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敏锐地察觉到,俞亮一整课都有点不在状态。

    一定是被分到跟李承赫一个小组,迫不得已要跟他一起训练的缘故。

    想到这里,裴星不善的目光化为小刀,嗖嗖地扎向球网对面,跟个大猩猩似的举着球拍瞎挥一通的吴在贤。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体育老师宣布四人结成一个小队,占一个场地训练时,吴在贤会不识相地大喊【我和赫哥跟裴星俞亮是好朋友可以组一队】,更不会想到,在她和李承赫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意见后,体育老师还是缺心眼地把四人分在了一块,他的原话是【好朋友好啊好朋友就该多在一起玩】。

    在?

    哪号梦里的好朋友啊?

    球网对面的两颗锅盖头,趁着老师在指导其他小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老大!这个球拍怎么这么重啊?我怎么挥不起来啊?老大你是不是打得挺好的?能不能教教我啊?】

    【混蛋!为什么要跟他们一组!你是不是要害死我!】

    【冤枉啊老大!我是觉得,你可是要称霸宇宙的男人!没有理由怕他们的嘛。而且,我感觉裴星其实还蛮友善的嘛。】

    为了维护自己在小弟面前岌岌可危的形象,李承赫自然不可能说出真相。不过,友善?裴星?这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被人给吓傻了啊?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怕他们!我之前交给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吴在贤像献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那本观察手册:【放心吧老大!我办事,贼拉靠谱!】

    看过里面的内容以后,李承赫简直要气得当场晕过去。

    他把手册卷成筒状,往吴在贤脑袋上猛敲一记:【你个蠢货!她一个中国人,不会说中文,谁会说中文!你吗?还是我啊?还画蚊子,我看你像个蚊子!】

    吴在贤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老大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是只蚊子的!】

    李承赫:......这届小弟不行,早晚开除你。

    这边的裴星,握着拍柄,一下一下地往地上拍球。她觉得她拍的不是球,拍的是对面那两个人的头。

    她问向站在一旁,一直没什么动作的俞亮:“会打吗?以前打过吗?”

    俞亮摇摇头:“不会。”

    裴星歪着脑袋,笑得人畜无害:“没事,我可以教你。”

    俞亮莫名预感到,有人可能要倒霉了。

    裴星手腕巧妙地使劲,拳头大小的网球升至半空,又稳稳落回她的掌心。

    “第一课,发球。”

    俞亮觉得不太对劲,他看到其他组的同学都是从颠球这种基础练习开始的。

    裴星右脚后撤,上身微躬,她把球往地上掷了两下,确保它弹性十足,质量可靠。

    准备工作齐全后,她忽地抬眼望向对面。目标锁定,蓄势待发。

    “第一个需要掌握的技术动作,抛球。”

    “抛球的要领,在于稳定。发力时,保持手臂打直,把球往上托。”

    “向上抛球的同时,屈膝,上步,引拍,整个身体要像拉弓一样,注意站稳,保持身体重心。”

    “眼睛瞄准落点,脑中事先模拟发球轨迹。”

    “接着做环绕动作,转体、展肩、手臂内旋。”

    “集中注意,眼神跟着球走,等待最佳击球时机,然后加速挥拍击球。”

    俞亮随着裴星的动作,抬头望向那颗升高到至高点,又加速下落的网球。那一刻,世界恍然停滞。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疯狂。

    她的嗓音,穿透空气,又跌落在他的耳畔。

    “——就是现在。”

    荧光色的小球在裴星的操纵下,破空而出,发出撕裂般的风声。

    力道刚劲,姿势舒展而优雅——一个标准的上步式发球。

    李承赫后颈一凉,那颗怪力网球,快速从他身后擦过,激起一阵疾风。

    遇到阻碍的网球滚落回橡胶地面,沉重地弹跳几下,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停住不动了。

    李承赫后怕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发球出界——一个完美的失误示范。”裴星用并不怎么惋惜的口吻说道。

    胆大狂妄,不可一世。

    俞亮:你还挺骄傲。

    吴在贤:大发!星姐会说中文又会画画球还打得好!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星姐求带带!

