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愁年沉默半晌,才笑问道:“姑娘为何这么问?”

    燕昭诚实回答:“昨天你醉酒后便一直唤着上华天君的名讳,虽然可能同名同姓,但你口中的故人却与天君性格相仿,因此我才这么问你。”

    “原来如此。”季愁年揉捏着太阳穴,坦率道:“愁年确实恋慕天君。”

    他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敷衍:“可惜天君一心求道,我虽有心做那飞蛾却也怕被烧了个肝肠寸断,故而只能远远地看着天君,不敢有一丝期盼。”

    这话说的好听,但却没有半分真情实意。燕昭也不恼自己被随口打发,毕竟季愁年这人戴惯了面具,她也不指望能从中问出些什么真话来,不过是希望打探出一星半点关于他的情报,让自己不至于一直这么被动。

    至于情啊爱的,她上华天君哪里会懂。

    *

    官道愈发的热闹,燕昭坐在马车顶上给季愁年指路,在拥挤的官道中终于杀出了重围。

    前方便是冀州城。

    冀州城是北方重城,虽无南方的繁华,但却也是人山人海,进城的人络绎不绝。守城士兵规矩地查看每个行人的通关文牒,并无横征暴敛的恶行。

    都说冀州城乃文人城,诚不欺我也。

    燕昭老实地等着进城,在冀州城不管是世家还是老百姓,进城依然是规规矩矩地排队。不过世家子弟自然有仆人替着排队,本人都是坐在一旁的马车内纳凉休息。

    如今祈天节将至,各地的文人书生们纷纷赶来,就为了被祈福娘子选中在祈天节那日奉天念诵,这可是扬名天下的大好时机,没有哪个文人墨客敢错过这场大事。

    可惜也因此进城的队伍排成了长蛇,燕昭百无聊赖地靠在马车上,若不是偶尔还在动弹的队伍,她都以为自己得排到猴年马月。

    总算是到头了。

    足足排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快要到城门口了,燕昭一骨碌从马车上爬起来,连带着龙曦也一脸解脱的表情,抱着小七在原地跺脚翘首以盼地看着前方。

    “燕姑娘可要吃些?”

    季愁年一早就不知道溜去哪里,想来是不耐等着,看在他出钱买马车的份上燕昭也不跟他计较。如今快到了便突然冒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对周边小贩售出的吃食。

    “你倒是逍遥自在的很呐。”燕昭横眉。

    季愁年无辜眨眼,将吃食一一摆在马车上:“这是烤鸡,这是烤地瓜,这是糯米糕,这是……燕姑娘如此辛苦,愁年可是特地将这附近的小摊点都买了个遍,就是为了犒劳姑娘和龙曦公子。”

    怀里的零嘴放下后季愁年又从乾坤袋里继续掏出了一个又一个小食,简直是把周遭小摊给买空的架势。

    燕昭看的眼睛发直,心里虽然嘟囔季愁年心机深沉但手却是毫不客气地往烤鸡探去。龙曦看燕昭也拿了便也跟着伸出手,琉璃眼扫视一圈停在了最绚烂的水晶糕上。

    燕昭不由感慨果然龙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这娃跟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一大一小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吃着,小山高的吃食瞬间空了一层,看的周围人啧啧称奇,议论纷纷,甚至惹来不少人前来围观。

    “可是季公子?”

    温柔地女声传来,燕昭抬头看去,便见一队的士兵严密地将一辆马车围在中间。他们并没有驱逐四周的人群,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持刀戒备着。

    马车素雅低调,看着装饰像是世家女眷所属,从上面刻画的阵法纹路能看出是名家之作,显示主人身份不低。

    一名丫鬟将车窗打开,纱帘轻透,透过纱帘可以看到隐隐绰绰的精致侧脸。

    季愁年眼神一动,颔首回道:“夫人日安。”

    燕昭的目光凝聚在马车上的君子剑家徽,那是谢家的家徽。

    难道这位夫人是……

    年轻的夫人轻笑一声:“数年未见,季公子风采依旧,不知公子来冀州所为何事?”

    “陪燕姑娘寻一件物。”

    “哦?”夫人的视线探向燕昭:“这位姑娘举止不俗,看上去倒像是仙门中人。”

    燕昭颔首:“燕家,燕小六。”

    “燕家——”夫人语气一顿,复而回道:“可是上华天君的本家?”

    若夫人当真是琴菀,说多了定会被她瞧出端倪来。

    燕昭斟酌言辞:“天君虽出身燕家,但自小流落民间,因着了结因果才追寻血脉之源,故不敢称天君本家。”

    “燕姑娘不必如此小心,妾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夫人抿嘴浅笑,看向季愁年:“季公子可知禹公身在何处?”

