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迎舟也被带走……

    毕竟相对于女子因嫉妒原配怒杀原配及夫君,谁也不愿意相信稚子持刀灭门的故事。

    宋迎舟被带去岁王楼,那份纸条也被思贵妃看见,纸条分为两张,一张是给宋迎舟的,另一张是给皇上的。

    还有……还有给自己的!

    思贵妃眼神复杂,却终究没有打开纸条,也将宋迎舟的那份,还给了他。

    随后,吩咐下人,准备去宫里的马车。

    对于此时的宋迎舟而言,宫里是最安全的庇护所,也许,那个男人也很想见到这个孩子。

    宋迎舟被送去酒楼的后院清理身上的血迹,思贵妃斜靠在卧榻上,手肘弯曲,半眯着眼,听着眼前的人汇报。

    “贵妃娘娘,那晚儿先前不肯伏法,嘴里直念叨是九皇子杀的人。”

    思贵妃睁眼,嘴角扯出笑:“小小贱女,也敢和皇权对抗。”

    缓缓坐起身子,继续道:“实在不行,就动点刑,只要她认罪,什么法子都行。”

    跪在地上的人这才稍稍松了腰板:“已经用过了,那人伏法了,九皇子的罪行已经洗脱了,只是,奴才还是不明白,九皇子那么小的人……”

    “不明白就不要问,这件事我不希望泄露出去,你只管好你的嘴就行!”

    “是,娘娘,奴才知错。”

    思贵妃拂了拂手:“罢了,我去看看她。”

    岁王楼的地牢不似九王府的,修得很亮,很干净,晚儿被捆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

    牢门打开,晚儿睁开眼,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曾经那般趾高气昂的模样,甚至很是平静。

    “我愿意替他伏罪,这是我欠他的。”

    晚儿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再说一件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思贵妃微微一愣。

    “怎么,不信,是我对不起他们,为了一个男人,一个连原配都杀的人,做到这个程度。”

    “是我对不起她,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要弥补,用我的一起来弥补。”

    “弥补!她已经死了!”思贵妃猛地捏住她的下巴,盯着那双眼睛。

    好像……好像……这副含泪的眸子……

    晚儿抬着头,泪眼婆娑:“我会写一封认罪书,我也愿意偿命,我愿意和世人说明这一切的一切。”

    “这是你必须做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思贵妃站起身子,手上的余温仍在,可是楚晚已经没有温度了。

    “给她纸和笔,照她所做的做。”

    人终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沈听澜只是觉得可悲,一个男人,毁了太多太多人美好的未来,可他死的太过轻巧。

    若神有眼,定要让他世世不入轮回,代代弥补罪恶。

    “贵妃娘娘,晚儿已经死了。”

    晚儿将血写的认罪书贴在公告处,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和段飒的身上,详细说了如何屠杀了一个府苑的人后,便以死谢罪。

    “吾愿以吾之生生世世,赎今朝所犯一切罪愆。谨告诸姝,当以吾为前车之鉴,勿为一男子而构怨于另一女子也。”

    字字句句,皆是悔恨,皆是应得。

    “行了,你下去吧,我去看看那小子收拾好没。”

    “你们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小宋迎舟就从帷幔后走进,靛蓝色的圆领窄肩长袍上印着银色的细纹,散着的头发如今也用一根碧玉簪束起,辫束成麻花,容颜俊秀,与刚刚尸首中浑身是血的样子判若两人。

    思贵妃难掩眼神的惊艳,便直说道:“在说你这气质,比皇宫中那些人可强太多了。”

    “晚儿死了。”

    宋迎舟不管这话中多少真心多少恭维,直直便问出来。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怪我心狠手辣。”

    宋迎舟笑出声,唇畔带笑,那笑着实像贵妃,格外温和,鼻梁的黑痣徒增媚气,似初春暖阳,雪水消融。

    “谁让你这般笑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蔑视一切的笑。”刚刚还端庄的女人变得疯狂,紧紧捏着宋迎舟的肩膀,指节发白,衣服被深深掐出印子。

    宋迎舟不急不慢,微微抬手扯过肩膀上的枷锁:“心狠手辣,这难道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说罢,继续笑着,那笑着实瘆人,他慢慢踱步:“岁王楼是你的私产,我母亲应该也投了不少吧。”

    “你……你怎么知道?那女人给你的纸条告诉你的!”

    “纸条?”宋迎舟从袖中取过纸条,手停在半空,展开,纸条上只有一段话:

    “吾儿迎舟,母愧对你甚矣,夺尔康健之乐,予尔迷茫之途。母之心愿,唯盼尔岁岁安宁。情爱虚妄,慎勿轻诺。若逢心之所向,此生唯一,愿倾爱于伊人,矢志不渝。”

    “那你如何知道!”

    “你先且不论我如何知道,既有我母亲的资产在,我进宫后,只希望不要有太多打扰,可以吗?”

