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裴星也不想以这种情况,这么快再见到俞亮。

    这间医院的构造她已经非常熟悉,两年前回国时她就来过。她拿着手机坐在顶楼,随手按掉疯狂弹出来的短信。

    一堆关切的问候中有一条格外执着。

    ——星姐!江湖救急!

    ——你现在能联系得上俞亮吗?

    裴星按下一个字:能。

    收到她的回复,那边消息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往手机里蹦。

    ——你知道吗!俞亮他今天弃赛了!

    ——LP杯预选第二轮,再赢一局就能出线!

    ——弃!赛!了!

    满屏的感叹号看得裴星头疼。

    ——不是,前两天下得好好的,最关键的一局一声不吭直接不来是什么操作?

    ——现在我们谁也联系不上他,我是真没办法才来找你。他现在人在哪呢?

    ——等等……不会又是因为,对手是我吧??

    ——我,时光,半年打进国家队,三星杯最年轻挑战者,差点直升九段!还不够格做他的对手!?上次围甲他是不还记仇呢???

    ——你说说他,眼睛长头顶去了,妥妥要上天的节奏啊!!

    裴星无情打字。

    ——活该。

    ——谁叫你要惹他不高兴。

    关机,眼不见为净。

    一位雍容却隐隐强势的女士出现在身旁,容貌跟裴星有七八分相似,一支烟夹在手里,没有点燃。

    裴星抬抬下巴,墙上“医院禁止吸烟”一排大字赫然在目。

    她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看了眼散落一地的啤酒罐:“医院也禁止患者酗酒。”

    她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女人淡淡开口:“主刀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父亲的病也是他动的手术,技术方面不必担心。”

    “我不明白。”裴星语气平静,仿佛事不关己地陈述道,“你认为爸爸没照顾好我,可这些年你也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会不会觉得太,虚伪了?”

    “我把你留给他,他选择抚养你,这没什么可指责的。”

    “放弃的那一方当然没资格指责。”

    一直表现得异常冷漠的女人皱了皱眉:“如果你是在怪我,我只能说我选择了我的人生,他选择了他的。你也一样,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裴星很想反驳我跟你不一样,但又意识到与她争吵并没有意义,于是选择闭嘴。

    这位女士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离开前却回过头来,罕见的犹豫了。

    还是道。

    “俞家那个孩子......”

    裴星盯着空气愣神。

    一小时前,她安慰完白天被她晕倒吓坏了的同学,身心俱疲,然后看到了门口匆匆赶来,满身寒气的俞亮。

    她勉强扬起一个笑,想开个调节气氛的小玩笑。生病而已,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没什么的,不要担心。

    可是……

    她真的没想要弄哭他的。

    “他叫俞亮。”

    刚刚时光说,他是弃赛回来的。

    她有点控制不住。她可以对自己的病情保持平静,却无法对这样的俞亮无动于衷。

    一直以来如同铜墙铁壁的心像被豁了个口。她是坚强,但也的确看不得他为她落泪的模样。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之间身体比头脑先行,就......把他抱住了。

    她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在乎他。

    她态度明确,一眼便知。女人不自讨没趣,转身离开了。

    “你的平安符好像不太灵。”裴星轻轻道,对着楼梯拐角听了有一会的某人。怀里依稀还残存着余温。

    紧接着没什么力气地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她现在的状态就很让人担心,俞亮从回来亲眼看到她的那一刻,那种不安感就更加强烈。无力的是明明她就在眼前,可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裴星也是被他哭怕了,当即就坦白了一切。

    两年前她开始频繁地偏头痛,查出来可能是幼年一次车祸撞击留下的后遗症。回国其实是为了求医,回国后头疼也有所缓解,本来打算保守治疗到成年以后再接受手术,可今天突发晕厥,一下情况就危急了起来。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再深入讨论什么,开始回避他的眼神,东拉拉西扯扯。

    “真的没什么......那个,听说你和时光还没和好呢。”

    “小星......”

    “我已经把所有的都告诉你了,你也听我讲个故事吧?”

    她打起精神,突兀地讲起了另一对双子星的故事。一个与他们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故事。主人公之一是她老爸,发生在十几年前的棋坛。

    “你肯定听过他们的名字。年纪相仿,棋力相当,年轻的时候谁都想赢,为了一盘棋能吵到翻脸。”

    “外界一度猜测他们因为激烈的竞争关系水火不相容,可老裴从没有这么想过。他把对方当作知己、朋友,值得尊敬的对手乃至一生互相追逐的目标,对方也曾如此。”

    裴星歪歪头,“是不是很像?”

