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煜的这一举动似乎事出突然,预先没有任何人知道,于是在场众人都怔了一怔。如卿抬头望向简泽,却见他面上也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讶异。

    殷王居高临下的睨视着简煜,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呈上来罢。”

    简煜忙顿首应道:“是!”随即利索的一挥手,示意席侧的侍卫将祭品送上。台上台下的人无不伸长了脖子,将新奇的目光集中在那几名侍卫的身上。如卿垂着头立了许久,这时心下也忍不住好奇起来,于是一面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一面踮着脚尖儿向席上眺望。

    祭台上,四名白衣侍卫抬着两只木盒来到殷王面前。那木盒大概两尺见方,瞧上去甚是普通,怎么看也不像是很贵重的样子。如卿有些失望的瘪了瘪嘴,实在想不明白简煜为何非要在这时候横生事端。

    “这便是你特意准备的祭品?”殷王挑眉望着简煜,拖长了尾音,语气微微上扬,似乎也很是不解。

    “回禀父王,这正是儿臣特意为此次祭典所准备的祭品。”简煜上前躬身抱拳道:“近日来太泽城中屡有流言传出,于我大殷不利。是以儿臣特意准备了这两件祭品以昭告天下,好让谣言不攻自破。”

    “哦?”殷王唇边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来,点头道:“这风言风语我也有所耳闻,便看看你今日用什么法子能让它平息下去。”

    如卿心头一滞,十分明白他们所说的风言风语,指的就是百姓口中流传的华家军要杀回太泽城的传闻,于是浑身上下不由得绷紧了,心下觉得十分不妙。再看叶云溪,却见她也紧咬了嘴唇,微白的指尖紧紧的攥住了衣袖。

    高台之上的座席前,四名侍卫已经半跪着将两只木盒举过头顶,呈到了殷王面前。

    简泽坐在殷王的身侧,一贯沉静的眼眸之中竟然也有了一丝焦急和忧虑。如卿见过他倜傥的模样,也见过他冷怒的模样,可却从未见过他忧虑的模样,所以禁不住心中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启禀父王,儿臣今日准备的这两件祭品便是……”简煜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使了个眼色让四名侍卫将两个木盒同时打开。

    这两只盒子方一打开,席上坐着的女眷便全都花容失色,捂着嘴惊叫了起来。那裕菲公主更是白眼一翻,夸张的徐徐软倒,似乎有要昏厥过去的架势。只有殷后仍是稳如泰山的坐着未动,可面色也白了几分。

    简泽修长的手指紧紧扣着乌木座椅的扶手,几乎要嵌进去,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然而立在祭坛之下的人们并不能看清那高台之上的木盒之中盛着的到底是什么,只能睁大了眼睛忐忑的张望着席上的发生的一切。

    殷王蹙着眉头瞟了一眼被侍卫举到面前的木盒,沉声道:“你所准备的祭品就是这两个人头?”

    听到殷王这句问话,祭坛下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低声惊呼起来。如卿虽然深知这大皇子狠辣的行事风格,也料到他此举必定不善,可此时听到这木盒之中装着的原来竟是两个人头,还是禁不住腿下一软,险些跌倒。

    “回禀父王,正是如此。”简煜的双眼闪过凌厉的冷光,面上却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这两只盒子里盛着的正是,边国少将聂江风与华家次子华青瑜的人头。”

    这一霎那如卿仿佛被五雷轰顶,心脏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想自己一定是做了噩梦还没有醒过来,于是抬起手背来使了狠劲儿的咬了自己一口。殷红的血液漫过牙痕徐徐渗了出来,嘴角有一丝腥甜的气息。如卿觉得钻心的痛,可是却并没能如愿以偿的从噩梦之中逃离出去。

    立在前方的叶云溪脚下一个趔趄,单薄的身子晃了一晃,终是勉力站住没有倒下。她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已然成了一具空壳。

    不会的,这一定不会是真的。这个人可是聂江风啊,聂江风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掉?!他怎么能见都不见自己一面就死了?还有青瑜,他的志向是要当一个所向披靡威震四方的将军,做姐姐的都还没有来得及瞧上一眼他身穿铠甲的威风模样,怎么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不会的,这一定不会是真的。如卿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一道闪电带着刺眼的亮光划过阴沉的天空,如一把利剑一般,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劈成两半。天边响起沉沉的雷声,震得人耳朵有些发麻。

    祭坛之上,青铜鼎中熊熊的火焰伴着电闪雷鸣燃得愈加猛烈,仿佛要腾空而起,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儿臣以为,用这两颗人头来祭奠大殷的列祖列宗,实在是再好不过。”简煜躬身半跪在殷王面前,声音低沉而冰冷:“如果之前还有人妄信华家势力会卷土重来,那么我想现在不会再有人还这般愚蠢了罢。”

    殷王眉心微微皱着,目光莫测的盯着简煜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后,他忽地一拍龙椅的扶手,哈哈大笑道:“甚好!这一招敲山震虎使得不错,不愧是我简世修的儿子!”他身旁的几位公主均是面色发白惊魂未定,但见殷王开怀大笑起来,也都挤出一副笑颜来勉力附和,只有简夕仍是用双手紧紧的捂着眼睛,不敢松开。

