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会突然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钟含初穿着中衣,肩上想来是随手拿过一件披的,她本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却未曾料想才刚一出房门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神情略显困惑的杨阡。

    杨阡也没想到她居然没睡下,本打算趁着天色晚了,也就不会见到什么人,现下钟含初直接站在自己面前,杨阡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变成了少时那般,隐在袖中的手背过身后,虽然面上淡然如常,但手指却在不自觉地摩挲。

    “殿下?”钟含初歪了脑袋,杨阡既不愿开口,那想必也是无意与她交谈。

    钟含初垂下眼眸浅笑一声:“想来殿下是在思量些什么,是我......妾身逾越了。”

    杨阡面上神色倏尔闪过落寞,随即很快收敛,恢复成平日那般,“不是的......钟小姐可还习惯这里?”

    想起那间屋子的布置,钟含初淡笑不语。

    先前芳雨离开后她便开始观察,可片刻过去却惊奇发现,这间屋子居然就是她未出阁时的样貌,连细小物件的摆设都如出一辙。

    钟含初迅速向着杨阡望去一眼,对方此刻大抵是不太习惯,所以并不敢直直看她,只顾着撇开眼。钟含初虽然很感激太子殿下能做到这种地步,但这个想法一旦建立在太子力排众议娶她时,便让她从心底感到望而生畏。

    钟含初并不想以恶意揣测他人,然长姐的话不断回彻脑海:【钟含初,你若还认我是你长姐,那就听我的。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低落到尘埃,只要能活下去。】

    【钟家不缺你一个来送死,我若在下面见到你,便是拼着万劫不复,我也不会放过你!】

    当时兄长听了这话,直接起了寒颤。但是头一回,这个惯常怯懦小心的人,在那时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开口,也无反驳之意。

    隔着监牢的囚牢,祖父望向她的目光,钟含初至今难忘。

    其实她也想过放下这一切,做个肆意的太子侧妃。

    可每每想起钟家的所有人,钟含初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为其申诉冤情,她无法看着亲人遭受牢狱之苦。

    而她的婚书,是亲眼看着祖父于狱中定下,彼时太子杨阡就在牢外,她沉着眼眸,见到太子时微微颔首,随后便是待字闺中,择日进太子府邸。

    杨阡终于从微妙的不自在感中脱离,他顿了顿话语,在心中暗捏了一把,旋即徐徐启唇:“钟小姐,我其实有要事想告知与你,是和钟府有关......”

    钟含初黯然的目光微微抬起,她点了头,静候佳音。

    杨阡似是在挣扎纠结,最终还是叹息一声,神情注视钟含初:“我想说的事,有关于钟小姐嫁进太子府。”

    他本打算隐瞒,可一旦想到这些,他的脑海里便会浮现陈帆对他说的那些。杨阡并不想让这些在他们二人间发生误会,纵使他有不愿,可有一点陈帆说得对。

    事关钟府,钟含初有权知晓。

    “其实钟小姐不必感到不适,因为我和你有同样打算,我将钟小姐接进府里,为的就是能更多的参进钟府蒙冤入狱一案。”

    钟含初眸中讶然,她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杨阡又道:“也许当初钟小姐年岁小不记事,当初若非钟老爷子的举荐,想必这太子之位也不会是由我来坐。当今太子文武双全众人皆知,文由太傅教导,而这武,则是钟老爷子亲传。”

    钟含初沉默了。

    不是因为当今太子的武功是从钟府出,而是她忽然忆起,在很久之前,她年岁小,当时祖父的院子里突然多出另一个人。

    那时候她便问父亲那个人是谁,父亲告诉她,那是钟府的贵人,将来也可能会是以外姓承袭钟家武艺之人。

    小时候的钟含初半听半懂,才开蒙不久,再多的也不懂,可只要一件事她知道——那就是和这位小贵人结识,然后做个玩伴。

    祖父看着他们,并没有阻拦,反而笑了笑,只是带着戏谑告诉父亲,这小子好本事。

    现在听来,难不成当初的那个小贵人......

    钟含初侧眼向一旁的杨阡看去,却不曾想对方也在看她。

    目光交汇,杨阡像是懂了她一般,扬起唇边笑意。

    钟含初似有欣喜,却不敢太过放肆,只好捡词修句地开了口:“原来如此。提到这,殿下之言倒是让妾身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妾身幼年之时,府中曾来过一位只比我大了几岁的小贵人,那时妾身与这位贵人私交甚好,不过可惜,因祖父不久后便接旨领兵征战,小贵人家中见祖父不在,无法教习,便派人将小贵人带走。”

    “而今听了殿下的话,妾身的脑海里蓦然涌现一丝不可置信,还请殿下恕妾身失言......”钟含初言罢,侧身面向杨阡,心中虽有鼓点响动,可眼中却是掩不住的重逢喜悦,“敢问殿下,可是妾身口中的......那位小贵人?”