    虽是询问,话语中的强势初见端倪。

    沈听澜悬在半空,听到这里,撇撇嘴。

    果然,拽哥自小就是拽,反客为主。

    思贵妃听到这里,更觉得这孩子,从出生便与楚晚一起生活,但气质更像他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鼓弄人心,抓人把柄。

    “贵妃娘娘,可以走了。”

    一路无言,倒不是贵妃不想说话,而是宋迎舟,只是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施舍半分。

    两旁灯火通明,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题着“肃安殿”三个烫金大字。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烛光摇曳,门前侍卫站岗,这就是当朝皇帝宋楚瑜寝宫。

    思贵妃整理衣冠,带着宋迎舟下车,向着侍卫展示玉符,就径直走进大殿。

    “皇上。”

    “这么晚,何事!”

    声音威严,大殿昏暗,几盏烛光衬着声音在偌大殿内愈显严肃低沉,饶是沈听澜,都悄悄摒了气息。

    思贵妃跪着,头紧紧靠在地上,却伸手推了推宋迎舟。

    宋迎舟毫不怯懦,目光满是野心地盯着大殿上的人,不卑不亢说道:“我是宋迎舟。”

    皇帝听见带着既带着稚子幼嫩又带着沉稳的声音,停笔抬头,也在那一刹那,宋迎舟收起了眼神中所有的雄心。

    沈听澜觉得宋迎舟与贵妃像,像在那鼻梁的痣以及那魅惑,但现在,才发现,宋迎舟和宋楚瑜更像,宋迎舟脸上与媚气不同的英朗,都来自于宋楚瑜。

    同样的修长舒朗的眉眼,线条分明的英朗五官,两人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楚瑜慌了神,故作淡定,声音却掩不住颤抖:“宋迎舟,我可没听说过这号人。”

    思贵妃匍匐起身,缓步向前,将第二份纸条送进皇帝手中,皇帝略显慌乱打开,神色更是变幻莫测。

    殿下的二人不知道纸条写着什么,上帝视角的沈听澜看的清清楚楚。

    “吾犯重罪,然稚子何辜。勿以吾之故而迁怒于彼。此生吾之过矣,若可得,愿献吾之所有。”

    宋楚瑜双手开始打颤,初见楚晚的一瞬,他就认定这是他的爱人,楚晚离开后,他日思夜想而无所得,他好恨楚晚。

    看见宋迎舟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是他与楚晚的孩子,太像了。

    纸条的最后一行,沈听澜没有看见。

    那是用红色的血写成的:

    吾已将死,惟祈汝福泽绵长,平安喜乐。

    下辈子,她不奢求所有的爱了,她会用自己的一切来回报。

    “来人,送思贵妃回去。”

    大殿无声,宋楚瑜的声音显得更加空旷寂寥。

    他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他有时也会庆幸,楚晚走了,背叛他了。

    因为他深知自己不会爱楚晚一辈子,他爱的是那个初见惊为天人的楚晚,是那个美丽动人的楚晚,而不是会衰老的楚晚,他太明白他自己了,他太明白自己会变心了。

    楚晚的背叛,让他理所应当将她最美的样子留在自己心里,将他们最相爱的时光留在所有人的心里,将自己是个深情的皇帝形象留在世人的心里。

    他成功了,甚至楚晚死前,都认为他是爱她的。

    爱吗,宋楚瑜自己也不知道,时间太久远了,没有人会爱另一个人一辈子,更何况,是背叛自己的人。

    到头来,他不过是一个聪明的谁都可以利用的皇帝,他是个自私的人。

    思贵妃留下一个保重的眼神,无法抗拒皇命,她虽可保宋迎舟在宫内的平安,但倘若皇帝发话,她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你的母亲是楚晚,你是我的儿子。”

    “是。”

    “小小年纪如此沉稳,晚儿把你教的很好。朕已有八子,你便是九皇子,可懂?”

    “懂。”

    父子俩的第一次对话,宋迎舟只说了两个字,宋楚瑜看出宋迎舟的野心,他就没见过还有哪个皇子,和他说话时,哪怕是跪着,腰背都是挺得直直的。

    太像了,宋楚瑜从未见过与他幼时这么像的皇子。

    “她,走了?”

    他心中迷茫,忍不住想要亲耳听见那个答案。

    宋迎舟知道“她”说的是谁,第一次低下头,“是。”

    “行了,朕要歇息,来人,送九皇子去‘肃安殿’旁的‘九亭斋’,等日后,你再住进皇子府。”

    宋迎舟走后,宋楚瑜独自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面前的折子上,还写着立后的请求。

    立后……

    这个后宫,会有贵妃,会有皇贵妃,但是不可能再有皇后了,他曾许诺,楚晚生下宋迎舟后,就立楚晚为后,是楚晚离开了。

    他没有追问楚晚的尸体在何处,也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去面对,楚晚的死,也有他的责任。

    当初,他是故意不去寻找楚晚的,楚晚孕期情绪不佳,母体孱弱,他那时不知是爱还是恨,就让她一走了之了,只是没想到自己的那一次执拗,会造就今天的事情。

    他亦对不起楚晚,这个后宫若是有皇后,也只能是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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