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十月初十。

    大半年时间里,将军府上连办两桩喜事,人人都是春风满面,喜气洋洋。

    青瑜乐呵呵的告诉如卿,这个她胡嫁乱嫁的夫君,便正是那个风华绝代,万人仰望的一百八十七号。看来青瑜对这个仙人般的姐夫甚是满意。

    可如卿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才顿觉自己竟然连那一百八十七号的正脸都未曾明明白白的瞧清楚过。不过也无妨。对她来说,如若那人不是聂江风,不论是美是丑,是贫是富,便都是一样的。

    不几日,娶亲的聘礼便一箱一箱的抬进将军府里来。绫罗绸缎,金银细软,一应俱全。将军府上虽从来不缺这些,可是男方送来的聘礼越是丰盛贵重,女方家便越是觉得有脸面。

    所以华将军和华夫人对这个未来的女婿也是愈发的满意了。

    而如卿的情绪却是日渐低落,整天恹恹的呆在屋里,不愿见人,也不愿说话,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活蹦乱跳了。华夫人对女儿的状态颇有些忧虑,聚集了府上所有的婆婆妈妈们围在一起讨论了一宿,一致认为如卿这是出嫁综合症,于是委派了叶云溪来开导她。

    瞧见推门进来的是叶云溪,如卿的脸更黑了,连客套话也懒得说一句,只是神色恹恹的皱着眉头,闷声不响的瞧着窗外。

    叶云溪抿着嘴唇也不说话,只将一盏平日里如卿最爱吃的杏仁酪轻轻推到她面前,而后便静静的陪她坐着。想是身子日渐沉重的原因,如卿可以听见表姐略微吃力的呼吸声。

    这一日的天气与如卿的心情很像,没有出太阳,天空是阴沉沉的青灰色。微凉的劲风夹着些许潮气灌进屋里,将纱帐撑得鼓鼓的。

    叶云溪似乎是被冷风吹得微微有些发抖,如卿瞧了心下顿生不忍,于是一张冷脸再也挂不下去,回头望着云溪,勉力笑了笑道:“这里风大,姐姐身子不便,还是莫要陪着我吹冷风了,快回去歇着吧。”

    叶云溪含笑摇了摇头,坐得离如卿更近了一些。她拢了拢耳旁被风吹乱的鬓发,温声道:“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还是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得好,也不至于胡思乱想。”

    如卿目无神采的笑了笑:“没什么不痛快的,只是瞧着秋色萧索,人也有些了无心绪罢了。”

    “同样的秋色,喜乐的人看了觉得丰美,苦闷的人看了便会觉得萧索。”叶云溪眼神飘渺的望着窗外,忽地说出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来。

    如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一时语塞,只好闷声不响,低下头去小口小口的吃着小盏里的杏仁酪。

    叶云溪双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笑的望着如卿,良久才缓缓道:“傻丫头,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说是不是?”

    如卿抬起头来愣愣的望着她,结结巴巴道:“唔,也许……可能……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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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十。正是如卿出阁的大喜日子。

    因为心结郁郁未解,又加上紧张不安,所以如卿昨夜里翻来覆去也不能入睡。直到东边的天际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她才发觉自己竟是一夜未曾合眼。

    好在她自幼身体强健,精神头儿向来都足,所以倒也不显萎靡憔悴。

    “沁儿。”如卿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微微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沁儿闻声推门进来,挂起床帏绸帐,轻声道:“小姐这么早便醒了?”

    如卿瞧了瞧沁儿有些发青的眼圈儿,关心道:“你昨夜也没睡好?”

    沁儿听了不由一笑:“小姐怎么说‘也’?莫不是小姐也没睡好?”

    如卿有点儿扭捏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碍事,不过是蒙块红布走走过场罢了。”

    沁儿似乎是觉得大喜的日子小姐说这话不太妥当,不过也并未多嘴,只是不声不响的备好了热水,服侍如卿更衣沐浴。

    方一浴毕,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便一股脑儿的涌进了如卿的闺房里,将她团团围住,绞面的绞面,修指甲的修指甲。

    如卿有些恍惚的瞧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恍若是在梦里一般。

    她闭上眼睛,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她信手指了个素未谋面的路人便将自己嫁了,只是一心想看到聂江风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样子而已。现在她才忽然明了,如此一来,自己此生便真的与他再也无缘了。

    绾发的喜娘力道很大,扯得如卿的眼角都微微向上吊了起来。如卿忍不住低低“哎哟”了一声,喜娘却道:“小姐暂且忍一忍,发髻梳得紧实些,一会儿带起凤冠来才能纹丝不乱。”

