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嘉走前留下的盘缠,阿狸一分没有动,这几百年靠着收鬼还赚了不少外快,这是让凤嘉唯一欣慰的地方。狐狸庙依着药庐山而建,后山是大片的丹林和各种参天大树,庙前有一片很小的池塘,二人在后山背了一些落枝回来沿着池塘围了一圈,又去花巷找花官来种了一些碧血蔷薇,那花官给力得很,一口气吹得那花儿窜出去一人多高,阿狸与凤嘉很满意。

    凤嘉自从南部的天明谷回来,整个人更加消瘦,精神却更好了,虽然右手依然使不上劲,至少对冷暖有了一些知觉。阿狸在凤嘉的严格看护下,终于对刀剑之外的玩意有了一些兴趣,会背诵十几首小诗。南方发水,一些教谕离职回家收拾房屋,国学院空了好几个职位,凤嘉递了投名状,没想到真的通过了。

    七月,整个仙京坐落在雾蒙蒙的雨帘中,色调古早稠和,像是一片古旧的壁画。东部绿油油一片,西部红黄相间,北部是一片青白交替的颜色,渐渐湮没在一片灰白色中,南部是杂交的颜色,一片混乱。

    中元节头一天下午,街上的人已经慢慢减少,除了一些货品还未来得及置办的匆匆忙忙满大街买东西的人,就剩下一些身着灰白色鹤服的人,这些便是国学堂的学生们,这些人因为路途遥远天气恶劣来不及回家,便只能滞留在仙京过节。

    凤嘉抱着一堆书,一脚深一脚浅、艰难地走着。

    一阵狂风夹杂着雨水劈头盖脸泼在他全身,在仙京没有七月流火,一天天愈发寒冷。

    前日阿狸吵着要去下野找顾云玩儿,正好凤嘉忙得批改卷子抽不开身,便应了她,此刻二人正围着炉吃着烤鱼吧,喝着麻辣汤,吃着冰冻梨子,凤嘉光是想想,心中便有些郁闷,他岂不知道阿狸的一些小心思,在仙京是不能随便使用法术的,动辄便是一顿雷鞭,鬼市除外,阿狸这小崽子自打他回来后还没有尽情活动过筋骨。

    安置好了几个学生,才闲下来静心想起中元节的祭品还没有置办,虽然是孤家寡人,到底还是要有些过节的氛围,否则,又该被人耻笑他落魄至此。

    凤嘉只顾眼睛盯着自己脚下的雨水,一匹白马忽而窜过去。吓得他魂魄惊惧,双手一撒扔掉了手中所有的试卷,人差点滑倒在地。一声清脆的马鞭划过街道的寂静,在酒馆中喝酒逗乐的神官们纷纷伸出脖子侧目远望。

    阎寒坐在马上,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斜风细雨遮挡了他脸上的表情,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凤嘉。

    “凤先生还不回去,抱着一堆废纸在这街道上晃什么呢?”

    一排茶馆中伸出脖子的神官们见披榛殿主目光凛冽划过他们,纷纷将脑袋缩回去。原来冷清的街道只是假象,掀开一个个正店铺子的帘子,里面声色犬马,热闹着呢。

    “你是不是几十里外就看见我了,就为了吓我半死是吧?”

    “急了不是?”

    “你承不承认?”

    “你怎么一急便上火?”

    “交友要交心,我就是有眼无珠,才认识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人”凤嘉一把推开阎寒,一边摸着自己口袋中仅有的五个铜板,还好,屁股可以开花,钱财绝对不能丢,说好给阿狸买一些果子回去。

    “你与顾云两个大男人养不起一幼儿吗?”

    凤嘉示意阎寒离他远点:“两个大男子,需要动手动脚吗!”

    阎寒抓着他的手腕,眼神儿逼近凤嘉的脸庞:“要入我北方军营,拿到徐兰山的牌子,须得进焦山寺历练,你舍得吗?”

    凤嘉莞尔一笑:“殿主说什么呢?我舍不舍得是我自己的事,与阿狸何干?阿狸只是阿狸,不是言脩,你不用紧张,话说回来,殿主你见过阿狸吗?她是什么样人,对于她的事你一个外人又知道多少?”

    “你这伤掉的手臂,据说是捡到那只小狐狸的时候在赤水坑被恶鬼咬伤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也是7月。”

    凤嘉收拾好散落一地此时已经被雨水浸泡得看不清字迹的卷子,叹气道:“殿主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阎寒将他拽到路边廊下,厉声问道:“凤七梧,你也曾是在武神榜上排名前三,我倒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恶鬼,让你失掉了半个身子?”

    “看什么看,笑什么笑?你是哪个班的?哪个教谕教的你?”

    几个学生路过,看见两人你来我往推推搡搡以及凤嘉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赶紧捂着笑脸跑开。

    凤嘉将湿漉漉的试卷拍在阎寒的胸前,一脸无奈:“湿了,怎么办?”

