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月牙谷,霜天红叶,层林尽染。

    如卿和青瑜踏着微黄的暮草,拨开蜿蜒的藤蔓,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山谷深处。

    当年那姨娘怀着叶云溪的时候,便心心念念的只想吃这野山楂果儿,结果吃得这表姐弱不禁风,人比黄花瘦。如今叶云溪又延续了她娘怀孕想吃野山楂的光荣传统,可却是苦了如卿和青瑜,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为她来摘这山楂果。此时如卿心中虽有一百个不情愿,可却也不忍看见这个本就体弱多病的表姐生下一个更加体弱多病的孩子。况且,这个孩子还是聂江风的孩子。所以便是有千般苦闷,万般委屈,此时也只能默默的忍了。

    “姐姐,姐姐!你快看那边,是不是山楂林?”青瑜手指着远处的一片林子,满脸兴奋的嚷嚷道。

    如卿神思一振,抬手搭了个凉棚,踮着脚尖眺望了一番,抿嘴笑道:“嗯,定是那里了。”

    两人欢呼一声,携手跑近,只嗅得满林酸酸甜甜的果香。此时正是山楂成熟的季节,密密的绿叶间缀着一簇一簇的小红果儿,甚是惹人喜爱。

    如卿流着口水摘下一颗来塞进嘴里,只刚咬了一小口,便被酸得龇牙咧嘴,于是皱眉嫌弃道:“这果子又酸又涩,有什么好吃的?”

    青瑜愣愣的望了姐姐一会儿,十分认真的解释道:“云溪姐姐就是喜欢吃酸的。”

    如卿无语凝噎的伸了伸脖子,找了一块荫凉地儿坐了下来,舔了舔嘴角懒懒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快去摘吧。”

    青瑜这孩子委实是厚道老实,二话不说就寻了棵果实最丰硕的老树爬上去了。

    如卿坐在树荫底下,随手捡了片宽大的叶子,闲闲的扇着风。

    秋日午后,阳光暖暖凉风习习,整个树林里静悄悄的。如卿望着天出了一会儿神,又摘了几朵小野花编了个草戒指。这般百无聊赖的闲耗了半日,她伸了个懒腰,正想打个盹儿,却不料此时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全身汗毛倒立,整个人都僵了。

    此时青瑜正骑在一枝一人来高的树枝上专心致志的摘着野山楂果儿,而在他的身后,一尾娇小的玉斑锦蛇正昂着头,咝咝的吐着血红的信子。

    如卿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身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来。

    “青瑜,”她努力的抑制着颤抖的声音,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蹭到树下,压低了声音道:“千万别回头,也别乱动。”

    青瑜面露茫然的神色,不明所以的望着姐姐。

    “你现在照我说的做,动作一定要轻要慢。”如卿咬着嘴唇紧紧的盯着那条玉斑锦蛇,一颗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来,俯低身子,往前来一点儿,把手伸给我。”

    青瑜依言慢慢的俯下身子来,向如卿伸出了手。

    如卿踮起脚尖来,伸长了胳膊,勉强够到青瑜的手,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稍稍的松了一松。

    “顺着树枝滑下来,我接着你。”如卿低声道,额头上一层又一层的冒着冷汗。

    青瑜傻了片刻,矜持的望着姐姐,竟然扭捏起来。

    就在这矜持扭捏的片刻,那玉斑锦蛇已然立起了身子,大张着血红的嘴,亮出森白而尖细的毒牙来。

    想是距离太近,青瑜也已经听见了咝咝的声音。他惊慌的回过头去,瞥见毒蛇的那一瞬间,失声惊叫了起来。眼见着那玉斑锦蛇已经向前蹿起腾在半空之中,如卿头脑中一片空白,也来不及细想便不顾一切的使尽全身力气将青瑜拉向自己。

    青瑜被如卿拉着拽下树来,两人跌做一团,在草地上滚了几滚。

    眼见着成功救下了青瑜,如卿心中一松,但紧接着便发觉右肩传来一阵又一阵钻心的刺痛。

    如卿瞳孔缩了一缩,只觉得天旋地转,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倾倒在地。

    青瑜的哭喊声似乎离她十分遥远,在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如卿挣扎着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吃力的叮嘱道:“青瑜莫哭,快去找人来……”

    青瑜抹了一把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飞快的向着太泽城的方向跑去了。

    如卿见弟弟的身影渐渐的远了,遂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右半边的身子似乎在一点儿一点儿变得麻木,神志也愈发的迷糊了。

    模糊之中,她蓦地想起还没有问过聂江风那夜到底有没有拿到自己绣的香包,不禁觉得十分残念,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感觉。

    就在这时,丝履轧过暮草枯叶的微响由远及近,徐徐停在了如卿的身边。鼻尖传来淡淡的冷梅暗香,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清淡而低沉的响起:“我一心念着你的好酒,可你却这般轻易的便要死了?”