    苏婆婆亦点头道:“不碍事,只管梳得利落稳妥便是。”

    头皮被扯得生痛,如卿也只好咬唇默默忍着。

    喜娘梳好了头,又从首饰盒中挑了两只金光灿灿的凤钗,分别簪在发髻的左右两侧。如卿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这发式,果然是端庄贤淑得紧。

    苏婆婆在一旁含笑与喜娘客套道:“今日可真是辛苦你了。”

    喜娘一面在如卿脸上薄薄的涂了一层琼脂,一面笑道:“哪里呢,如卿小姐本就生得花容月貌,不用费什么功夫打扮,便已和天仙下凡一般了。”

    如卿听过许多恭维的话,就数这句最离谱,竟已经把自己比作天仙了。

    如果自己真能有天仙那般的好,那聂江风为何不娶我?

    待琼脂稍稍晾干些,喜娘便又往如卿脸上搽了好些细白的妆粉,如此一来顿显肌肤胜雪,柔亮润泽。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纱窗外透进些许明亮闪烁的日光来,晃得如卿有些眼晕。

    如此这般的被折腾了半天,如卿已是又困又饿。还是沁儿心细,从厨房端了些糕点过来。如卿捡了两块芙蓉糕狼吞虎咽的吃下去,方才觉得好些。

    吃了些东西便更是觉得昏昏欲睡,如卿索性仰起脸来任由喜娘摆弄,自己则眯起眼睛打了个盹儿。待到再次睁开眼望向铜镜时,妆容已经画好。

    镜子里一个俏生生的新娘子,唇红齿白,面若桃花。

    沁儿进门来看到如卿,愣了一会儿,叹道:“小姐可真好看。”

    苏婆婆笑道:“马上便该改口叫夫人了。”

    夫人。如卿在心里轻笑了一声,多么陌生的称呼。

    莲露和茹雪捧了大红色的喜服过来,绣得是鸾凤图案。那凤凰的羽毛都是用金丝线密密织绣而成的,手工甚是精细,剪裁,用料也都极是考究。

    喜娘一面夸赞,一面服侍如卿穿戴停当,正要为她带上凤冠,却见叶云溪搀着华夫人款款走进门来,两人瞧见了如卿,眼神儿都亮了一亮。

    “好一个俏丽的可人儿,待会儿新郎官儿瞧见了不知该有多欢喜呢。”叶云溪一手扶着腰,一手搀着华夫人,由衷的赞道。

    华夫人仔仔细细的将如卿端详了一番,点头激动道:“好,好。”

    如卿看这趋势,觉得娘亲就快要喜极而泣,于是连忙打岔道:“刚才那芙蓉糕哪儿去了?我得再吃些,当新娘子可真是件体力活儿。”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如卿瞧见青瑜和青珩都探着脑袋躲在门口偷偷朝屋里张望,便笑着招呼他们进来,给了他们一人一把糖果。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喜庆的吉利话儿,便各自忙碌去了。

    喜娘替如卿戴稳了凤冠,又盖好了喜帕,嘱咐她静静坐着等待吉时便可,切不可再随意走动或者掀开喜帕。随后便轻轻关上了门退下去了。

    屋里只剩下如卿一人静静坐着,入眼之处皆是喜庆的大红色。

    如卿微微垂着头,心中十分酸涩。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要嫁给聂江风的,可终究是嫁了旁的人。

    正恍惚伤神间,吉时便已经近了。苏婆婆和喜娘推门进来搀着如卿往喜堂去。如卿在她们二人的搀扶下恍恍惚惚的来至喜厅前,只听见四下里炮竹齐鸣,鼓乐喧天。

    这时她才觉得慌了手脚,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喜娘教的那些规矩礼数,她本就没有怎么用心去听,现下更是全都忘光了,于是脑子里一片空白,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不知所措间,一只温润如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的紧了紧。

    如卿稍稍定了定神儿,只听一边司礼官高声唱喏:“一拜天地!”

    她不明所以的被一百八十七号拉着俯身叩拜,也不记得到底磕了几个头,还要弯腰再磕时,被他轻轻拉住了。

    “二拜高堂!”

    转过身来接着叩头。

    到了夫妻对拜时,如卿已经颇有些头昏眼花,起身时一个不稳险些摔倒。一百八十七号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她,轻声道:“马上就好了。”

    后来的繁文缛节如卿都是在一百八十七号的暗示下依样照做,只听得台下的宾客们一阵一阵的鼓掌和欢笑。

    此时她多想掀开头上的喜帕,看一眼聂江风。

    如今自己身着凤冠霞帔,与别的男子同拜天地,在他的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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