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像孩子,阴晴在转瞬之间。

    出门时,晴朗无限,路上,下起了细雨,肖枫拉着我手,我一路心情不是很好。

    每次去给奶奶,爸爸和妈妈扫墓都是一种锥心的痛。想着我来到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却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听不到他们的回音。我有些许的遗憾,失落。

    没有言语的见面,没有笑语的相聚,像一首悲情的歌。

    雨下得细小,毛毛细雨飘飘洒洒,可以撑伞,可以不撑伞,我总会选择不撑伞。

    雨,像是我心里的泪,从天上飘落。

    雨落,哭泣的声音。

    肖枫看我闷闷不乐了一路,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拉着我的手。他一手拿着花,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两只手里皆是水,不知道是雨水浸入了手心,还是汗水。

    拾阶而上,光洁的石阶,被雨水浸润着,天灰蒙蒙的,像是我此刻的心情。

    墓碑并排着,奶奶,爸爸,妈妈,他们像以前一样笑着看着我。

    岁月过去了很多年,只有他们看着我的笑容没有变,依旧和往昔一般。

    那年,爸爸第一批报了去西北支教三年的任务,妈妈总是放不下,在医院要选调医护人员去西北工作的时刻,她也毫不犹豫报了名。

    走的时候,我即将上初中。

    妈妈说,爸爸去了艰苦的地方,她要陪着爸爸。那里有需要被帮助的人,他们亦该前往。

    爸爸说,相信我可以和奶奶一起,过好这三年。学会独立学习和生活。

    他们笑着看着我,满目骄傲。

    我看着爸爸妈妈,却是满腔不舍。

    奶奶说着最温情的话,牵着我的手,拭去我终是不够坚强的眼泪。告诉我,爸爸妈妈有他们的选择和责任,这是他们坚守的信念和努力。

    我点点头。

    三年,不遥远,却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三年,我在家里等着爸爸妈妈的归来。

    三年,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在他们心慕的遥远的地方,是否像我一般也盼着归来?

    想念的线,绵延。

    可是,每次电话里总是说不了几句,爸爸妈妈总会有突发的状况要去处理。

    那是一个我想象不出,想不出它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一个让我梦里都会飞去见爸爸妈妈的地方。

    那是我爸爸妈妈愿意为之抛下我去的地方。

    ……

    我数着日子,日历上度过的每一天,被我开心的划掉。我知道,数完这些日子,他们就能飞回我身边,我便是最开心的时刻。

    奶奶说,我不懂爸爸妈妈的狠心,因为我还没有长大。

    爸爸说,我虽然小,可是他相信我一定懂他们的选择。

    妈妈寄来了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满天的雪,无尽的草原被雪覆盖。妈妈半个身子陷在雪里。爸爸扶持她,他们相拥而笑,甜蜜的像是孩子。他们被一群孩子围着,笑靥如花。

    冬过了,春来了,原来草原的绿是那么无垠。

    照片里爸爸妈妈在草原上,他们会骑马了吗?

    爸爸说,妈妈要骑马去不同的地方出诊。

    妈妈说,爸爸会在下雨时背着孩子送学生回家。

    他们笑得灿烂,和往常不一样。

    我翻出地图,原来,在地图最上面的地方,那里有那么广阔的草和成群的牛羊。

    原来,在那个地方,还有很多孩子不能像我一样学习。

    原来,在那个地方,还有很多人生病了却看不到医生。

    爸爸,去了,孩子有书读。

    妈妈,去了,病人有医可看。

    每次电话里我告诉爸爸妈妈,我考试是班里最好的时候,都能听到爸爸的赞许,“我们筱筱是个自己知道努力的孩子,知道爸爸妈妈在外面,自己要好好学习。”

    妈妈说,回来要给我做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我梦里都能梦到排骨的味道。可是这香味却在醒来的一刻荡然无存。

    我等着,一千多个日夜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告诉爸爸妈妈我都要上高中了,我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我等着爸爸妈妈回来看我的入学通知书。

    我满心愉悦等着。

    过了这个暑假,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最开心的日就要回来了。

    可是,那天,我从图书馆回来。

    进门看见了好多人,奶奶坐在沙发上,在那不语。

    围着奶奶好多人,有爸爸单位的李老师,还有任老师,那个在奶奶身边的眼睛红红的,是妈妈医院的护士长吗?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心里顿时紧张的不敢想。

