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云芳园内。

    “小青姑娘,你这是做甚?”

    原先贴身伺候姜至的采菊去账房照例取了姑娘的月钱,她想亲自将其呈给姜至,好趁机在主子面前露露脸,不料却被小青拦在屋外。

    “阿姐歇下了,你们莫要去打搅她。”

    “我悄悄的去,怎会扰到小姐清梦?”采菊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子。

    小青一言不发,直接张开胳膊站在台阶上。

    “诶呀,姑娘还是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了,虽说你是小姐带进府的,可我们毕竟也是这院里的老人,你总不好日日都霸着小姐不让我们见吧。”

    “阿姐醒了自是会传唤你们。”

    “嘿,这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同采菊一道来的小丫鬟闻言撇嘴啐道。

    “就是,叫你声姑娘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三三两两的仆从听到响动后聚到一块,皆眼神不善地瞪向小青。

    不知是谁混在人群中喊了声死黑驴,周遭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笑声。

    小青死死咬住嘴唇,她的脸颊发烫,眼框里热意上涌。

    “好了好了,别闹了。”采菊抬手止住吵闹声,“小青,这些个丫鬟们就爱碎嘴,坏得很,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她们一般见识。”

    小青闻言望着一双双眼睛不知如何回应,她张嘴刚要开口,却见采菊先她一步让众人散场。

    “眼里都没点活吗,庭院扫了吗,主子的吃食备下了吗,哪来的脸皮什么都没干就在这瞎闹腾,小心主子醒了以后,那些闲言碎语传进她耳朵里,到时再把你们一个个都发卖了……”

    话音刚落,采菊便笑着上前拉住小青的手讲道:“既是如此,姑娘有你照料,我这做下人的也放心了。”

    说话间,小青只觉得自己好似被这些丫鬟斜了好几眼。

    她对着人远去的背影不停地搓动刚刚被采菊握住的手心。

    直至磨出血丝,疼得她眉头紧锁才肯罢手。

    小青回头瞥了眼厢房后,她面无表情地弯腰坐在台阶上,仰头呆呆地望向天空。

    而此时本应在里屋睡觉的姜至正大摇大摆地在街头晃悠。

    她发现姜府上下除了姚青兰他们身边跟着一两个工龄长的老人外,其余的皆是原身出事那年后陆陆续续被替换进府的新人。

    她无法从这些人口中打听出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何事,只得上街碰碰运气,想着说不定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店家,来碗馄饨面。”

    姜至一坐到小摊上就立马取下头顶的帷帽,大热天的,顶着这东西出门可真是闷人。

    “店家,你知道这附近哪有能打听消息的吗。”姜至想了想补充一句,“我是来投奔我亲姐的,不料她改了住处,我便想找人帮着自己寻一寻。”

    “您要不去前头的清瓦楼瞧一瞧,那有个说书的齐老头,外号大嘴,这城里的大小事可没他不知道的。”摊主两手捧着方碗走到姜至身旁,“得了,您的馄饨面,趁热用。”

    清亮的高汤上洒了一圈翠绿的小葱,一缕缕热气卷着香味直直地往上喷涌,馋得姜至迫不及待便低头小嘬了一口。

    这清汤绝对是用大骨头棒子熬过的,好似还添了胡椒,姜至舌尖微麻,她从里头尝出了一点涩意。

    “馄饨入口爽滑,面条嚼劲十足,不错不错。”

    “客官满意便好,这可是小的祖传手艺。”摊主听到赞赏后一脸自豪。

    二人正谈笑间,突然一个食盒咣当出现在姜至眼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望着来人惊讶问道。

    “就在刚刚。”顾斯阳熟稔地在姜至对面坐下。

    他从食盒里取出春卷,笑着说道:“先前应了你要做峨眉夹子,只是如今蟹还不够肥美,我便换成了这道新菜。”

    这不是炸春卷吗,姜至在人期待的目光中夹起金黄酥脆的炸货,她轻轻咬一小口,汁水瞬间在嘴里爆发。

    “你也太棒了吧,会做的花样好多。”

    顾斯阳闻言眉眼弯弯,嘴角微扬,柔声问道:“你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与我讲,不会的我就去学学。”

    “当真?”姜至乐得合不拢嘴,这有颜有才有钱还会做饭的男人竟然叫她遇上了。

    只是有点奇怪,她满身的优点究竟哪一条让这位富家子弟瞧上了呢?