    杨阡看了她一会儿,败下阵来,他好笑地伸出手轻揉钟含初发顶。

    这个动作一出,钟含初不再掩饰,扬眉笑颜看他。

    儿时小贵人的举动如今再现,杨阡微微倾身,眉眼逐渐染上笑意:“该说钟小姐慧眼如炬吗,怎么到了现在才将我认出。”

    这话约莫听着有些吃味,钟含初仔细盯着他的面容细瞧,复而摇了摇头:“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殿下同小时候变化好大。”

    “不过说起来妾身之于殿下的称呼怎么变了?”杨阡正以为能躲开这个问题,却不曾想钟含初并没放过他:“从前殿下不是常唤含初?怎么如今反倒是钟小姐了?”

    杨阡隐在墨发里的耳尖泛红,语气听来也是结结巴巴:“你......毕竟也长大了,再用闺名喊你......若是被旁人听去,难免招非议。”

    钟含初颔首:“可如今妾身已然嫁进府中,那便是府中人了,殿下如何喊不得?”

    杨阡收手背至身后,两只手藏于袖中,指尖交叠打转:“我怕你不愿嫁进府邸,若是这样喊你,未免太过轻浮......”

    “那这样如何......”钟含初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笑了:“阿阡哥哥?”

    杨阡面颊顿时染上两边红晕,他抖着手伸出,将钟含初反了个身,背后向他。

    他顺势往前轻轻推了一下,声音寥若晨星:“好了,你快、快回去歇息罢,时候已经不早了......剩下的,明日再说......”

    钟含初掩唇,眉眼俱是笑意。

    身后的步子很快便离开了,听上去对方像是走得极为匆忙,钟含初便转过身瞧了一眼。

    见院内真的空空如也,再无他人,钟含初便迈着步子回到了屋内。

    她躺回榻上,也不知是感慨她与杨阡居然是一样目的,还是当年的那位小贵人就是杨阡。

    钟含初说不出,她只觉得如今听完这些,心中像是被盖了章一样,有了一份安定,能让在这座与她而言陌生的府宅里,暂且安心依靠。

    而此刻的院外,原本应该离去的杨阡并未离去,看着屋内微亮的烛火黯然,他才算是放了心离开。

    可走到一半他又无奈笑了,也不知是因为钟含初口中的那句“已然嫁进府中,便是府中人”,还是因为自己小贵人的身份在她面前暴露,说起这个,杨阡有些许好笑。从前在那小丫头的面前瞒不住心思,如今还是没瞒住他就是当初那位小贵人的事。

    可既然没瞒住......

    杨阡忽然觉得明天也不是那么难熬。

    因为明天会有一个人来找她的小贵人,他们可以慢慢熟络,就像从前那样,因为钟老爷子不在,而后分别无交涉的那几年,现在都可以悉数补回。

    想到这,杨阡回到书房内的步子逐渐快了些。

    第二日陈帆来找他时,见到的便是一副笑意使然的杨阡。

    陈帆打了个寒颤,问他:“你今日莫非生了病却未寻太医?怎的如此骇人。”

    “我昨日和她全盘托出了。”杨阡将笔搁置,听得出来,语气都轻松愉悦了。

    陈帆十分满意地点头:“这便是了,有什么不能用说的吗,非要相互隐瞒,只会徒增烦恼。”

    复而他又问:“你说了什么?”

    “我将幼时在钟府的事也说了。”

    陈帆顿时将口中的茶饮喷出:“你将那段事也说了?!”

    这可不得了。

    杨阡点头:“嗯,她都知道了。”

    陈帆震色,他竟未成想这钟含初是如此胆大之人,连杨阡初见时便对她一见钟情的事知晓后,再看杨阡此刻的反应,显然钟含初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他忽然觉得这两人绝配。

    但可惜陈帆说的,和杨阡说的似乎并不为同样之意,杨阡见他如此,心中顿感迷茫,但陈帆素来心思繁多,他也就没去理会。

    若他知道陈帆是这意思,那必定会剑指陈帆。

    此刻侍女来禀,说钟含初想与杨阡一同用早膳,杨阡原还有些不好意思,打算否决,却被陈帆一把拽起,开口便让侍女带路。

    于是杨阡便干瞪着眼跟在了后头。

    陈帆倒是想见一见杨阡口中的这奇女子,居然连初次遇见便一见钟情这种事都能容忍,这到底是何种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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