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如果这就是你对未来的计划，那我也无话可说。”
岸边露伴的语气很平静，翠绿的眼睛轻飘飘地俯视着她，像是将她一览无余，又像是对她毫不在意。
白石弥希被这样的目光刺伤了。
“对于你自己的未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如果排除一切外界因素，你未来想做的事是什么？”
如果不为父母，只为她自己。她真正的梦想，她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我……”
白石弥希呐呐地应声，最终还是无言垂首。
她无法回答。
这也是当然的。一直以来，她都把“考上葡萄丘国立大学”这件事作为一个一定要做到的目标。她所思考的只有该如何完成它，却从未思考过它背后的意义。
“你当然可以说那就是你自己的愿望。”岸边露伴轻笑一声：“但看你的表情，好像并不是那样。也就是说，你只是把他人的意愿当作自己从不思考的挡箭牌而已。沉浸在认定的事实中，心甘情愿地失去自我……真是无趣透顶。”
白石弥希咬住下唇。锋锐而细密的疼痛蔓延着，并非因为少年过于尖锐的言辞，而是因为他所捅破的事实。
被看透了。
她无法反驳。
从不思考……失去自我……
说得很难听，很刺耳，几乎像是在活生生地扒她的皮。
仿佛被他的言语煎烤，羞耻感让热意涌上眼眶。她勉强维持住表情，后退了一步。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我会好好思考，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后，再来告诉您我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颤抖的声线压下，深深地看了岸边露伴一眼。
可悲的是，就连这种时候，他的眼底也毫无恶意。他只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坦率地说了出来。
只是澄净如玻璃的话语也同样锋锐，毫不客气地将他人刺伤。
他或许知道这一点，或许不知道……但他不在乎。
细腻又柔软的少女心被太阳神横冲直撞的马车碾得粉碎。
她终于确定，自己对岸边露伴绝对不是恋爱的那种喜欢——他只适合远远地仰望。
离太阳太近，是会被烤焦的。
“我还有点事，今天的社团活动就不参加了。失礼。再见。”
大概是感受到了微妙的变化，岸边露伴皱起眉头，话语间略带犹豫：“啊……随便你。”
转头离开的少女只给他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走廊中迎面走来美术社的社长。社长与白石弥希打了个照面，面色一惊，又越过白石弥希的肩膀，与他对上视线。
不知为何，岸边露伴在其中读出了谴责和了然的意味。
莫名其妙。
他转身离开。
“——喂，弥希。”
被叫住的背影顿了一下。
辻彩清了清嗓子：“弥希小姐，请你转过头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白石弥希低着头，默默转过身，被贴近身的辻彩捏着下巴，左右端详。
“我说你今天怎么总是避开我，到午餐时间了也打算偷偷一个人跑开。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讨厌我了呢。”
“没有……”白石弥希小声说：“没有讨厌你。”
“嗯嗯，所以你只是熬夜哭了一宿，眼睛肿了不敢来见我？你以为这样就不会让我生气了？”
白石弥希的皮肤很敏感，哭了之后很容易留有痕迹。辻彩伸手抚摸她红肿的眼睛，面色倒是很冷静。
“说吧，岸边露伴又做了什么。”
“……你还真是一阵见血。”
“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也太了解那个狗男人了。”
白石弥希欲言又止：“他不是……算了。”
“你再怎么说也不会逆转我心底对他的看法。”辻彩一手撑腮，冷笑一声：“反倒是你每为他哭一次，都加深了我想把他沉进东京湾的决心。”
“我这次倒也不是因为他……”白石弥希被瞪了一眼，缩缩脖子，改口道：“好吧，至少不是完全因为他。”
白石弥希复述了一遍他们的对话。
“我只是觉得他说得没错，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未来……我拿这种问题去问他，也是因为我觉得他大概会对这样的我高看一眼吧。结果最后变成这样。他的生日也是，到最后也没能把礼物交给他。真是……狼狈啊。”
她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没等眉头越皱越紧的辻彩开口骂她，抢先说道：“彩，我已经想清楚了。”
辻彩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嗯？”
“我喜欢岸边学长，喜欢他正直、充满勇气，尤其是他心怀梦想，并心无旁骛地前进的样子。我喜欢他，是因为我也想变成他那样的人——”
“不不不，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已经够好了，千万不要想不开学他啊！”