    她的心头萦绕着淡淡的不安,总觉得她们的相遇有些太过容易……

    顾斯阳突然俯身而来。

    姜至错愕地将身子后移,紧张得疯狂眨眼。

    直到她手心里多出一条丝帕,再看男人指了指唇角。

    姜至顿时恍然大悟,她忙垂眸捂嘴,尴尬席卷而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顾斯阳强忍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红得好似可以滴血的耳朵。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般,岁月静好,顾斯阳心底却在此刻有些发酸,前世他们曾在此分别,下一秒的转身便是永远的形同陌路。

    太慢了,太慢了……顾斯阳真怕自己会冲上去将人拥入怀中。

    “你发什么呆呢。”姜至伸手在那突然六神无主的人面前比划了一二。

    “我在想……我们的亲事,要是婚期定在六月初八该有多妙,我看了好久,那天绝对是黄道吉日。”

    “你胡说什么,哪有这么快的。”姜至讲完便起身迅速掏出钱袋子,她将里头的银票拍到摊主跟前。

    “客官,小的这可没有这么大的零头……”

    “不用找了。”顾斯阳将碎银放在桌上替她结钱。

    姜至见状背过手去,边走边摇头晃脑地评价道:“人傻钱多。”

    “他的馄饨面得你意了,那便值得。”

    “你惯会说这些好听的哄人,也不知道打哪学来的。”姜至听后嘴角微扬,她走几步路后突然顿住,小声喂了一声,“我可告诉你,我不吃甜言蜜语这套的嗷,你要是想用那些骗小姑娘的招数对付我,我先说明,它都是没用的,因为你姐姐我……我身经百战。”

    姜至一讲完便拍拍自己的胸膛表示她无所畏惧。

    “哦,姐姐原来在外头还招惹过其他男子啊。”顾斯阳大步上前,故作委屈地说,“我是只与姜姜亲密,没成想我其实都在自作多情……”

    他慢慢弯腰,特意贴着那快要缩成鹌鹑似的人儿耳边,压低音量道:“我竟只是姐姐养在大片林子里的一颗小苗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姜至瞧着眼前这长成一副乖乖郎模样的人突然可怜巴巴,她瞬间慌得话都讲不利索了。

    什么情况,怎么搞得她像欺男的恶霸一般,姜至连连摆手否认。

    而顾斯阳心底早已乐开花,面上却还是那副受伤的神情,嘴里讲了两遍他会信她的,所以要她也信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自是信你没有去哄骗过其他姑娘的。”姜至马不停蹄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两人要是交朋友就得真诚,毕竟我们也不是……普通朋友,嗯……总之,你别误会,我没有要说你骗人的意思……”

    “嗯,我知道的。”顾斯阳看姜姜结巴半晌,怕是真着急了,便赶忙正色回应。

    姜至这才松一口气,她的大脑却在不停地回想方才的对话。

    哦,天,她内心的小人儿在捂脸狂跳。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他们间缠缠绕绕的气氛又似乎回到了最初。

    “那个……那个我请你去喝茶。”姜至没等人回应,扭头便直接拉着顾斯阳的衣摆将他牵进了清瓦楼。

    顾斯阳先是一愣,后甩开折扇挡住自己高高翘起的嘴角。

    他们进楼后直奔雅间,顾斯阳从小二手中接过壶柄,为姜至添上一碗茶水后,他挑了个话题,同人聊起他先前外出时所遇见的趣事。

    “嗯嗯。”听到后半程的姜至有些心不在焉,她听完顾斯阳的话后招来小二打听一位姓齐的说书先生。

    “客官,那位便是你要寻的人。”小二指着台上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讲道,他在得了一块碎银后悄悄去将齐大嘴请到了姜至他们跟前。