    阎寒一脸肃寒地盯着他的脸,如同猛兽蓄势待发。

    “如今你弄湿了我学生的卷子,再加上我这身衣服,还有身上的伤,二十两银子,一分不少!”凤嘉比比两根手指头。

    “你是清远仙乡留于世的最后一只不死鸟,一身傲骨铮铮,死亦不惧,为何提到你家那只狐狸你的眼神儿中便多了一丝动摇?凤七梧。”

    “即便我说了,如何?”

    “如何?”

    “你这朗月金冠的披榛殿主能放过阿狸吗?”

    “徐兰山白狼不是瞎子,从不滥杀!你何必多此一举要问这些?”

    “我只是飘摇微尘之身,扛不住你的手劲,放开!”

    凤嘉活动了一下手腕。

    “可笑,一个连剑都拿不起的残废武神竟然还带着佩剑?”

    “白算子说我流年不利,需提防防小人。”

    “七月流火令,绝杀言脩,救下阿狸,你这破的可是生死局。”

    “阎月溶,你好好的殿主不做也罢,若是去写什么胡诌的小画册倒是很有天赋,我最后再说一次,阿狸只是阿狸,与言脩无关!”

    “你仔细讲来听听?”

    “我饿了,要吃东西!”

    二人身后便是畔阳正酒店,这家老板飞升前是朝晖国酿酒的名士,因为乐善好施,年终正寝后便顺利飞升,只是这年头飞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又没有什么仙根,在金石馆登记后一直等着中枢殿拨下来的职务,这一等便是九十年多年,无聊之际便在仙京开了一家小酒馆打发日子。凤嘉与阿狸若是手中阔绰,便会来此消遣,凤嘉嘴上说不爱酒,其实就是个半杯倒,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老板,两瓶江孜烧酒,一盘烤羊排!”

    凤嘉想想自己咕噜噜的肚子,索性没有半分推就和虚与委蛇赶紧落座。

    老板一边放菜一边自言自语道:“原本以为飞升后日子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当上了神官才知道,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换了个寿命更长的身躯而已,只是美酒不能断,美食不能停,诸位慢用啊,慢用----”

    在仙京的酒圈混总要有些本事在身,知道披榛殿主喜欢摆弄花草,连忙搬来一株烈焰红梅放在窗口,笑着问道:“殿主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听闻你是个鉴梅高手,能否替小官看看这红梅如何?”

    “根子有些黑了,仙京的水质不行,还是要雪山的冰水才可,可惜了这么好的底子。”

    凤嘉不听两人虚情假意啰啰嗦嗦,只顾低着头干饭啃肉。

    阎寒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吃人嘴软,该说了吧!”

    凤嘉放下手里的羊排,一脸正经道:“我怕死得很,与你说了也无妨,不过你这人好奇怪,巡防营一直放任下野恶鬼胡闹不管,阿狸身为北方狐狸庙的镇守神总不能视而不见吧,近日来一连发生了好几起神机木偶咬人事件,桩桩件件甚是怪异,殿主却有时间与我坐在这里追究阿狸的罪过,阿狸有什么错?”

    阎寒恨得牙痒痒:“遮遮掩掩,你以为我真不会剁了你?!”

    “那倒不至于吧,殿主大人啊,我和阿狸不过是仙京一布衣,她捉鬼换点银子养家,我不过是国学殿一小小的教谕,我们与世无争,老实本分过日子,怎么就惹了你,你就不能放了我们?”

    “你想安心过日子,却狠心将你家小狐君抛下消失三百年到南山南寻找无伤草,你这心----分明不甘蛰伏。”

    “我这半躯残身能惹着您什么事儿,老人家看病嘛何必大惊小怪。”

    “下野恶鬼流窜是积年顽疾,至少还有缙云山屏障在,如今下野恶鬼四处逃窜,顺着渭河两岸进入西洲大地,西方各仙主纷纷上书帝君处置阿狸,你这一箭双雕的计谋真是令人佩服,阿狸打出了名号,又试探了整个仙京乃至帝君对阿狸的态度-----”

    阎寒话音还没落完,一阵凉风嗖进来,帘子被人掀开,进来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弯腰捂背坐在后面的桌子上,每个人的脸都是煞白煞白,脸上,身上还挂着彩,进来便向老板要滚烫的烧酒喝。

    胖子坐下来,气喘吁吁地说:“见多了仙都的仙家氏族、天潢贵胄欺负人,没有想到如今被一只穷狐狸欺负了,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瘦子道:“那狐狸是北区狐狸庙的地官,三百年前封的镇守神,在北区这边是打出名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见她不绕着走,还要硬上,自找苦吃!”

    “闭嘴!仙京建都以来哪一个像她那样子一头混账白发,我就是看着不舒服,扎我眼睛了行不行?”

    戴着铁骥手环的女子,眼神儿中充满了憎恨和厌恶:“言家的遗孤,没人知道她叫什么,连个名字都没有的混账货,大家都喊她阿狸。”

    “表妹,这也不是一般的狐狸,既然是镇守神,总有两把刷子的。”

    “言阿狸次次倒数第一,这次文考不知道吃了什么错药,成绩竟然比我还要多一位名次,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我处处要居她之下!”