“……倒也不是什么都学。”白石弥希吐槽：“他的性格糟糕透顶。自私又傲慢，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心情，自我到了极点——怎么想我都不会变成那样吧！”
“谁让你遇见他之后整个人都魔怔了。虽然你平常看起来内向又沉默，但在某些事上，执着得有些吓人，完全不知道你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就比如这次。”
辻彩戳了戳弥希通红的眼尾。
“就算发生了这种事，你也还是会为了他留在美术社吧。”
“……嗯。”白石弥希小声说：“你别生气嘛。”
辻彩冷笑一声：“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高兴得不得了呢——至少你终于看清了这家伙糟糕到极点的本质。虽然就算这样你还……”
“喜欢——或者说憧憬？大概吧，无论那到底是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诶？”
“你也可以看作我已经死心了吧……我现在只想思考那个问题，直到想清楚答案为止。在那之前，我都不打算再接近他了。”
“虽然你能改变想法我很高兴。但也不是所有人在这个年纪都能有确切的梦想吧？就算想不通，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你想考国立大学，也一直为此努力着。这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优秀了。你何必为了他的一句话纠结这么久！”
“不，这和他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本身也非常重要。”
她的话题一转：“彩，我们一开始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都不合群，对吧？”
“倒也的确如此……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我想考大学，但班上绝大多数人都只想拿一个高中文凭了事，又为了攒大学的学费，总是一放学就跑去打工。所以开学了这么久，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也是，为了成为美容师，每天额外参加补习班，和相应的实训项目，所以完全没有时间和他们沟通。”
“虽然我们都不合群，但如果你想，你绝对会很受欢迎，只是你懒得融入集体。而我……岸边学长说得对，我迷茫又懦弱，从来都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以考大学为借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假装自己很用功，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内心不安的事实。”
“岸边学长想成为漫画家，你想成为美容师……你们向着认定的山顶一步步攀登的样子，非常耀眼，非常美丽。”
白石弥希凝望着辻彩水蓝的双眼。
“我就是被这样的你们所吸引的——我想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虽然但是，被迫和岸边露伴相提并论的辻彩仿佛吞了苍蝇似的，一脸难言。
“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算了。”
她闭了闭眼，转而问：“万一你一直想不到答案呢？你就这么把美好的青春都浪费在这么个家伙身上？虽然你一直在自我贬低，但在我眼里，你绝对没有你自己说得那么差！无论你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梦想，你都值得一个比岸边更好的对象！他在的这一年也就算了，他不是很快就毕业了吗？在那个时候，你应该能回心转意，把他忘了吧？”
“毕业……”
白石弥希一怔。
“那么，我至少会告诉他我的心情……在他毕业之前。”
岸边露伴的视线停顿在这里，开始仔细回忆自己的高中生活，尤其是毕业前的那段时间。
但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有谁对他告白的记忆。
毕竟高中三年，同年级的早已苦不堪言，低年级的也对他的性格有了比较深刻的认知。所有试图告白的人早在毕业前的种种节日中领略过他的拒绝和嘴臭，没有告白的人光是旁观也失去了所有勇气。没有人能坚持到毕业那一天。
他只记得毕业典礼那一天相当清闲，他乐呵呵地在校园里看了好久同学们告白与被告白的闹剧。
就算白石弥希向辻彩一再重申，她对岸边露伴已经放下了——岸边露伴本人并不相信！
毕业了这么久，他们再见面时，白石弥希还能一眼认出自己，并对他的性格特点了如执掌，有的时候甚至能完全摸清楚他在想什么。这叫放下？他岸边露伴的名字能倒过来写！
对于她在意的事，白石弥希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而对他执念这么深的白石弥希怎么可能不对他——咳——告白呢？
岸边露伴翻动页面。
1996年3月15日。
