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潜回到家后还是毫无睡意,他既期待回到家乡,又有些惧怕,自己也想不通害怕的是什么。或许是担心一切都变了样子难以适应,又或许是担心努力到最后是一场空,他又该如何面对白阳?他一直在想十几年了,警察都没查出来的真相,靠他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不过这么多年他有一个观点始终没变,那就是:只要去做就有可能性,如果不做那么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真相不会消失,只能被掩埋,谁是那个清理干净废墟让真相暴露的人,既看运气,也看能力。

    天上的乌云散了一些,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柔和的光线在地板上发出光晕,他看着空荡荡的床,心里想如果白阳还活着,他们并肩躺在床上享受月光浴,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女孩一定会靠在他怀里,用她的想象力诉说着月光的美好,普通的一件事在她嘴里都会变得浪漫,生活不会单调,苦难会被削弱,这是他理想中的人生。

    天朦朦亮的时候周潜才倒在床上睡去,这一晚他睡的尤为踏实,一个梦都没有做,日上三竿的时候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他迅速起床,洗漱换衣,打开冰箱随便吃了点面包牛奶,然后出门去了花店,买了向日葵和满天星,来墓地看望徐瑛。

    墓碑上徐瑛还在浅浅笑着,慈爱的看着她的儿子。周潜轻抚照片喃喃道:“妈,你还是年轻漂亮,我却变了样子,这么多年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

    母亲还是微笑着。

    “妈,我要回去一阵,家里的老房子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可能短期内不能来看你,但我已经委托了最好的朋友,他会代替我常来。其实他也和我来过很多次的,你一定认得他,就是那个脸上有道疤看着有点吓人的那个。不要和他说我这样讲他,他一直觉得那道疤是他男人味的体现。”

    他又说了许多,想到哪说到哪,到最后也不记得自己都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说了很久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家。刚到家门口,就看到柏来盘腿坐在那里,那样一个大块头愣是被他坐出了无助感。

    “去看你妈妈了?”

    “嗯。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猜到了,所以就没打扰你,想着你明天就要走了,肯定会回家的。”

    “你这是……想再看看我?”他尽量用轻松些的语气来冲淡离别的伤感。

    “你有什么好看的?没饭吃,看你这有没有吃的。”

    周潜哭笑不得:“我要走了,冰箱也基本空了,正好我也没吃饭,出去吃吧。”

    “不用,下碗面就行。”

    “那去超市买点配菜,上车。”

    周潜很少和别人一起逛超市,之前偶尔会陪陈立盈前来,也感受不到什么乐趣。他和柏来选着食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直到柏来说:“操,老子还不太习惯和男人做这么居家的事情,不会被人误会吧?”

    “那你和我保持点距离。”

    话是这样说,可两个人还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这个拿俩西红柿,那个又捡了俩土豆进去,没一会柏来看着半车的食材挠挠头:“你家锅有这么大吗?”

    “没事,到时候我留套钥匙给你,空闲的时候就过来帮我清清灰,添点人气,不然我回来是鬼气森森的,哪还敢住。”

    柏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因为相处的每一分钟都在昭示着周潜即将离开。没想到十五年的时间竟然这么快,感觉两个人都没有好好谈过天就要分别了。

    周潜不是很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只不过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很少有时间自己烧来吃。柏来负责洗菜择菜,周潜负责烧,本想就一碗面解决的晚饭,最后还是复杂了起来。

    柏来一边给土豆削皮一边问:“这是你理想的生活状态吗?一起烧饭一起吃饭。”

    周潜想也没想就笑道:“是啊,有个人在身边,不管做什么都不觉得单调。”

    “她……”柏来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打住了这个话题,他希望周潜可以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回到香港,心平气和的和他讲起一切。

    由于前一晚的醉酒,两人只开了个瓶红酒,说的也大多是兄弟们之间的事情。人就是这样,往往临近离别才发现好多话还没有说,于是说起来没完没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柏来还没说够,可看着满屋狼藉知道周潜还没收拾好行李于是识相的打算撤了,周潜指了指客房:“就在这睡吧,你熟,自己拾掇吧。”

