嫔。说着话,纤白的手还时不时抚摸隆起的小腹。

    因为早从其他渠道知道这些事,卫芸其实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关注,一边附和皇后,一边吃水果。半个时辰下来,话没听进去多少,肚子倒是吃了个半饱。

    好不容易挨到皇后说累了,偏偏赶上皇帝下朝。

    听说皇后和太子妃聊得火热,皇帝见皇后难得高兴,就没把她请走。

    就这样,卫芸又被迫坐了半个时辰。

    仗着皇后庇佑,卫芸无视皇帝的“逐客令”,哭丧着脸,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这葡萄好酸。”

    按辈分来讲,卫芸算是皇后的小辈;以古代年龄来算,卫芸当皇后的女儿都绰绰有余。

    叶璇清忍俊不禁:“是本宫疏忽了,阿兰,去换成甜葡萄。”

    余光扫了眼面色阴翳的皇帝,露出一抹天真的笑:“皇后娘娘嗜酸,以后必定是个活泼好动的小皇子。”

    酸儿辣女的道理作为现代人的卫芸自然不信,但只要能讨得帝后开心,睁眼说瞎话也不为过。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龙颜大喜。

    叶璇清和皇帝对视一眼,说道:“太子妃若是喜欢,随时来本宫这里。”

    卫芸反倒摇头:“儿媳还是喜欢太子府,自由自在,还可以出门买糖葫芦,儿媳最喜欢东市的红枣糕,甜而不腻,最是可口。”

    实话实说,卫芸有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但为了打消帝后二人疑心,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朕倒是听太子提到过。”皇帝爽朗地说,“太子还说太子妃像个五六岁的顽童,又想吃又想玩,上次回府省亲,竟买了一车的吃食。太子吃完,撑得好几天都不想吃饭,伴读还以为太子得了厌食症,竟把太医院的御医都叫了去。”

    卫芸眼底划过一抹狐疑,不大自然地“嗯”了声。

    气氛重归沉寂,皇帝这才想起来此地的目的,正赶上心情大好,皇帝象征性征求卫芸的意见:“太子妃,你觉得派谁出征平叛合适?”

    皇后朝卫芸抛来一记眼刀。

    卫芸缩缩脖子,怯生生道:“儿媳只知哪里的红枣糕好吃,不知政事。”

    皇帝慈爱地望着她,淳淳善诱:“那你觉得你大哥怎么样?”

    好你个老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

    卫芸深思片刻,在皇帝希冀的目光中,说出了让皇后都为之一颤的话:“卫相国已经将儿媳从族谱里划去了。”

    —

    卫芸哼着小曲从皇后宫中出来,正撞见两个相互扶持的妃子迈入门槛,看样子是来请安的。

    太子妃入东宫的事并不稀罕,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虽然入住东宫后对太子妃不闻不问,但这件事确确实实是皇帝亲口下令的。

    皇帝对东宫究竟是何种态度,谁也不敢妄下决断,保险起见,多数人还是选择继续观望。

    宁妃的小腹弧度明显比皇后小得多,看样子是怀胎不久,性子也急了些,进门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当她抬眼见到卫芸,脸色大变。

    搀扶宁妃进门余映央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问了安。

    “两位姐姐也来请安?”卫芸对宁妃的慌乱熟视无睹,说道,“真是赶巧了,圣上就在里面。”

    余映央扶稳宁妃,浅声道:“既然圣上也在,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姐姐,我们回去吧。”

    宁妃不甘地看了余映央一眼,余映央敛眸,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卫芸目送她们携手离开,望天感慨:“难得的姐妹情深啊……”

    没有互联网的古代,卫芸打发时间的方式很简单——除了翻阅古籍,就是蹲在院子里除草。

    偶尔有人会给她送一些吃食,有时是李恢亲自上门,有时是皇后派来的人,日子虽说无聊,却比贫民窟好太多了。

    只是近些时间,大家好像都忙了起来。

    庭院里,卫芸束紧最后一捆枯草,揉了揉酸疼的腰。

    环顾四周,干净清朗,卫芸没有功成名就的满足感,更多的,是一种无尽的空虚。

    话说李贤昀还是没消息吗,竹英又去了哪里呢?

    他们也会在某个地方思念她吗?

    卫芸自私地想。

    偌大的皇城,困住的好像只有卫芸自己。

    说着挣脱,实则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当现实的痛苦刺中心窝时,她倏然清醒。

    环顾四周,才发现她只是沉沦在由自己编织的,名为“救赎”的梦网里罢了。

    明知幻梦一场,只因为见不得他人坠落,继而选择清醒着坠入梦境。

    卫芸不禁发问:这场未知的“救赎”,到底是在救谁?

    庭院总不能一直空下去,就像卫芸不能一直闲下去。

    日子久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在卫芸的头脑里疯长——我要出宫!

    出宫总要找个正当合理的借口,卫芸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皇后宫里。

    某日闲暇,卫芸掐准时机,选在正午用膳时上门拜访皇后。

    “皇后娘——”卫芸迈入门内,看到与皇后共用午膳的皇帝,故作惊讶,“陛下也在?”

    叶璇清心道:演,你接着演。皇帝的御驾在太阳底下晒着你看不见?

    吐槽归吐槽,叶璇清没拆穿她,笑吟吟地说:“陛下,您瞧瞧,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是该找个嬷嬷教教她礼数了。”

    多日的相处,卫芸早就摸清了皇后的性子。

    知道皇后又在拿她打趣,卫芸笑嘻嘻凑上前,道:“若非有娘娘庇佑,儿媳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叶璇清也知卫芸无心,不再深究,着人添置碗筷,让她就座。

    卫芸一入座,便有些急不可耐地说:“陛下,近日太子殿下可有消息?”

    皇帝脸色一沉:“没有。”

    “许是太子行军匆忙,来不及差人送信。”皇后打圆场,同时眼神警告卫芸不要再多言,“等平定战事,自然就回来了。”

    “哦。”卫芸委屈地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太子殿下答应过儿媳会在新年前凯旋,还要给儿媳带好多漂亮衣服和好吃的……”

    苍白的脸结合卫芸朴素的穿着,衬得卫芸楚楚可怜。

    别说是皇后,就连铁石心肠的皇帝也被她说得父爱泛滥。

    关联到卫芸凄惨可怜的身世,皇帝甚至有些于心不忍:“你想要的宫里应有尽有,需要什么告知皇后就是了,何必在乎外来的不值钱的玩意。”

    卫芸垂着头,手指拉扯脏兮兮的衣角,默不作声。

    皇后注意到她手上的小动作,思索片刻,会了她的意:“近些时日尚衣局要出宫采购一批稀罕布料,不如你随她们出宫去,买些你喜欢的,回宫本宫差人给你制成新衣送去,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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