是毕业典礼的那天。
岸边露伴的语气很平静，翠绿的眼睛轻飘飘地俯视着她，像是将她一览无余，又像是对她毫不在意。
白石弥希被这样的目光刺伤了。
“对于你自己的未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如果排除一切外界因素，你未来想做的事是什么？”
如果不为父母，只为她自己。她真正的梦想，她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我……”
白石弥希呐呐地应声，最终还是无言垂首。
她无法回答。
这也是当然的。一直以来，她都把“考上葡萄丘国立大学”这件事作为一个一定要做到的目标。她所思考的只有该如何完成它，却从未思考过它背后的意义。
“你当然可以说那就是你自己的愿望。”岸边露伴轻笑一声：“但看你的表情，好像并不是那样。也就是说，你只是把他人的意愿当作自己从不思考的挡箭牌而已。沉浸在认定的事实中，心甘情愿地失去自我……真是无趣透顶。”
白石弥希咬住下唇。锋锐而细密的疼痛蔓延着，并非因为少年过于尖锐的言辞，而是因为他所捅破的事实。
被看透了。
她无法反驳。
从不思考……失去自我……
说得很难听，很刺耳，几乎像是在活生生地扒她的皮。
仿佛被他的言语煎烤，羞耻感让热意涌上眼眶。她勉强维持住表情，后退了一步。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我会好好思考，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后，再来告诉您我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颤抖的声线压下，深深地看了岸边露伴一眼。
可悲的是，就连这种时候，他的眼底也毫无恶意。他只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坦率地说了出来。
只是澄净如玻璃的话语也同样锋锐，毫不客气地将他人刺伤。
他或许知道这一点，或许不知道……但他不在乎。
细腻又柔软的少女心被太阳神横冲直撞的马车碾得粉碎。
她终于确定，自己对岸边露伴绝对不是恋爱的那种喜欢——他只适合远远地仰望。
离太阳太近，是会被烤焦的。
“我还有点事，今天的社团活动就不参加了。失礼。再见。”
大概是感受到了微妙的变化，岸边露伴皱起眉头，话语间略带犹豫：“啊……随便你。”
转头离开的少女只给他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走廊中迎面走来美术社的社长。社长与白石弥希打了个照面，面色一惊，又越过白石弥希的肩膀，与他对上视线。
不知为何，岸边露伴在其中读出了谴责和了然的意味。
莫名其妙。
他转身离开。
“——喂，弥希。”
被叫住的背影顿了一下。
辻彩清了清嗓子：“弥希小姐，请你转过头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白石弥希低着头，默默转过身，被贴近身的辻彩捏着下巴，左右端详。
“我说你今天怎么总是避开我，到午餐时间了也打算偷偷一个人跑开。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讨厌我了呢。”
“没有……”白石弥希小声说：“没有讨厌你。”
“嗯嗯，所以你只是熬夜哭了一宿，眼睛肿了不敢来见我？你以为这样就不会让我生气了？”
白石弥希的皮肤很敏感，哭了之后很容易留有痕迹。辻彩伸手抚摸她红肿的眼睛，面色倒是很冷静。
“说吧，岸边露伴又做了什么。”
“……你还真是一阵见血。”
“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也太了解那个狗男人了。”
白石弥希欲言又止：“他不是……算了。”
“你再怎么说也不会逆转我心底对他的看法。”辻彩一手撑腮，冷笑一声：“反倒是你每为他哭一次，都加深了我想把他沉进东京湾的决心。”
“我这次倒也不是因为他……”白石弥希被瞪了一眼，缩缩脖子，改口道：“好吧，至少不是完全因为他。”
白石弥希复述了一遍他们的对话。
“我只是觉得他说得没错，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未来……我拿这种问题去问他，也是因为我觉得他大概会对这样的我高看一眼吧。结果最后变成这样。他的生日也是，到最后也没能把礼物交给他。真是……狼狈啊。”
她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没等眉头越皱越紧的辻彩开口骂她，抢先说道：“彩，我已经想清楚了。”
辻彩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嗯？”
“我喜欢岸边学长，喜欢他正直、充满勇气，尤其是他心怀梦想，并心无旁骛地前进的样子。我喜欢他，是因为我也想变成他那样的人——”
“不不不，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已经够好了，千万不要想不开学他啊！”
“……倒也不是什么都学。”白石弥希吐槽：“他的性格糟糕透顶。自私又傲慢，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心情，自我到了极点——怎么想我都不会变成那样吧！”