    李承赫:她一定是故意的这回是她先挑的事这也太没面子了我要反击我要给她点颜色我为什么要害怕都打到家门口了谁怂谁是孙子......

    好几次因为裴星颜面扫地的李承赫下定决心,要在自己的优势领域找回场子。

    他放话:【喂!有没有本事跟我比一局?】

    俞亮沉下脸,上前几步,把裴星挡在身后。

    【你想干什么?】

    吴在贤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得恨不得敲锣打鼓:【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裴星这时候倒挺谦虚,她从俞亮身后探出脑袋,乖巧得像只毫无杀伤力的小猫咪。

    【如你所见,我技术一般,打得不太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承赫也装模作样地说:【我其实也不是很会,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就是一次普通的切磋而已,胜负输赢乃兵家常事,你不会介意的吧?】

    他说得一派轻松,实际上内心已经热血沸腾——开玩笑!他可是有带出过冠军的顶尖私人教练上门指导的!一个小小的裴星而已,他动动手指都能让她哭着求饶!

    裴星假意思索一番,最终“不情不愿”道:【那好吧。你别太认真啊。】太认真的话小心输了哭鼻子。

    太胡来了。无论是从力量还是体能上看,裴星都不会是李承赫的对手。

    俞亮用制止的语气喊住热身完准备上场的裴星。

    裴星挑挑眉,示意他放心。

    “我裴星是谁?等着看我怎么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吧。”

    她话说得满,应该是有自己的本事的。

    俞亮只好道:“你小心点,不要受伤了。”

    -

    等体育老师指导完其他组,走到这边“好朋友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俞亮和吴在贤紧张观战,李承赫被裴星压着打。

    俞亮和吴在贤无所事事,李承赫被裴星压着打。

    俞亮和吴在贤昏昏欲睡,李承赫......李承赫被裴星打得鼻青脸肿。

    李承赫面如死灰,这女人恐怖如斯,再也不要相信她的鬼话了。

    裴星神清气爽,那是,不然我那一堆课外班白上的啊。

    体育老师拍手称奇,他班上竟然有这样两个好苗子!他当场拍板,让裴星和李承赫来当他的课堂小助手,以后方便给其他学生做动作示范。

    面对裴星和李承赫如出一辙的惊恐的眼神,他表示,好朋友嘛,偶尔打打闹闹很正常,这样感情才深嘛。然后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溜达到下一组去了。

    裴星第一次跟李承赫站在同一战线,李承赫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跟裴星这女人同病相怜,因为现在,他们有了一致的“敌人”。

    都怪吴在贤!!!

    -

    令所有人翘首以盼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灰头土脸的赫老大领着他万人唾弃的小弟火速逃离了现场。

    确定两人走远后,裴星啪嗒一下,不顾形象地直直向后倒下。

    当吓了一跳的俞亮立马冲上前想要接住她时,却听见平躺在地上,一脸安详的裴星闭着眼睛,边喘着粗气边嚷嚷——

    “——下次再也不跟他打了,差点没把我累死。”

    俞亮:“......”

    “所以你跟他较什么劲?”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裴星心说,还不是为了你?也不知道是谁,上课的时候脸黑得都要滴出墨水了。

    裴星仰天长叹,拿腔作调地说:“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呐。”今天一般般狠吧,保证某些人至少一个月不敢造次。

    俞亮发觉,自己对于裴星是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妥协。

    他默默将拧开的矿泉水瓶递到裴星手上,并脱下外套替她扇风。他注意到裴星躺下去的那大一块橡胶地上,几乎都被她的汗水浸湿。

    “下次别逞强了,有没有哪里拉伤?还能动吗?”

    裴星不服:“你少看不起人,这叫逞强吗?这叫绝对的实力碾压。”

    还有力气耍贫,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俞亮不想跟她斗嘴,等她差不多缓过气了,才叫她起来去上下一节课。

    裴星摊在地上一动不动:“起不来。反正是最后一节,翘了吧。”

    俞亮伸出手:“你不想亲耳听见老师宣布,从明天开始就要放中秋六天小长假了?”