    说是如此,可柏来根本毫无睡意,他关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许是怕打扰到自己,周潜一直轻手轻脚,但柏来还是觉得厌烦,他将头埋进被子里,终于好了一点,于是伴随着外面略带钝感的噪音,他睡了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周潜已经不见了。房子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衣橱里装满了衣服,冰箱里塞满了食材,餐桌上还摆着早餐。可是柏来知道他还是走了——沙发异常整洁,卧室里被子已经收了起来,晾衣架上已经没有了衣服,餐桌上不只有早饭,还有一套房子的钥匙。柏来坐到餐桌前,安静吃起了饭。

    陈立盈来送了周潜,她絮絮叨叨的,一会问周潜有没有落下东西,一会又提醒他下飞机报个平安,好像眼前这个人是她亲生儿子。周潜微笑着聆听,这是一种常人容易忽视的幸福感,他乐得其中。即将登机前,陈立盈突然说:“回去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我这里还有些你爸的人脉,虽然你爸走了,但我的面子他们还是会给一些。”

    他突然有些难受,一向不喜欢周建凯社交圈的陈立盈愿意为他去求人。他觉得这一路走来其实自己很幸运,在登机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了预感,带着这份幸运他一定能够找到杀害白阳的真凶,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周潜先是飞到上海,然后在那里转机,终于踏上家乡的土地让他有种一瞬间的疏离感。十五年,这座北方城市的变化很大,机场都比自己离开时要豪华了许多。他贪婪的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总感觉有白阳的地方空气都带着清甜的味道。

    他没有心思解决餐食,而是直接打车回到了小镇。比起城市,这个小镇却像是被遗忘了的样子,虽然有些变化,但还是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零星的竖起了几座高楼,有的老旧小区的楼已经被围了起来,成了危房。他所住的小区因为建立时间比较晚,所以还算结实,只是小区内乱草丛生,一看就是平时疏于管理。

    周潜站在自行车棚,不得不说时代变迁还是在一个小小的车棚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车棚上的挡板已经锈迹斑斑,有的地方已经破出洞来,光线从上面射下来落到杂草上面,更显得这已经是一个被时代淘汰掉的东西。他抬起头向上看,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家,那些年母亲总是趴在窗前目送自己上学,等待自己回家。

    回忆总是很好哭,周潜轻易就湿了眼眶。他挺拔的站在那里,引来路人侧目。有人小声的说着“这是谁,好帅啊”,有人皱眉看他,心想一看就是有钱人,有钱人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人觉得他眼熟,怔怔的看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一边摇头一边走了。

    这些行为周潜全都没有注意到,他收起思绪终于迈步向前。单元门早就坏掉了,根本不需要钥匙,他直接拉开,老旧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听得他心里颤动了一下。家在四楼,没有电梯,周潜跨着大步上楼,来到熟悉的房门前,奇怪的是,门上贴着对联,对联的内容正对应着现在的年份,他错愕不已,反复确认是不是走错了家门。

    不会错的。就算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会忘记家的位置。他没再多想,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了锁孔,向右扭动,还好,锁芯正常转动,他又轻轻扭了两圈,“咔哒”一声,门开了。

    刚才看着门上的对联,他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梦醒来他正坐在教室里,为理想中的大学而努力,白阳就坐在他左侧扭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下了晚自习回到家,母亲已经备好宵夜,一边问他白天学校里的情况,一边笑吟吟的看着他吃东西。也许母亲就在房子里等自己回家,她已经等了十五年了。

    想到这周潜轻轻唤了一声:“妈。”

    房间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他。他苦笑一下,刚想进门,对家的门应声而开,他本能的回过身去。

    那是一个拄着拐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此时颤巍巍看着周潜,半晌后试探着问道:“江川?”

    男人想起对面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子女在市里上班,不常回来,平时看到自己都是一脸慈爱,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一点过来,总是和徐瑛说江川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多吃点肯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李爷爷。”周潜忙迎了上去,轻轻扶住老人,“爷爷,好久不见。”

    老人眼中射出光来,扭头冲房内喊:“翠芬,翠芬,快来看,看谁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从房内窜了出来,看着门口高到要仰头看的男人,举着锅铲叫道:“江川,你可回来了!奶奶做饭呢,吃饭了没有?就在这吃。老头子你干啥呢,快让江川进来,站在门口干什么?”

    这久违的亲切感。周潜推辞不过,也不想推辞,跟两个老人说了声先回家放行李,之后就“却之不恭”的跑去蹭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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