    阎寒:“.......”

    凤嘉:“.......”

    “论起容貌,她定然是输给你的,不过是一只野狐狸,能折腾出什么动静,听人说这狐狸走失那些年是在沉墓中吃死尸活大的,那一双眼睛,跟魔一样,煞红煞红的!”

    瘦子伸出两根手指头指指自己的眼睛。

    胖子道:“表妹,刚才你在觉悟寺怎么不使出铁骥环,那狐狸毕竟是个兽类,脖子上套上了环子,还不是乖乖听我们摆布?”

    “放屁,这铁骥环是龙套,她配吗?”

    凤嘉听得有些无奈,浑身不自在。

    胖子不甘心:“上野乱葬岗的觉悟寺是天下恶鬼之窟,她去做什么?莫非那寺中藏了什么宝贝?”

    “那觉悟寺建在坟场上,脚下是尸山血海,白骨成堆,若是有宝贝,恐怕也只有那言阿狸这样的妖狐感兴趣,正常的人谁会去那地方!回去后让我老爹再参她狐狸庙一本,此等妖类怎么能继续留在东都?”

    阎寒接过胖子的话,手指敲敲桌子问凤嘉:“是啊,只身一人闯进鬼窟,做什么呢?”

    “镇守神捉鬼,有问题吗?”

    “觉悟寺有一花钱铜炉,能焚世间恶鬼,听说小狐君惯会使用花钱招魂,为自己所驱,暗地里绘制招魂幡。”

    “暗地里?绘制招魂幡?”

    凤嘉吃了一惊,佯装微笑,瞬间淡然道:“阿狸这崽子连笔都拿不稳,别说招魂幡了,就是画一条虫都费劲,月溶啊,你这杯弓蛇影的念头让人无法理解,实在是冤枉我们家小君了。”

    阎寒表情一变,那眼神儿几乎要剜了对方的脑袋:“凤七梧,你原来不是这样七面玲珑,油嘴滑舌的,你什么时候变了?”

    “赤水坑以后,我已决定卸甲归田褪去一身戎装,我们清远仙乡不死鸟一族的骨子里都可刻着种田梦,打打杀杀的日子我早就厌倦了,再加上这手伤,更让我彻底下定决心远离你们这些暴虐之徒,阿狸和我守着狐狸庙,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殿主非要追究到底,将我俩放在碳火上炙烤,赶尽杀绝吗?你也说过,我是个废武神,不堪重用,没有前途,就当是可怜我们,高抬贵手,如何?”

    两个人终于卸下伪装看着彼此。

    “哥!哥!”

    与披榛殿主外貌体格相似,这位高大矫健、黑发飘飘一身戎装的男子径直走进来调笑道:“张公家那小子果然是个不省心的,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我派人将他吊在崖底,他若再敢溜号,我非砍了他的脚筋──”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凤嘉低眉细品着茶水,任由这陌生男子的眼光将他看得一干二净。

    “这位是……”

    “凤七梧,凤嘉,狐狸庙的人。”

    男子双手抓住桌边,将阎寒遮蔽在身后。

    “这位看起来弱不轻风,好似一书生,但是额发间隐隐约约的武神印还在,像是要故意藏起来,现在咱们仙京的人都这么低调了么?”

    “你若是无事,便先回去马场等着。”

    林月并不理会身后的人:“真是好巧,画屏风旁初相遇,我哥有没有欺负你,他这人是面冷心热,也算是个好人,他要是吓唬你,你莫要理他,哥!”男子回过头,一脸嫌弃得看着阎寒:“你怎么能将人挟到这里,看把他吓得!”

    “你哪双狗眼看出来他胆怯了,这万一被挟的人是我呢!”阎寒冷冷道:“你能不能先滚开,我话还没说完?”

    “哎,急什么啊!我的话也没有说完。”

    “林月!”

    凤嘉背上的冷汗一层又叠了一层,徐兰山二殿下林月什么德行,他大概知道一些,话已经说完,走为上策,便立马起身告别。

    “诸位,不好意思,我家中柴火炉上还炖着一锅老母鸡,实在是不能在这里多陪二位,改日再约。”

    “老母鸡……啊,先别走,我也喜欢吃鸡!”

    阎寒扶额:“……”

    若不是身处繁华地段,他到底是个封疆殿主,还要脸,当街诛杀自家兄弟这事不便宜实施,阎寒看着林月那恨不得长在凤嘉背影上的脑袋,心里已经磨了上千把刀。

    “这东都竟然有这般人物,我真是在徐兰山白活了!”

    林月拿起凤嘉喝过的酒杯,还未到唇边,脸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一红,又放下来。

    “回去好好看翻翻《天官录》吧,就你这脑子,还想往人家身上贴,他不是一般的武神,你莫要招惹他,对咱们没有好处,近些年那个闹腾不安的小狐狸便是他养大的,帝君都不曾说什么,咱们见机行事。”

    “哥,你这话说的我好像贴不上似的,你也太小瞧你弟了!”

    “我倒不是瞧不起你,我是对他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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