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向床走进几步,目光停留在小公子脖子上的玉佩。那是她师父的镇魂玉,当时妖魔大战时赠送于英国公避免其被暗算。然自从英国公于陈关逝世后此玉佩便再也不见踪迹,却未曾想竟然到了英国公亲卫金老将军的手中。

    朝堂之事果然波云诡谲,世事无常,叫人看不分明。

    燕昭作为修行之人虽一心向道,但也不是全然不懂人心。朝堂上争权夺利,皇家弑兄逼父可谓就在眼前。然只要社稷安稳,百姓平和喜乐,又与她何干?

    这也是绝大多数仙门的看法。

    看来金老将军是受到朝政牵连才被贬至临城,但既已断尾求生,那么朝政之事便到此为之。因此,金府如今的遭遇便与朝廷无关,约莫是家务事了。

    燕昭第一反应便是不再插手此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一介过路人更是没有资格进行平叛。对她来说,确保城里人无辜百姓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至于斩妖除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时候人与妖魔又有何区别。

    燕昭用余光扫了一眼柱子后边,并未言语便离开城主府,随便找了栋最高的酒楼,躺在屋顶上默默地看着圆月。

    月亮当真圆润,瞧着真像都城坊市的刘记月饼。哦,应该是月饼像月亮。燕昭舔舔嘴唇,还记得那月饼的皮十分与众不同,看上去透明摸着更是柔软,里头的馅儿甜而不腻,冰冰凉凉清爽的很。

    不知过了十几年,那家店可还在,刘家小子现在也成家立业了吧。

    燕昭第一次感到时过境迁的滋味儿,第一次意识到睡了十几年是多么漫长。修道之人追逐长生,在宗门里时燕昭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可当她来到这红尘间,方知晓人生短暂。

    方才隐在柱子后边的正是金小将军,明明自己的儿子正在受苦,可他却是毫不在意,甚至他在默默地警告燕昭,不要插手。

    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截然相反,叫人唏嘘不已。

    “燕姑娘好兴致。”

    季愁年的声音蓦地从背后冒出来,他手里提着一壶酒,毫不介意燕昭的嫌弃坐在一旁:“此情此景正适合对月当歌,浊酒一杯好不自在。”

    燕昭木着脸:“我不喝酒。”

    季愁年的手在半空停滞片刻,而后又十分自然地收回,语气颇有些落寞:“我竟未曾想燕姑娘不喜饮酒。罢了罢了,既无用,扔了也就是。”

    说着,他便随手将酒一扔,正好落入到酒窖缺了的一角。

    见燕昭看了过来,季愁年笑道:“燕姑娘做了一回梁上君子,我便也陪着来一次顺手牵羊,不知姑娘可还满意?”

    燕昭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你又何必跟着我?”她也不管季愁年表情如何变化,自顾自往下说道:“我无心插手金府的事情,亦懒得知晓其间内幕,你无需试探。”

    季愁年笑容微敛,定定地打量着燕昭,不知过了多久燕昭才听到他轻轻地叹息声。

    极轻极轻,若非燕昭耳力远超旁人根本不会听到。

    “还记得燕姑娘曾对季某说过一句话。”

    季愁年的声音十分平淡,平淡到燕昭完全无法从他的语气中推测出任何情绪:“我亦想对燕姑娘说一句话。”

    燕昭下意识回头:“什么?”

    季愁年靠了过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燕昭,在月色下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却又带着莫名的压迫。

    忽而,他叹道:“非故人矣。”

    那一瞬,燕昭只觉呼吸一滞,本安稳下来的神魂竟陡然震动,似是下一秒便欲破体而出。

    可上华天君是何人,跟随师父上过人魔大战,经历过生死间的恐怖,即使此时已然痛的无法呼吸也能强忍住面皮不露出一丝破绽。

    “可惜了。”燕昭咬紧牙关,故作淡定道。

    季愁年突然退后一步,凝固的气场瞬间一泄而空。燕昭总算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抬眸凝重地看着眼前高挑瘦削的身影。

    “是啊,可惜……”

    季愁年背过身,看不清神色,自嘲一声便至屋顶飞下,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燕昭抚着胸口,惊疑不定地看着季愁年离去的背影,心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痛彻心扉,甚至影响到旁人的心境。

    这位季公子,看似浪荡,竟是这般用情至深。

    师父曾说,阿昭你一身剑骨,天生道心,是注定要求得大道。可人世间除了虚无缥缈的道,还有红尘俗世,痴男怨女,若不经历过一遭,又何谈超脱。

    那时的燕昭并不理解,即使到现在,她也还是似懂非懂。如此愚笨,哪里像有天生道心。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小师弟。

    往日温润如玉克己守礼的小师弟握着刺穿胸口的剑,记忆中只剩下大片的红,一双好看的凤眼不可置信地睁开,似是愤恨,似是不解,更是绝望。

    他哑着声音质问道:‘燕昭,你究竟有没有心?’

