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就是为服装设计而生的。

    她五岁能绘制潦草的设计图,十岁能独自剪裁缝制衣物,十五能娴熟掌握四大名绣技法。

    所有知道她的人,都说她未来大有所为。

    中学的元旦晚会,大家都积极的展示特长,同学们有的背来了萨克斯,有的拿来了唢呐,唯有她拿来针线和扇框,当场绣制了一把凤凰图案的圆扇。

    同学们哄笑成一团。

    她举着扇子,淡定的说:“我要成为优秀的服装设计师,这是我的天命。”她的人生确定且明朗,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在为搅动时尚界做准备了。

    考上法国知名艺术学院这件事令全家脸上有光。

    出发去法国的那天,父亲和兄长到机场为她送行。

    离别的场面总是伤感的,父亲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的嘱咐:“好好学习,为国争光,我和哥哥在家等你。”她低头直视平坦的肩膀,上面背负的不止有行囊,还有家人的期待,以及华人设计师未曾取得过的荣光。

    她和父亲承诺,一定会把如斯推向国际,这是她身为继承人的责任与代价。

    学生时代总是散漫而美好的。

    愉快的校园生活进行到第三月的时候,她接到兄长瑾君打来的越洋电话,从中得知父亲遭遇车祸。

    怀揣着不安,她连回夜赶玫瑰之城。

    凌晨三点,医院满是病患,弥漫着令人心悸的不安。

    医生推着移动病床飞驰而过;家属们倾注了悲伤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思君裹着与季节不符的长款风衣,心急如焚的奔走在长廊,于一个拐角看到兄长瑾君。

    瑾君独自坐在橙黄色的座椅上,散发孤独落寞的气息。

    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叫思君看不清他的表情,像幽灵一样晃到他身前。

    “爸爸他怎么样了……”思君声音哽咽。

    瑾君一动不动,好像没听到一般。

    就当思君准备再度开口——

    瑾君忽然仰头,露出藏在刘海下的眼睛。

    那双眼睛红肿,布满红血丝,像是不久前刚哭过的样子。

    四目相对,思君的心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瑾君握住她颤抖的手,用同样颤抖的手细细摩擦,“思君啊,从今以后换我照顾你吧……”

    一句话很好的解释了父亲的处境。

    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思君期望的未来与残酷的现实间划上一道长长的口子,从此理想与现实泾渭分明。

    白炽灯点亮长廊。

    思君木然地伫立原地,耳边除了持续的嗡鸣,再无其他声音。

    她想起三个月前离家,父亲语重心长的嘱咐:“好好学习,为国争光……”明明才只过了三个月,越像是度过了漫长的半辈子,与父亲有关的回忆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阵踉跄后,她跌倒在地。

    走廊尽头有一扇散发强光的门,就像是通往天堂的入口。

    思君出神的望着那扇门,看到一抹黑影停留在那扇门前,就像是她不告而别的父亲。小时候每逢父亲出差,她只要哭的地动山摇,父亲就不忍心离家了。只是这次的状况不同以往,她怕父亲听到哭声会放不下她,用双手死死捂住就快要奔涌出悲伤的嘴巴。

    悲伤被卡在喉咙,只得换一种方式,从眼眶向外涌。

    思君一抖一抖的缩在大理石地面,像是被遗弃在路边的流浪狗,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她。

    死亡带来的无力感慑住兄妹俩。

    瑾君缓慢的蹲到地上,把思君抱在怀里,温暖又宽厚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的塌下的背,“坚强些,一切都会过去的。”感受到来自家人的支撑,思君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悲伤,终是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灵堂挤满了吊唁的人。

    花圈一路排到殡仪馆外,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思君颓然地跪在棺木前,像是没有灵魂的牵线木偶,眼睛空洞且不聚焦。有好事者在一旁议论:“这孩子真是铁石心肠,父亲没了,竟然一滴泪都不掉。”思君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望向灵堂入口。

    没有人知道她在等什么。

    当韩慕言出现在灵堂,问题的答案浮出水面。

    他穿过人群,来到灵堂正中央,对着棺木磕了四个头。

    思君与他对着磕头。

    像是布满裂纹的防弹玻璃,她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的轰然碎裂,“小韩哥哥!小韩哥哥……”声音因为悲伤而走了调。

    她踉跄地,扑进韩慕言带着寒气的胸膛,“你怎么才来,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我没有爸爸了小韩哥哥……我什么都么有了……”

    韩慕言紧紧的抱着她,神情同样悲伤。

    灵堂的角落,瑾君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

    他下颌紧绷,眼底一片朦胧。

    而那颗原本准备分给宾客的苹果,在他掌心四分五裂,迸发出粘腻的汁水。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看到的思君是麻木的,冷漠的,唯独不是这般脆弱的。这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与身边熙熙攘攘的宾客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不被思君信任、依赖的。

    葬礼结束后,兄妹二人不得不重新规划人生。

    瑾君是江家的养子,本可以自由的过一生,而不是与没有血缘关系的思君共进退。而他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放弃成为医生的梦想,暂替思君接手如斯。

    思君对此持反对意见,比任何人都清楚成为医生对他意味什么。

    而瑾君却说,他的梦想被现实无情的碾碎了。

    从法国飞回玫瑰之城足需要十一个小时,而ICU的灯熄灭,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再先进的医学也无法也死神竞速,意识到这点,他的信仰悄无声息的磨灭。

    或许比起轰轰烈烈的收尾,悄无声息才是常态。

    有很多事态地结束,都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就仿佛瑾君的信仰,也仿佛江树森的生命。

    新生站在死亡的对立面。

    江树森过世的第二年,一则子虚乌有的绯闻让瑾君走红外网,也让瑾君背后的如斯迎来新生的机会。大众乐于看到瑾君与黎瑞的绯闻,瑾君便乐此不疲地与黎瑞炒作绯闻,不费一兵一卒,让全世界开始讨论他和他担任的品牌。

    经此一役,如斯跃入国际舞台,代价是瑾君无休止的与黎瑞炒作恋情。

    永远不要低估上位者的野心和欲望。

    为了成功,江家兄妹不惜任何代价。

    他们是在丛林中伺机而动的狼,趁敌人放松警惕之时,用他们用尖利的爪牙蚕蚀比他们弱小又或是强大的生物,目标是带领狼群占领整座丛林。

    哪怕是危机四伏的丛林世界,瑾君仍旧保持内心的良善,而思君的性格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她舍弃掉内心的柔软与感性,至此从天真烂漫的少女蜕变成权衡利弊的天才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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