    如卿嘴角抽了一抽,翻了个白眼儿,在心里暗骂道,死你个头啊,没看见本姑娘明明还在喘气儿呢。可十分费力的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发出半点儿声音来。

    那人矮下了身子,将如卿轻轻的托起来,把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肩上。迷蒙之中,清淡的梅香混合着盛年男子身上陌生而新奇的味道将如卿重重包围。

    他的气息暖暖的拂在她的颈间,有点点湿热的意味。

    如卿仰起脸来望着他,可眼前却是雾蒙蒙的一片,只能依稀瞧出一个男人侧脸的轮廓,其他的细节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得分明。男子抬手抚上如卿的后颈,玉石般微凉的手指滑过她的皮肤,微微酥麻的感觉让她陡地打了一个激灵。紧接着,他揪住如卿领口的衣襟,轻轻一扯。

    如卿心下一滞,胸中怒气翻腾,不假思索的抬起手来想要甩他一个耳光。可那巴掌却是轻飘飘,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还在半空之中便被他捉住。

    “好泼辣的丫头,”他的声音微带戏谑的笑意:“都快要一命呜呼了,还敢出手打救命恩人耳光。”

    “你这是……乘人之危……”此时如卿已是十分的虚弱恍惚,可清白事大,她实在不敢就此昏厥过去,只好死命的撑着。

    “乘人之危?”他轻笑一声,低声在如卿耳边道:“乘就乘了,我负责便是。”

    如卿心下一沉,又是悲愤又是气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切不可动气,否则毒液游走得更快了。”原本揶揄带笑的声音忽地变得严肃起来。

    “可能会有一点儿疼,忍耐一下。”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用锋利的刀尖在如卿肩上的伤口处划了一个十字。

    如卿蹙眉轻哼了一声,指甲深深的掐进他的皮肤之中。肩上被蛇咬伤的地方已是麻木不堪,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嘴唇贴在伤口上微热的触感。他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吮着毒血,而如卿则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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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时,如卿被一双手臂凌空抱着,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包围着她,感觉非常的安全。如卿蜷缩起来,把脸埋在那健壮的臂弯之中,忐忑着不敢睁开眼睛。

    竟然是他,竟然是聂江风。这不是在做梦吧?

    如卿眯着眼睛偷偷觑了觑聂江风,只瞧见他阴沉着脸,眼中隐现难以言喻的焦急,面色甚是难看。青瑜跟在他们身后,惊魂未定,脸色灰白,一路抽抽搭搭的。

    待回到将军府时已经入夜,众人见如卿神志还算清明,手脚尚且灵便,看去并无大碍,便都松了一口气。孙大夫摇头晃脑的啧啧道:“甚险,甚险。还好解救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

    如卿颇有些怅然的望着他,寻思着是不是当大夫的都必须会说这句台词啊。

    华夫人坐在女儿的床边,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她拿绢子抹着眼泪哭一会儿,又带着眼泪笑一会儿,谁也劝不住。相比之下,华将军则是镇静得多了,只是满脸关切的望着如卿,并不多说话。

    时隔三个月未见,叶云溪倒是丰腴了不少,但此时她的一张脸却是全无血色,面色比这严重失血的表妹还要白上几分。叶云溪眸色通红,极力忍泪道:“都是因为我,才让如卿妹妹受了这番苦楚,若是如卿有个三长两短,我……”

    被蛇咬伤本也不怨她,此时见她有孕在身,还如此忧郁自责,如卿颇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宽慰她道:“不过一点儿小伤而已,姐姐莫要难过自责。”

    语罢,如卿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发现屋里人人皆是一副愁苦的面色,不禁觉得又有点儿气又有点儿笑,于是假做生气,蹙眉埋怨道:“我这不是还没死成么,怎么人人都哭丧着一张脸。”

    华夫人瞪了如卿一眼,拧着她的耳朵气急道:“不许说丧气话。”

    如卿哀嚎一声,捂着耳朵唏嘘不已。沁儿和莲露对望了一眼,都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

    在一片如释重负的笑声中,如卿眯起眼睛来偷偷觑了觑聂江风。只见他紧紧抿着嘴唇,一贯沉寂的眼眸正莫测的望着自己,目光冷淡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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