    “我想知道我爹娘当年的事。”姜至简单地和顾斯阳解释一句。

    可不料在被那大名鼎鼎的齐大嘴敲了二十两竹杠后,姜至也只得到十年前在洛城所出事故的发生背景。

    当时作为洛城两大经商世家的顾家和姜家,曾一度为了那直达天听的皇商一位拼得火热。

    而正巧那年姜家上任家主遇害,顾知元直接被天子封为正一品的光禄大夫,赐穿黄马褂。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年顾家的流水宴足足摆了半月有余,我有幸在外头尝到过贵人赐下的一截黄金猪蹄,那滋味,啧啧啧……”齐大嘴激动地不停拍手。

    姜至听到后半截发现这人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吃食来,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姜姜其实可以来问我,当年的事我也略知一二。”顾斯阳等齐大嘴讲完后他才悠悠开口说道。

    “那你快讲来听听。”

    顾斯阳待到雅间里再无他人,他才神秘兮兮地卖起关子:“其实啊,当年这里头可藏着事呢……”

    姜至实在受不住他的拖沓,忙开口催促了几声。

    据顾斯阳口中的小道消息称,十年前乃是天子登基的第二个年头,那时正逢叛贼成王举兵造反,其中顾家早在新帝还是太子时便站了他的队,而姜家却是另一头的人。

    “现在还有风声传出姜府曾给成王的军队送过物资。”顾斯阳抿了口茶,小声讲道。

    “你说的可靠吗?”姜至紧紧地皱起眉头,她脑子简直要乱成了浆糊。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家族内部争权夺势,不想还牵扯到了皇家,这可是封建朝代喂,里头的弯弯道道怕是不少。

    姜至在听到叛贼成王这四个字时只觉得熟悉,细细琢磨后才猛然回想起。

    命书里有过这么一句话:成王之子萧启效其父,于承元年间起义,战乱长达数年,百姓流离失所皆苦不堪言。

    而这萧启背后还有个智囊团,里头有位幕僚叫斯什么来着,姜至锤锤脑袋暗恨自己这破记性。

    “怎么了?”顾斯阳见其动作忙着急问道。

    姜至张嘴不可置信,斯……斯阳,就是顾斯阳啊。

    “今年是何年?!”姜至唰地站起身来。

    “承元一五年啊。”顾斯阳错愕地看向在屋里惊慌失措转圈圈的姜至。

    我晕,此时姜至的内心在疯狂咆哮,所以她这么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完全没有准备好要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动荡年代。

    她严重怀疑自己撑不到大结局,估计等叛军打进城的时候,她也离被炮灰的日子不远了。

    “姜姜你可是哪里不舒服?”顾斯阳紧张地问道。

    姜至闻言抬头,此时的小顾在她眼里仿佛会发光。

    瞧她傻的,这现成的金大腿不就摆在她面前嘛。

    姜至记得命书里顾含朝好像是因为得了风寒英年早逝的,她赶忙冲上前拽住顾斯阳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关切道:“阳阳啊,以后衣服要多穿点,别把自己冻感冒了。”

    姜至自以为她笑得能和三月里的春风媲美。

    “这……”顾斯阳傻眼,虽然他的姜姜变得有那么一丢丢怪异,可他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热情迷晕了头。

    “冬天要把自己捂严实一点,夏天不能贪凉光膀子的哟。”

    顾斯阳轻咳一声,趁机提出心中所想:“要是姜姜能待在我身边,包三层我都愿意。”

    “好好好。”姜至忙不迭地点头,但在人欢喜地提出要上门来商量婚期的时候,她立马比了个大大的叉叉。

    “再等等,再等等……”

    还是这一套老说辞,顾斯阳听后无奈叹气。

    姜至打着哈哈妄图蒙混过关,她借口天色已晚要归府,顾斯阳只得顺其心意将人再次送回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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