    俞亮忽然握住她肩膀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就像没感觉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

    “可有一天他的朋友倒下了。他最大的对手倒下了。老裴直接宣布了退役。”

    “所以就像你说的,漫漫人生拥有自己的热爱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美妙,那么能找到与之同行的人,真的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她鼻尖一热。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怕以后没有机会跟他说这些了。

    落入一个扎实而坚定的怀抱。

    和她那潦草的哄人式的抱抱不一样,这个拥抱让她所有的压抑和忍耐彻底决堤。

    男生的声音从胸腔传来:“疼吗?”

    裴星窝在他的颈窝,闷闷地:“疼。每天都疼。晚上睡不着觉。”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失去她的那种可能,他想都不敢想。

    “就当为了裴叔,为了我。”

    “如果......”

    “不会的。”不知是安慰她,还是自我安慰,俞亮收紧了抱住她的手,“会好起来的。”

    说他贪心也好,自私也罢。他早就认定了的,未来与他同行的人,有且必须要有她。那才是他最大的幸运。

    裴星用力回抱着他。微风轻拂,因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的心跳慢慢变得宁静。

    良久,她松开俞亮,跟着他回到病房。揉揉脸,朝着守在门口,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的老裴走去,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没关系的,爸爸。”她依偎着她的父亲,“我会好好的。”

    *

    手术很成功。

    从裴星苍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被推出手术室,到术后恢复转普通病房,俞亮悬着的心终于在她能无障碍地跟他玩报菜名时落了下来。

    “如果我再吃不到冒烤鸭冒肥牛红烧肉、烧鸡烧鹅剁椒鱼头、糖醋小排熟醉大闸蟹……的话,我真的会崩溃的。”

    “医生嘱咐了,忌高油高盐、辛辣刺激食物,要清淡饮食,有助于术后恢复。”俞亮将窗前的百合花换了束新的,耐心哄道,“今天有炖鸽子汤,加了花胶熬的,又鲜又营养。”

    裴星咽了口口水:“能不能让明娴阿姨多放点红枣。”

    她中午吃完香香的乳鸽,老裴怕她无聊,便把小亮耶带过来一起陪着她。她康复神速,现在已经能在户外自由活动了。

    来探病的小伙伴们看到她又能活蹦乱跳了很开心,他们来玩裴星也开心,直到这几个人看她没啥事了于是丧尽天良地把几书包的教辅和试卷摞满她的病房。

    裴星假装没看到,扯过一本书把脸埋进去,一脸震惊地:“斯内普居然是好人。”

    安贝贝一点不给面子:“哈利波特去年完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是病人!一学习我就头疼!”

    “我们问过医生了,控制用脑强度的话没问题的。”

    裴星有点心虚,没敢告诉他们其实她之后都不打算回学校了。

    从她病了以来老裴就有些草木皆兵,导致她一有什么动静就精神高度紧张。经过这次老父亲是更是急在眼里疼在心里,不愿让她太辛苦,已经为她铺好了另一条更轻松的路。

    太阳快要落山,夕阳波光粼粼地躺在湖面。坐在湖边的长椅,裴星出门久了有点累,安静地靠在安贝贝肩上。钟熠和林奇被小亮耶追着满世界跑,俞亮拿着棋谱坐在不远处,时不时望过来,关注她的身体状况。

    “阿熠决定重新开始打网球了。”

    “那很好啊。”

    “你的决定呢?你是怎么想的?”

    安贝贝板着小脸,一副教导主任模样。裴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其实真的没什么所谓。

    “你知道,泰坦尼克号出海前也没想到会撞上大冰山。对我来说,可能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吧。”

    “麦哲伦完成环球航行前人类也不相信地球是圆的。”安贝贝皱着的眉头更深,把肩膀从裴星脑袋下抽出来,直视着裴星的眼睛。

    她只说了一句话。

    “那天你去给俞亮献花,我很羡慕。因为台下永远有那么好的人关心着他。”

    “可我觉得,她也应该是站在台上的那种人。”

    -

    答应了安贝贝的魔鬼高考冲刺计划后,裴星每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被学习花式毒打。

    果然保送生都不是人,裴星一边奋笔疾书,生怕遗漏一处知识点,一边心里感慨。

    听到开门的声音,裴星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去啃她的阅读理解。“今天怎么是你,又不是周末。你也保送了?”

    林奇冷笑:“保送哪有高考有意思,狗都不去。”

    裴星最见不得装逼犯,真诚道:“你特喜欢狗吧,一天到晚狗来狗去的,要不要我请我们家小亮耶陪你玩几天?”

