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阶下,李朝昱浑身是伤,条条血痕印刻在华贵的衣袍上,触目惊心。

    意气风发的公子哥此刻狼狈不堪,任凭谁都不会想到,他竟是负伤逃回皇宫城的。

    “来人,传我召令,封闭城门,捉拿太子妃卫芸!”

    皇帝派人将血色全无的李朝昱扶下去,转而看向一言不发的叶璇清,话语间满是讽刺:“皇后,这就是你信任的太子妃。”

    皇帝的疑心有如千万利剑,将她千刀万剐。

    叶璇清捂着小腹,脸色苍白,却低着头,不发一言。

    也许她不知情。

    皇帝暗忖,视线挪到她隆起的小腹,阴沉的龙颜顿时舒缓了几分:“此事有待商讨,你先回去吧。”

    “……是。”

    叶璇清应下,退离大殿。

    回宫的路上,叶璇清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

    随行侍女担忧道:“娘娘,这千错万错都是东宫的罪责,您莫要多虑,保重自身才最重要啊。”

    叶璇清叹气:“前有太子失踪,现今太子妃违命出逃,这皇城愈发不太平了。”

    小侍女听不懂皇后话中意,便不再接话。

    回到宫中,叶璇清遇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你来做什么?”叶璇清遣退下人,坐在茶案前,温上一壶水。

    余映央笑道:“臣妾自是来庆贺娘娘。”

    “皇子尚在腹中,本宫还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余映央拿不准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情,脸上笑意淡了些,道:“娘娘,太子妃抗旨出逃,难不成是您一手撮合而成?”

    叶璇清眉头轻挑:“本宫可没有这通天的本事。”

    她确实不知情,不过某些人的消息太灵通,竟比他们还提前得知了消息。

    余映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仍奉承道:“太子失踪,太子妃抗旨出逃,东宫再无起复之日。到那时,太子之位必定空缺,除去娘娘腹中的皇子,谁还担得起未来储君的位置?”

    叶璇清静静听着,嘴边的笑意越发凛冽。

    换做曾经的叶璇清,余妃这番话必定夸得她心花怒放,得意忘形。

    可惜坐在她面前的空壳,承载的却是另一个灵魂。

    是命重要还是位子重要,叶璇清分得很清楚。

    余映央说得口干舌燥,叶璇清仍岿然不动,淡定喝茶,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施舍她一分。

    “说够了?”耳根暂时落得清净,叶璇清抬眼看她,“说够了就回去吧,顺便告诉宁妃——再在背后乱嚼舌根,本宫让她这辈子说不出话。”

    对上叶璇清冷漠的眼眸,余映央心下一颤,自是不敢多留,哆嗦着退下了。

    待茶水冷却,叶璇清盯着杯中的青水,喃喃道:“卫芸,你最好这辈子别回来。”

    —

    余映央并不死心。

    出了凤鸾殿,她思量再三,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棠眠宫失火一事本就诡异,再加上贤妃生前去的最多是地方就是东宫。

    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传成了贤妃是被东宫的厉鬼附身,自焚而死。

    一时间,关于两宫的流言四起,其皆言鬼神之事,闹得人心惶惶。

    皇后不堪其扰,下令封禁棠眠宫,不准任何人进入。

    余映央望着院内的提灯人,抬高了声调:“昱王真是好兴致。”

    不知何时,李朝昱已换下了那身触目惊心的锦服。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狼狈的浪荡公子哥,而是不染纤尘的白衣少年。

    算来,他和太子的年龄差不出几年。太子少年老成,仿佛从未经历过李朝昱的少年朝气。

    李朝昱回神,见她走近,施礼:“见过娘娘。”

    余映央欠身回礼:“昱王何故在此逗留?”

    “闲来无事。”李朝昱避重就轻,“娘娘是从凤鸾宫来?”

    余映央道:“王爷从何得知?”

    “皇后娘娘宫中的凤凰引乃是香料中的极品,专为中宫娘娘所用,全皇城找不出第二家。”

    余映央低头嗅嗅衣袍,果真有一股淡淡的香料味道。

    可能是来去匆匆,她没注意皇后用的什么香料,自然也没闻见这股不易觉察的香气。

    “昱王真是好鼻子。”余映央笑道,“臣妾去皇后宫中时尚未闻此香。”

    “闻多了自然就能闻见。此香清雅,留香却极久。”李朝昱望向残破的宫殿,轻声呢喃,“不留雅香,如何引得‘凤凰’呢?”

    余映央听不清他后半句话,只道:“臣妾听闻昱王负伤,不知伤是否好些了。”

    “劳娘娘挂怀,伤不碍事。”

    余映央上下打量他,实在不敢相信弱不禁风的卫芸竟能从他手中逃脱。

    还伤了昱王。

    要知道,李朝昱也是跟着陛下上过战场的。

    许是感知到某种不信任,李朝昱收回视线,朝余映央道:“娘娘来此做什么?”