    说到放假,裴星可就满血复活了。

    她从善如流地搭上小小少年干净秀气的指尖。

    “听你的,走吧!”

    *

    中秋节当天,俞亮大清早就收到了来自方圆市的跨国快递。

    属于家乡的,久违而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些恍惚。

    明明只来了短短两个多月,那些过去,和他身后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地离他而去,远到不真实,远到快要看不见。

    好像要把他远远地甩在背后。

    巨大的包裹里装着好几盒样式精美的手工月饼和家乡特产,包装袋的夹层里还掉出来一封手写信,想也知道里头满载的是母亲的忧思和挂念,而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和寡言;吃的下面压着一本大部头棋谱,应该是收集的清代棋手白子虬的棋局和一些古典的定式,他出国前专门向方绪师兄拜托了这件事;还有几个大体积的木盒里封装着给裴叔叔寄来的古玩字画,剩下一个首饰盒里是一串编织的红绳手链,上面嵌着几颗金珠和小羊金饰,裴星属羊,这应该是母亲为裴星挑选的礼物,虽然他估计裴星不会喜欢这样的。

    果然,当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还一瘸一拐地下楼的裴星看到他手上的东西时,无情地嘲笑道:“你幼不幼稚,几岁了还戴小红绳。”

    俞亮神色如常:“这是我爸妈寄给你的中秋礼物。”

    裴星变脸比翻书还快,笑吟吟地上前:“谢谢叔叔阿姨,叔叔阿姨真客气,我特别喜欢。”

    说着还喜出望外地伸出手,示意俞亮给她戴上。

    俞亮动作轻柔地把链子给小姑娘戴上,尺寸正好,很衬她的肤色,合适得如同量身定制。

    裴星举着爪子在原地转了一圈,美滋滋的:“真好看,叔叔阿姨眼光真好,我会好好戴的。”

    俞亮暗笑,依他看,嫌弃别人幼稚的人自己才是最大的幼稚鬼。

    他一边偷笑,一边拆开一盒看上去很古风的月饼捧到裴星面前,直觉她会喜欢这种卖相精致漂亮的。

    果不其然,裴星双眼都在放光。

    “收了礼物又吃你的月饼,多不好意思啊。”

    那你倒是别吃那么快啊,俞亮眼看着她把腮帮子塞成了一只小仓鼠,不免更加好笑。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道场不放假吗?”裴星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的食物让她的声音听上去黏黏乎乎的。

    “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可能是昨天运动量太大,她这会儿吃东西生吞虎咽的,俞亮生怕她把自己噎着了,“道场中秋节放三天,不过也会安排有老师值班。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去道场找老师练棋,保持一下手感。不过今早怎么没看见司机大叔?这个点应该要到了啊。”

    “啊,朴大叔啊,他放假回家祭祖了,忘记跟你说了。”

    俞亮有些为难,因为他并不熟悉韩国的交通网络,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他出行都是由裴家请的司机负责接送的。

    他向裴星求助:“你知道这里要怎么约到出租车吗?”

    裴星摆摆手,大概是拿人手短,她笑得殷勤又谄媚:“坐啥出租啊,大过节的,肯定堵车。你等我换身衣服,我带你搭地铁去。”

    想到之前的事,俞亮可不敢随便再把她带到道场去了。

    “好不容易放假了,我就不占用你的休息时间了。你把路线和流程告诉我就好,我自己能行的。”

    “哪儿的话啊,你说你一小孩儿,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呢?万一被拐走了呢?多不合适啊是不是?而且你看,你要走了,大过节的,就剩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惨兮兮地呆在家里,你良心不会痛吗?不如让我去道场看你下棋。”没错,说了一大堆,她就是想去看俞亮下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小正太下棋什么的多惬意,多享受啊。

    俞亮可不这么觉得。要真带她去了,她又不肯吃饭,那他才是真的良心会痛。

    他是个坚守原则的人,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裴星立马小脸一垮,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俞亮哪见过这种阵仗,慌忙找补:“除非你答应我......”