    林奇不跟她吵,拿过她刚对完答案的数学卷子开始看。“安贝贝这几天不来了,你成全一下,让他们小情侣享受最后的校园生活吧。”

    光速扫描完她的试卷,满意道:“还有一个月,提到一百四没问题。”

    裴星觉得他简直有病。“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语文是弱项,理综勉强能看。英语满分的话,数学一百四以上才够到top2的门槛。”

    裴星觉得大概是这个世界疯了吧。

    “考前有个送行活动,你来不来?”从早到晚,裴星差不多快要学吐了,林奇终于结束了对她惨无人道的摧残,走前问道。

    考前送行是实验中学的传统,学校每年高考前都会组织高三生写愿望墙,然后在学弟学妹的目送祝福下走出校园。

    裴星说去。

    结果送行当天,她却在许什么愿上犯了难。

    大部分同学写的是“高考加油”“x大等我”之类的,裴星觉得对她没什么意义,考多少分上什么大学事在人为,许愿就该许点不切实际的。

    最后还是林奇点醒了她。

    “想想你最想要什么,最重要的是什么。”

    笔尖无意识的勾画出脑海中唯一想到的那个人,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裴星摇摇头,将卡片夹进桌肚里,没再写一张新的。

    高三就这么紧赶慢赶地过完了。

    高考结束,裴星放飞自我。本来想来场惊天动地的毕业旅行,奈何她老父亲担心她身体,不过跟着俞亮到处围观棋赛也不失为一种完美的放松方式,尤其还有免费的嘴炮能打,供她解闷。

    这已经是岳智第n次看见裴星在比赛现场无所事事,鄙视道:“你要是没事干,不如趁没超龄赶紧定个段,以后出社会至少能混口饭吃。”

    瞧瞧,输了几场了还好意思说她呢。“你要是再不涨棋,不如趁早出国混个学历,以后没棋下了至少能回家继承家业。”

    等成绩和填报志愿的过程裴星完全没觉得煎熬,她对自己倾尽全力的事向来不会缺乏信心。

    不过当看到比模考高出几十分的成绩后她还是嘚瑟了一下,大手一挥直接报了北京那所顶尖高校的理工专业。

    各奔四方前班级必然有一次同学聚会,安贝贝钟熠两个人早就不知道腻歪到哪里去了,裴星最近有点小感冒,没玩一会就疯不动了。林奇也懒得待,跟她一起提前离席。

    “我跟你报了一所学校。”闲逛的时候,林奇突然说。

    “那很好啊。”裴星想了想,“这样我们四个都在北京,又可以在一起吃饭。”

    “......”

    林奇彻底服气。

    “真是的啊,没心的家伙。”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裴星皱了皱眉,类似话已经她听过不止一次。

    “我怎么就没心了?”

    “谁知道。”望见马路对面的路灯下,风尘仆仆来接人的男生,林奇有些释然地笑起来,“可能被狗吃了吧。”

    裴星跟林奇道过别以后就上了车。

    林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女生正从车窗探出头,弯着眼睛对男生撒娇,“俞亮,快走啦。”

    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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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哭过啊。”裴星一个鲤鱼打挺,把盖在脸上的书扯走,“我高三住院那会儿,我一句话没说呢,你就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感觉快要碎掉了。”

    “我当时一定把你吓坏了。怕我撑不住,担心手术出什么意外......”裴星像列举罪状一样掰着手指头数,“生病的事都没告诉你,肯定还特委屈哈哈哈。”

    顺手捞起在地毯上打滚,已经养成大型犬的萨摩耶,“你比它难哄多了!”

    小亮耶听了以后折了折耳朵,裴星一直觉得俞亮湿漉漉的小狗眼简直跟小亮耶如出一辙。

    “不是。”

    俞亮显然有经过认真的思考,却摇了摇头。

    “是因为心疼你。”

    心疼啊,根本不敢去想那么多个漆黑的夜晚,她一个人会有多么难熬,多么辛苦。

    她总是那么独立坚强,他自诩喜欢她,却不能在她脆弱痛苦的时候成为她的依靠,有时甚至不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也为此感到自责。

    叹了口气。

    “其实,你可以任性一点的。”

    “好啦。”裴星丢掉小亮耶,很熟练地贴过去,双手环住男友的腰。

    “是因为知道你在,才不会害怕。”

    “爱应该给我们无所畏惧的勇气,而不是退缩的底气。”

    俞亮抱她的力度像是要把她揉进怀里,“可我既想让你有勇气,也想给你底气。”

    “我知道。”裴星回应道,“所以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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