    “不!”

    燕昭猛然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日光剧烈,刺得她用手挡在额前。

    天亮了。

    天亮了啊。

    燕昭深吸一口气,下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卖声,她听不懂地方话,但浮躁的心却逐渐平息。

    果然人老了,就会容易回忆过去。

    即使在修道人中燕昭绝对算得上年轻,但她却莫名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许多。

    罢了罢了,要是佛子在估计得冲她念一整套的心经,顺便用那清澈缥缈的声音冷嘲热讽一番才算完事。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什么放不下。

    燕昭眯着眼睛,心思全然放空,神念在临城中游荡。

    许是这房子位于城中心,一连数日燕昭都躲在屋顶上,放开神念到处晃悠,调戏调戏街边的顽劣小儿,教训几个泼皮无赖,甚至跑到隔壁的花楼开开眼界,虽然没看出名头,但还是吓得某些“风流客”再也不敢光顾。

    “鬼啊!”

    又一位“风流客”一边穿裤子一边跑出花楼。

    “白日宣淫,当真是世风日下啊。”燕昭摇头晃脑地感叹,眯着眼睛用神念混吃混喝。

    这碗糖水似乎不错,应该是井水,清凉解渴。

    这香味,是烤鸡的味道,火候没掌控好,焦了。嘶,盐是不是放多了,北方果然口味重些。

    咦,这吃鸡的女娃娃怎得如此熟悉?

    燕昭神念一动,趴在房梁上冲着女娃娃探头探脑,果然是昨晚的小狐狸。

    燕昭夺了女娃娃的烤鸡便是狠狠一咬,气得女娃娃柳眉倒竖,还没看清人便怒骂鳖孙子三字。

    “女魔头!”待看清燕昭的脸后小七瞬间被吓得冒出狐狸尾巴,一个箭步向着屋外跳去。

    “唔咛。”小七被燕昭拽住了尾巴,砰的一声现出了原形:“别杀我,我的肉不好吃!”

    燕昭嘴角一抽,她还真没见过这般怂的妖。

    “我不杀你,也懒得杀你。”

    杀这种小妖怪,简直有辱她上华天君的脸面。

    “你不杀我?”小七的狐狸脑袋晃来晃去,见燕昭果真没有杀心,狐狸眼一转,讨好道:“女魔——女侠,你可知昨日的公子在哪里?”

    燕昭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不过是个娃娃,竟学大人的那些风月之事。”

    “你懂什么?”小七狐狸眼一翻,心里不由嘀咕果然剑修都是些不懂风月的傻子:“我可是与生俱来的结缘神,一眼便瞧出那位公子是个深情之人,可惜他情深缘浅,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若我可以成为那位公子的结缘之人,不用数年我便能化出神格,就此超脱。”

    “你倒是有事业心。”燕昭对小狐狸刮目相看,本以为是个顽劣娃娃,不想竟有这般上进的觉悟。

    “更何况那位公子长得俊美雅致,嘻嘻。”小七的狐狸眼都快眯成一条缝,小爪子捂着嘴巴美滋滋地幻想着。

    燕昭无语,是她夸得早了。

    不过见到小七这般的模样,她倒是对昨晚的鬼神放下了戒备。小七具有仙灵之气,既然如此亲近一位鬼神,那想必这位鬼神也不是什么凶厉之辈。

    燕昭放开手,伸了个懒腰。

    “喂,你不抓我吗?”小七跳到房梁上,歪着头不解地看着燕昭。

    “我为何要抓你?”燕昭啃着烤鸡,盐果然放多了:“你杀过人?”

    小七摇头。

    她是结缘神,是走人道的神,怎么可能如妖魔一般杀人呢。

    “可一般的修士见到我便喊打喊杀。”小七犹豫道。

    妖亦有妖魔与妖灵之分,妖灵或是走精灵之道,集天地灵气闭居高山深海,或是与人类结缘,走人道之神。但自人魔大战之后,普通百姓只看到妖魔屠戮生灵,便对所有的妖都抱有抵触的态度。也因此如今像小七这般走人道神的妖微乎及微,基本都是混迹在深山老林中做潇洒自在的妖灵。

    “自大战后人心中的成见便越发的深,只知道人妖有别,却不知如此作态只会使自己孽障缠身,最后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燕昭嗤笑,可随即又沉默了下来。

    可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落得现在这般田地,果然是她咎由自取。

    你说对吗,小师弟。

    小七眨了眨眼睛,犹犹豫豫半天才嗫喏道:“最近临城不太平,姐姐话虽然重了些但总是对的,为了安全,你还是离开为好。”

    “哦?”燕昭挑眉,“你知道些什么?”

    小七疯狂摇头,一连几步跳到远处,又回头看了一眼燕昭,才神态莫名地离开了。

    “倒是个可爱的小娃娃。”燕昭轻笑,继续在城里晃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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