    “你同意啦?我这就去换衣服!”

    ......除非你答应我会按时吃饭。

    俞亮反应过来,他这是又上当了。

    刚刚她飘的满头的乌云,难道是幻觉吗?

    她是属变色龙的吧?

    *

    落子声稀稀落落,在偌大空旷的训练室里,荡起隐约的回声。

    对弈双方为研修生俞亮和业余七段金永顺,俞亮执白。

    棋盘对面的少年陷入了长考。他双手撑着膝盖,头微低,薄唇抿成一条线,双眼紧闭,叫人看不出情绪。

    金永顺不解,才刚开局下了不到20来手,如此长考,莫非这盘棋有什么玄妙之处?

    他快速地在脑内复演了一遍之前下出的每一手,黑子以中规中矩的星小目开局,白棋星小目应上,布局阶段双方都下得四平八稳,阵势均衡。目前看来,对方棋风谨慎严密,成熟大气,底蕴厚实,不愧出自冠军之家。

    刚刚最后一手黑棋飞了一个后,正常来讲白棋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吃掉黑棋上边价值可观的两子,走厚白棋外势。

    停在这一手......

    金永顺不由得打量起端坐在他面前的对手。

    还是稚嫩的年岁,却已初见锋芒,气魄非凡。情绪内敛,面色平和,叫人看不出深浅。

    观其棋路,的确是天赋异禀。可比这更重要的,是后天一以贯之的坚持与努力,这也是他小小年纪就能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不过,坚持也好,努力也罢……

    可不可以不要在大过节的还来为难老师啊!?

    老师也想放假,老师也想摸鱼的好吧!?

    金永顺不久前通过了岩川道场的层层选拔,破格以业余棋手的身份成为了道场的一名指导老师。按照惯例,节假日期间的道场管理由新人负责,正常情况下,学生们都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迫不及待回家过节去了,今天偏偏就有反其道而行的。

    说实话,但凡俞亮再晚来几分钟,他都已经溜号成功,躺回被窝睡得昏天暗地了。

    要说他不是世界冠军呢,他连人世界冠军的儿子一半的勤奋都赶不上。

    金永顺内心狂吼,快下啊!怎么还不下!赶紧的!早下完早收工!

    就在金永顺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时,俞亮这座大佛终于动弹起来了。

    在金永顺无比热切的目光下,俞亮把白子下在了......怎么会下在这里?

    白子啪地一声被拍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金永顺直起腰来,神情变得严肃。

    饶是一直在旁边百无聊赖观战的裴星,也放下了撑着脑袋的手。

    白棋凶狠地扎在黑棋右边的棋形上,竟是应了黑棋的那一手「飞」,这两子的交换,反而是便宜了黑棋。

    裴星探究地把视线转移到俞亮的脸上,她试图从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寻出端倪。

    只可惜,她无法推测出任何一个,能让俞亮放弃上方巨大的实地价值的理由。

    中盘争夺一触即发,俞亮一改对地势均衡的精密把控,而转向局部的激烈厮杀。金永顺也不甘示弱,好战、善战和乱战的本领,是以重搏杀闻名的韩流棋手的强项。况且,虽说是业余,金永顺棋力直逼职业三段,实力不俗。

    在混战中,于中腹杀伐较量,仰仗的是极强的计算力和对变化的精确洞察,往往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在几番凌厉的对杀之后,俞亮逐渐落于下风,最终不敌金永顺,白棋以三目半告负。

    俞亮鞠躬行礼,刘海下的阴影遮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表情。

    金永顺摘下眼镜,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兀自心惊。

    他一开始是抱着引导的心态来下这盘棋的,可那变故陡生的一手,逼得他不得不拿出实力迎战。

    俞亮下得也异常凶猛,好几次因为缠斗过深,大局都顾不上了,而金永顺也震慑于小将舍命一搏的气势,留下了不少破绽,还下出了一手随手棋。

    凶险莫名,又惨烈的一局。

    裴星伸了个懒腰,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又恢复那副高深莫测、波澜不惊的模样。

    两个人都不在状态啊,果然大放假的,就该放松放松,睡睡大觉嘛。

    她又反手托住下巴,歪过头去听他们复盘。

    俞亮还没从刚刚对局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想到了几个月和时光下的第二局。当时,对方在中盘的绞杀,功力雄厚又飘逸自如,可今天这局,同样是暴力杀棋,他却错漏百出,棋路笨重而被动。

    他真的有追赶上那个人的可能吗?