    说路过未免牵强,余映央联想到关于东宫的传闻,犹豫道:“听说棠眠宫怪事频发,此地里宁姐姐的宫殿也近,我担心影响宁姐姐腹中的皇子,特地来看看。”

    “余娘娘和宁妃娘娘真是姐妹情深。”李朝昱笑道,眉眼间的笑意却看不真切,“鬼神之事本就虚无,娘娘不必受此影响。”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余映央遍体生寒,不愿多与他周旋,说道:“昱王此话有理,是我多虑了。”

    说罢,余映央辞别李朝昱,疾步离开了森冷的棠眠宫。

    走前,她道:“昱王还是尽早离开吧,后宫不是您该踏足的地方。”

    李朝昱低眉颔首,笑而不语。

    待她走后,李朝昱收回了假意的笑颜。

    确认四下无人,他提着宫灯,迈步踏入封尘已久的房间。

    搜寻一番,李朝昱累得大汗淋漓,最后从一个保存较完好的药罐中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是一封泛黄的信。

    吾儿贤昀启。

    迫不及待拆启信封,大致阅览内容,李朝昱眸中冷意更甚。

    果然,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李朝昱反手将信纸引于灯火之上。

    信纸若成灰,往事自无存。

    火舌即将撕咬信纸一角时,李朝昱忽然收了手。

    李朝昱折叠信纸,小心塞入袖中。

    与其毁尸灭迹,不如将计就计。

    —

    砰!

    狭小的车厢限制了行动,卫芸堪堪避开对方的攻击。

    银刃从她眼前穿过,贯通车厢。

    透过刀身,卫芸看到了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眸。

    “外面是何人!”卫芸怒喝,同时借助身体优势,利落钻出车厢。

    疾风略过发丝,卫芸只来得及向一侧闪避。同时重心不稳,整个人重重摔出车厢。

    顾不得五脏六腑的剧痛,卫芸撑起身,扭头看向刺客。

    没错,是刺客。

    来人一袭黑衣,狰狞的面具掩不住眼中的杀气。

    只见他手持长剑,伴着嘶哑的马鸣,裹挟着夜色的凉风,疾步朝她袭来。

    卫芸眸光一沉,寒风袭来的一刹那,咬牙向旁边滚去,勉强躲开了要命的一剑。

    剑入五分之深,足见刺客的杀心。

    趁着他拔剑的空隙,卫芸忍痛站起,环顾四周,除了满身的尘埃,她手无寸铁。

    “王八蛋……”

    卫芸抬手抹去夹杂的泥泞,冷淡的眼眸越过那层银灰色面具,拨开浓雾,杀意尽现:“是李朝昱派你来的?”

    刺客拔出剑,抖了抖剑上的泥土,不置可否。

    真是瞧得起她,坑她出逃还不够,还专门派人为她“送行”。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发危险,卫芸看了眼身后,再过百余步便是万丈深渊。

    她无路可退。

    事到如今,卫芸只叹息自己没记住邶城的地形图,算漏了人心叵测。

    马车出了邶城便是荒郊野岭,卫芸虽然对路线有所怀疑,但念在李朝昱的行事靠谱,倒也没多想。

    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发簪划破了她的手心,卫芸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叫停马车。

    可惜为时已晚。

    马夫未来得及拉紧缰绳,眼前寒芒闪过,血光冲天,张开的嘴再没能合拢。

    衣袍猎猎,凌乱的发丝迎风飘扬。

    穷途末路,生与死,百步之内,一念之间。

    卫芸紧紧握着手中的簪子,毫不畏惧地对上了骇然的杀意:“李尧,平日我们待你不薄,为何戕害于我!”

    被唤名讳,刺客脚步一顿,持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皇嫂……”

    身体传来的痛楚已容不得她过多伤感,她敛眸,嗓子嘶哑得难受:“为什么?”

    明明待他们不薄,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置她于死地。

    卫芸不禁想起阿绿,那个原主最信赖的玩伴,最后惨死在阴谋之中。

    卫芸扭头看向深渊,用力闭了闭眼,心底升起无限悲怆,

    她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吗?

    可她还有许多事未来得及去做。

    性格温和的李母,仗势欺人的卫家,还有沉迷享乐,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帝……

    往日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再睁开眼,她孑然一身,恐惧被无尽的怒火所吞噬。

    “李尧,照顾好景凡。”

    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希冀。

    李尧来不及阻止,卫芸犹如振翅的蝴蝶,翩然陨落,于深渊中失去了最后的色彩。

    李尧愣了一瞬,艰难迈向那万米深渊。

    可是他没有勇气往下看。

    恍惚片刻,李尧逐渐接受了她跳崖的事实,而后从怀中摸出一张信封。

    惨淡的月光下,“吾妻芳启”几个遒劲的大字清晰可见。

    他手握信封,久久屹立于崖岸。

    直到离开,李尧都没有摘下他的面具。

    ——【炽空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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