“谁让你遇见他之后整个人都魔怔了。虽然你平常看起来内向又沉默，但在某些事上，执着得有些吓人，完全不知道你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就比如这次。”
辻彩戳了戳弥希通红的眼尾。
“就算发生了这种事，你也还是会为了他留在美术社吧。”
“……嗯。”白石弥希小声说：“你别生气嘛。”
辻彩冷笑一声：“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高兴得不得了呢——至少你终于看清了这家伙糟糕到极点的本质。虽然就算这样你还……”
“喜欢——或者说憧憬？大概吧，无论那到底是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诶？”
“你也可以看作我已经死心了吧……我现在只想思考那个问题，直到想清楚答案为止。在那之前，我都不打算再接近他了。”
“虽然你能改变想法我很高兴。但也不是所有人在这个年纪都能有确切的梦想吧？就算想不通，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你想考国立大学，也一直为此努力着。这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优秀了。你何必为了他的一句话纠结这么久！”
“不，这和他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本身也非常重要。”
她的话题一转：“彩，我们一开始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都不合群，对吧？”
“倒也的确如此……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我想考大学，但班上绝大多数人都只想拿一个高中文凭了事，又为了攒大学的学费，总是一放学就跑去打工。所以开学了这么久，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也是，为了成为美容师，每天额外参加补习班，和相应的实训项目，所以完全没有时间和他们沟通。”
“虽然我们都不合群，但如果你想，你绝对会很受欢迎，只是你懒得融入集体。而我……岸边学长说得对，我迷茫又懦弱，从来都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以考大学为借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假装自己很用功，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内心不安的事实。”
“岸边学长想成为漫画家，你想成为美容师……你们向着认定的山顶一步步攀登的样子，非常耀眼，非常美丽。”
白石弥希凝望着辻彩水蓝的双眼。
“我就是被这样的你们所吸引的——我想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虽然但是，被迫和岸边露伴相提并论的辻彩仿佛吞了苍蝇似的，一脸难言。
“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算了。”
她闭了闭眼，转而问：“万一你一直想不到答案呢？你就这么把美好的青春都浪费在这么个家伙身上？虽然你一直在自我贬低，但在我眼里，你绝对没有你自己说得那么差！无论你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梦想，你都值得一个比岸边更好的对象！他在的这一年也就算了，他不是很快就毕业了吗？在那个时候，你应该能回心转意，把他忘了吧？”
“毕业……”
白石弥希一怔。
“那么，我至少会告诉他我的心情……在他毕业之前。”
岸边露伴的视线停顿在这里，开始仔细回忆自己的高中生活，尤其是毕业前的那段时间。
但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有谁对他告白的记忆。
毕竟高中三年，同年级的早已苦不堪言，低年级的也对他的性格有了比较深刻的认知。所有试图告白的人早在毕业前的种种节日中领略过他的拒绝和嘴臭，没有告白的人光是旁观也失去了所有勇气。没有人能坚持到毕业那一天。
他只记得毕业典礼那一天相当清闲，他乐呵呵地在校园里看了好久同学们告白与被告白的闹剧。
就算白石弥希向辻彩一再重申，她对岸边露伴已经放下了——岸边露伴本人并不相信！
毕业了这么久，他们再见面时，白石弥希还能一眼认出自己，并对他的性格特点了如执掌，有的时候甚至能完全摸清楚他在想什么。这叫放下？他岸边露伴的名字能倒过来写！
对于她在意的事，白石弥希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而对他执念这么深的白石弥希怎么可能不对他——咳——告白呢？
岸边露伴翻动页面。
1996年3月15日。
是毕业典礼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