    奶奶看我回来,伸手叫我走过去。我忐忑地坐在奶奶身边。

    奶奶擦了擦眼泪,我看见奶奶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不安在我周围蔓延。

    从那一天之后,我知道了原来草原也会发洪水。我以为草原雨水会不多。

    暴雨是草原上不多见的气候,可是,它却发生了,它来了,带走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想,我大概要哭死过去了,我也想跟着爸爸妈妈去。

    奶奶厉声告诉,我们要好好活着,才能让天堂的爸爸妈妈看着我们笑。

    我知道,爸爸在草原上救学生的时候必定想好好活着的。

    我知道,妈妈在出诊返回的路上,也想要努力活下来。

    可是,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他们,为什么要把在人间一直努力的人带走?

    我想不通。

    我不甘心。

    我的泪水没有感动天地,没有回复,我的失声痛哭只有无尽的心痛。

    可是,当我看着墓碑上爸爸妈妈笑着看着我时,我知道,我所有的不解,都像风一般,被吹散了。

    生与死,何时让我们自己来选择过?

    而我们可以选择的只有好好活着,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也许,短暂的三十多载对爸爸妈妈来说,实在短暂。

    可是,他们选了自己要走的路,却是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奶奶说,爸爸妈妈做了自己想要的选择,他们是无憾的。

    奶奶把泪水流在了自己独处的时候,我把泪水变成思念放进了梦里。

    奶奶和我相依为命,我看不见的地方才有奶奶的伤心流泪。我听不见的地方,才有奶奶的哭泣哽咽声。

    我看着墓碑上的奶奶的照片,我知道,她的伤心是无言的。

    梦里,我看见过爸爸妈妈无数次。

    梦里,欢声笑语里,我们一家四口尽是欢乐。

    梦醒后,留下的只有我独自落泪。看着泪水湿了枕头,我压着哭泣的声音,不让奶奶听见。

    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

    脆弱来的时候,你护不住它。

    像尘埃一般落尽。

    奶奶在弥留之际,抓着我的手,言语含混地说着,她的不舍,她的担心,她的牵挂。

    我想表现出我的坚强,让奶奶放心,可是,徒劳。

    泪水止不住地流,我肆虐地哭,喊着奶奶,我好想留住奶奶啊!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爸爸妈妈,奶奶,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团聚在一起了?我呢?我一个人活着?我害怕……

    送奶奶来青翠山上和爸爸妈妈团聚的时候,那天也下着蒙蒙雨。

    我不知道以后一个人的路会是什么样。

    我开心的事和谁分享?

    我伤心的事和谁诉说?

    这个阴差阳错的世界,茫茫人海,我只有属于一个人的世界。

    明明我什么都有,可是一瞬,我只剩下了一个人的世界。

    我感慨,我纠结,我惆怅,我难过,我落泪,我迷茫无措的时候,我只能把话说在心里。告诉世界那头的他们——我亲爱爸爸妈妈,我相依为命的奶奶。

    大学通知书收到的那天,我开心的一个人来到墓地,把通知书给他们看。

    我看到了他们的笑。

    我知道,他们必定是开心的。

    我知道,他们一定能听见我在呼喊他们。

    也许,我爱的人并没有走,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在陪伴我。

    思念在雨水中散开,我眼中的泪水又决堤而出,心痛让我无法呼吸。

    肖枫揽过我,我靠在他肩上。

    他默默给我擦着泪水。

    “筱筱,以后有我。叔叔阿姨奶奶,你们放心。筱筱和我会常来看你们。”

    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里,多了一个他。

    一瞬,我觉得我的世界不再孤单,心里空落落了这些许年,此刻,我觉得心口被填的满满的。

    肖枫,谢谢你。

    他像一个很重要的人,一刹那住进了我的心里。

    我没有想过,世界又补偿给我一个他。

    我以为世界抛弃了我,故意让我孤孤单单活着,故意让我孤零零地尝试努力活着。在孤单中学会坚强和忍受孤独。

    “筱筱,你还有我。”

    我看着他眼睛,他深眸深情,皎洁中似乎闪烁了晶莹。

    她他伸手拉住我的手,他拉我入怀。

    风,依旧。

    雨,未休。

    人,牵手。

    情,亦浓。

    往事散如云烟,心事难弃。

    事事如愿难,活好每一天,留住每一天。

    我对自己说,数着悲欢离合的日子里,我不再孤单。

    谢谢,肖枫,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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