    季愁年道:“家师云游四海,愁年亦不知晓。”

    “竟是这般——”夫人的眉目略显忧愁,“祈天节将至,季公子不若与燕姑娘在谢家小住几日,姑娘所寻之物谢家亦可协助一二。当年禹公之恩,妾一直感念于心。如今不过举手之劳,公子切莫拒绝。”

    季愁年思忖道:“那便有劳夫人。”

    禹公?那位精通五行八卦的旁道大师。

    原来他是禹公的弟子。

    燕昭并未多想,带着龙曦和小七跟着上了马车,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马车内,车内出乎意料的宽敞,想来马车上的阵法也有着扩充空间的作用,一扇美人屏风立在中央,早屏风遮挡下她看不清谢夫人的样貌,但观谢夫人的谈吐,却与琴菀相差甚远。

    琴菀虽出身世家,却腻烦世家的规矩,行事干脆利落,但也不失细心妥帖,因而谢元歌虽年长她几岁,更多时候却是她在照顾谢元歌。

    谢元歌师从儒家大师,那时还秉持着人妖有别,常常惹得龙青暗中套麻袋,若不是琴菀拉着调解,他早早就被龙青打死喂给妖魔去了。

    丫鬟拉开屏风,谢夫人柔柔看了过来,明媚的双目似是一泓清水,长眉如黛,樱桃小嘴,是个无可辩驳的美人,却不是琴菀。

    竟真不是琴菀!

    燕昭心下一惊,她从不怀疑谢元歌与琴莞的情谊,难道琴莞出了意外?

    或者,穆家又在其中搅和不成?

    燕昭以法力推算琴莞的命格,竟发现一无所获。

    命格消失,便是身死之际。

    燕昭思绪万千,但以她如今的功力无法推算琴莞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只得按捺住心思,听着季愁年与谢夫人的闲谈,探头向窗外看去。

    冀州城内热闹非凡,来往的行人多为书生文人,仪态从容有度,就连路旁的店家亦守礼矜持,极少吆喝客人。

    “果然是君子城。”

    燕昭头一回来到冀州城,此前听闻冀州城人人学习谢家的君子三戒,被人称为君子城,如今见了果然名不虚传,是个能养出小顽固的地方。

    记得她第一次遇到小顽固和琴菀是在无妄海中。

    无妄海是一片了无生机的虚无的海,就算是飞鸟进去也会迷失在里面。海的尽头便是魔界,若是平时,寻常妖魔无法踏过无妄海来到人界,就算是厉害的魔也得脱一层皮才能从无妄海中出来。然而无妄海每三十年便会出现一次潮汐,潮汐会带来灵气与生机,一次将会持续整整五年,而妖魔便会趁着这五年来到人间,肆意杀戮。

    十年前便是最近一次的潮汐,燕昭随着师门来到洛云城前线斩妖除魔,一时间竟有些杀疯了一个人冲到了无妄海里头。有个妖魔夺舍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当时还怀着身孕,妖魔便顶着可怜的表情求燕昭手下留情。彼时的上华天君哪会懂得留情二字,一句“妖魔也配求饶”便持剑刺了过去。

    谢元歌便是这个时候冲了出来,那会儿还重伤的他用尽了全力才挡下燕昭的剑势,用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看着燕昭道:“稚子无辜,我可以关着这妖魔直到她生下孩子。”

    “愚蠢。”燕昭挑了挑下巴,挑衅道:“你能挡下我几招,小傻子。”

    谢元歌涨红了脸,但依然挡在妖魔前面不肯离去。那妖魔眼瞅着身前的人类受了重伤,便反手抓住他要挟燕昭。

    当时燕昭的笑声几乎响彻整个无妄海。

    好在琴菀来得及时,她和谢元歌青梅竹马,两人从未分开过,就算是抵御妖魔也是一起战斗,只不过无妄海满是迷雾,才让他们分开了。

    琴菀纤手一挥琴弦,那妖魔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谢元歌趁此时机以宝书困住妖魔。趁着妖魔受困,琴莞当场毁了妖魔的神智,刺开女子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捧出来,用灵气滋养这早产的孩子。

    “还活着。”琴莞与谢元歌相视一笑,女子的魂魄眷恋地看了眼孩子,终于去了冥河。

    燕昭看了全程,竟觉琴莞性子与自己十分投合,难得主动过去打招呼。一来二去他们便熟络了不少,此后她便对给谢元歌换了个称呼,改唤谢元歌小顽固。

    如今小顽固成了稳重威严的谢家家主,领大周世家与长公主分庭抗礼,然而琴莞却是生死不明,而她更是沉睡十年不知明日是何夕。

    世事无常当真,就算是仙人又能如何?

    她的道,又在哪里?

    第一次,燕昭感觉到了岁月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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