    -

    等金永顺和俞亮复完这一局,已经是中午了。

    金永顺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幽怨地看向下起棋来就不知疲倦的俞亮。不行,为了他的美好假期,他必须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个没眼色的学生。

    他清了清嗓,正准备开口,俞亮却先行一步起身,颔首道:“裴叔。”

    坐在旁边一上午一声没吭,困的头一点一点的裴星这会儿也精神了,跳起来扑到来人的怀里:“爸爸!想死你啦!”

    裴东海慈爱地摸了摸爱女的发顶,笑道:“爸爸也想裴裴啦。爸爸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和俞亮哥哥好好相处啊?”

    “当然有!小亮哥哥对我可好了,中秋节还给我送了礼物呢。”

    俞亮顺着她说道:“嗯,平常多亏了小星妹妹的照顾,帮着我克服了很多不适应的地方。”

    她这声小亮哥哥倒是叫得顺口,私下里什么时候见她这么温顺过啊,老是“俞亮”“俞亮”连名带姓地喊。

    裴星面上笑容不减,实际却在心里哼哼。

    少占便宜了,谁是你妹啊。

    裴东海不懂孩子之间的小九九,他很欣慰,两个孩子之间相处得这么好,有彼此作伴,他忙于工作无暇顾及的时候,也就可以放心一点了。

    从裴东海身后,走出来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仔细看长相,跟裴东海有七八成相似,不过鬓边已染上白发,眼尾的皱纹为他平添几分饱经阅历以后的平和。

    “想爸爸不想伯伯吗,裴裴?”

    裴星甜甜地叫道:“想死你啦!大伯!特别特别想,想得不得了!”

    女孩古灵精怪的样子逗得众人欢笑。

    耍完宝后,裴星松开裴东海,把晾在一旁的俞亮扯到裴高山面前,她指指俞亮,又指指自己:“大伯,这是俞亮,我的好朋友。”她又指向裴高山,“俞亮,这是我大伯,跟我爸一样帅气的男人。”

    听到裴星这么说,裴高山笑得更开怀了,连连笑道:“你好啊,小俞,你跟裴裴一样,叫我伯伯就好了。早就听你裴叔说,家里多了个围棋小天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俞亮忙忙鞠躬问好:“裴伯伯谬赞了,我还有很多需要提升的地方,这次来韩国学习,就是为了拓展思维,完善自我来了。”

    裴高山见过俞亮就彻底放下心了,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家弟弟做事也过于草率了,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跟才刚刚满7岁的小女住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现在一看俞亮,谦逊知礼,不骄不躁,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可能他们下围棋的,到底跟他们经商的不一样,风光霁月,正直坦荡,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过可惜了他弟弟,如果当年......

    这时,裴东海终于注意到了一旁如坐针毡的金永顺,温和地招呼道:【您是老师吧?过节也要上班啊,真是辛苦了。】

    好家伙,放个假还能碰上金主爸爸视察,还一来来两个,这运气真是绝了,还好没有提前收工。

    金永顺“噌”的站起来,紧张的像个上课走神的时候被点到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是!裴会长!裴理事长!这是我的职责,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俞同学也很努力,很有天分,请把他放心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倾囊相授的!!】

    裴星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裴东海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随和地说:【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呢,我们打算带两个孩子一起回家过节,老师今天也早点休息吧,愿您度过一个难忘的中秋。】

    终于可以下班了,金永顺如释重负地泄了口气。

    目送着四尊大佛走出道场大门,金永顺望天长叹。

    生活不易,老师叹气呐。

    *

    低调的豪车停进私家花园的庭院,这里是裴高山的私人住宅,他未曾婚配和生育,在这边就弟弟和侄女两个亲人。今天过节,他打算亲自下厨,给弟弟和孩子们准备一顿家常餐。

    裴星一路上都在和俞亮咬耳朵,裴星问俞亮吃完饭还去不去练棋,俞亮觉得过中秋节自己这么扫兴不合适,裴星说没关系,叫他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俞亮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他今天确实状态不对,这么练下去也无益于提高。

    吃饭的时候,两大两小就像一家人一样,互相拉着家常,裴东海问了俞亮很多关于他父母这些年的近况;裴高山也好奇的询问韩国道场的院生们是怎么训练的,和当年裴东海俞晓暘那一代有什么区别;裴星还绘声绘色地讲了很多和俞亮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当然经过了很大程度的修饰),引得几人频频发笑,餐桌上一派其乐融融。

    俞亮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往年过节他们一家三口经常聚不齐,聚齐了没几句话也会谈到围棋上面去。而今天身在异国,却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过节的气氛。许久没吃到的家乡菜在这里也尝到了,他也暂时忘却了之前在道场的郁闷。

    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吗,俞亮还记得之前裴星说过的话,叫他把这里当作在韩国的家来看待。

    他抬眼望向裴星生动的侧颜,心底念道,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这顿饭本就吃得晚,还吃得格外长,收拾完以后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裴家兄弟在屋里谈一些公务上的事,裴星就带着俞亮在大伯的私家花园散了几圈步。

    晚上,裴东海问两个小不点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裴星激动的表示想去汉江边露营赏月,裴东海宠女儿自然没什么意见,俞亮觉得新奇也同意一起去。最后三人带着装备和食物驱车前往,裴高山则还有工作在身,遗憾的表示只能下次再聚。

    汉江边,有不少前来过节的人们,素不相识的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一块,互相分享着着带来的食物和彼此的生活。

    皓月当空,银辉满地,男孩女孩藏在幸福的人群之中,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静谧时刻。

    裴星盖着暖和的毛毯,侧仰过头,看向和她并排平躺在野餐垫上的俞亮。

    “俞亮,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

    “为什么开心?”

    “下了围棋,跟你和叔叔伯伯一起聊天,还吃了家乡菜,都让我很开心。”

    还有,像现在这样,和她躺在这里,什么也不想,只是单纯的看着月亮,好像也让他有点开心。

    裴星心想,胡说,今早下棋那会儿她就看不出他有多开心。

    不过裴星还是把这话留在了心底,任何人都会有自己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俞亮也转过头,问她:“你呢?今天开心吗?”

    裴星只含糊的回了句“开心”,就扭过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良久,就在俞亮都快要睡着时,迷糊间听到裴星似乎在叫他的名字。

    睁开眼睛,却不是缀着圆月的湛蓝天空,而是一张被侧躺的裴星单手举着的白纸。裴星在那张纸上画了画,正正悬在他的眼睛和月亮之间。

    画上是一只泪眼婆娑的小狗,趴在空中的明月上,它眼神指向的方位,是在地上站着的两只大一点的狗狗,从模样上看,应该是狗爸爸和狗妈妈,它们眼含笑意,向小狗温柔地挥着手。

    从俞亮的角度看,画纸上的月亮和真正的月亮重叠在一起,银月发出的柔光,为月上的小狗镀上一层皎洁的银边。

    裴星把画纸翻过另一面,月亮还在那,小狗却来到了地上,旁边围着另一只更加秀气的小狗和两只体型高大的大狗狗。新加入的三只狗狗,应该是裴家三人,他们把那只本来泪眼婆娑小狗狗拥在中间,小狗狗也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裴星徐徐开口:“你知道,无论是在哪里,心意相通的人们看到的,都会是同一轮月亮。”

    裴星绵软的声线,从他的耳廓,一直传输到大脑皮层,一路掉入他心中空寂的汪洋。

    不用挑明,他就明白她的意思,或许他与她看到的,也是同一轮月亮。

    他如若珍宝般,从裴星手里捧过那副意义非凡的画。

    “谢谢你的中秋礼物,我也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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