    这笑声在如卿听来甚是刺耳,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一下又一下的戳着她的心脏。她将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皮肉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聂江风和华青瑜绝不会这样轻易就死掉,便是有一日真的要死,也不会是这般凄惨狼狈的死法。

    殷王笑罢,挥了挥宽大的袖袍,沉声道:“那便祭了罢。”

    简煜立即俯首应道:“儿臣遵旨!”语罢也不等主祭官上前,伸手便欲将木盒之中的人头提起。

    祭坛下丫头妈子居多,见状不由得又是一阵惊呼。叶云溪单薄的身子僵直的摇晃了两下,全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颤抖。

    如卿紧紧咬着嘴唇,使尽全部气力逼迫自己睁大眼睛直视着前方。她无法相信华青瑜和聂江风就这样死在简煜的手中,所以哪怕是再残忍再不堪入目,也要仔仔细细清清楚楚的瞧个明白。

    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长空。伴着轰然作响的雷鸣声,有豆大的雨点落下,噼噼啪啪的砸在地面上。

    简煜伸手探入木盒之中,一把提起那两只鲜血淋漓的头颅,大声道:“若是还有人不忠心臣服于我大殷国,便是如斯下场!”

    祭坛之下众人胆寒的垂首瑟缩成一片,似乎是被疾坠的雨点打弯了腰。

    雨势渐大,雨点细密的打在身上,有点点的刺痛。如卿定睛凝望着简煜手中的两颗头颅,却只瞧见蓬头乱发之下的一片血肉模糊。她心下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却又不甘心的硬逼着自己设法看得更加清楚仔细一些。

    高台之上,简煜直立在骤雨之中。白色的长袍沾染了血水,映着闪电刺眼的光亮,变得异常狰狞起来。他高举着右手,仿佛手中提着的不是两颗人头,而是引以为傲的战利品。雨水冲刷在那两颗头颅上,混着血水滴答滴答的流淌下来,汇聚成了一条殷红的小溪。经雨水这一冲刷,如卿蓦地发现,这两颗人头一颗略大一颗略小,脸型分别和青瑜还有聂江风都是极像的。

    她心口一阵沉闷的绞痛,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可仍旧是执拗的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倔强的踮起脚尖,直勾勾的盯着高台之上,一心要找出那两颗头颅不属于聂江风和华青瑜的证据才罢休。可眼前密集的雨滴好像是一道朦胧又模糊的纱帘,将她的视线阻隔在祭坛之外。

    眼见着雨势渐渐大起来,殷后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侍婢为各人头上打起一把伞。简煜摆了摆手,屏退了为他撑伞的侍婢,高举着手中的头颅绕着祭坛行了一周,最后遥遥的挥臂发力,将两颗头颅抛入燃着熊熊烈火的铜鼎里。

    随着他这一抛,祭坛之下又发出一阵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如卿张大了嘴,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不要!”可最终这两个字却是生生哑在了喉咙里。

    叶云溪单薄的身形在如卿眼前徐徐跪倒,那惨白的面容好像脆弱的瓷器一般,一碰便会碎裂成片。苏婆婆颤抖着上前去将她拉起来,两人均是满脸的水,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那两颗头颅从简煜的手中飞出,殷红的血滴四下溅开,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其中一颗头颅撞在铜鼎的栏边上,有一样什么物什飞射而出,弹在地上叮当一声脆响。铜鼎之中的火焰像恶魔般吐着舌头,似乎要将一切都吞进肚中。那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被抛入鼎中,转瞬即被熊熊烈焰毫不留情的吞噬,只剩一阵青烟。

    一直立在一旁的主祭官此时也已经是瞠目结舌,两条腿抖得好似筛糠一般,连祭辞也忘了念。直到简煜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他才打了个哆嗦,颤抖着嗓子结结巴巴的念起祭辞来。

    雨越下越大,已有滂沱之势。祭坛之下一众人早已淋的湿透,可祭坛之上铜鼎中的熊熊火焰却迎着雨势燃得更盛,时不时向半空中猛烈的蹿起,好像一条赤色的焰龙。

    如卿僵直的立在雨里,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仿佛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足以压垮她一千次一万次的剧痛,她被这剧痛一层一层密不透风的包裹着,无法挣扎,几乎快要窒息。

    昏暗的天地之间大雨如注,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凄冷迷蒙的水色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当如卿的脑中又渐渐有了一丝清明时,才发现四周除了她们三个已经没有了人影。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将三个僵立不动的人洗刷成惨白的颜色。苏婆婆的眼中满是哀怒,浑身不住的颤抖着;叶云溪的唇角泛着一丝血色,抬起头时,眉间满是痛苦的神色,可双眼之中却是空无一物。

    如卿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踉踉跄跄的朝着祭坛下奔跑。青石板的地面被雨水冲刷后十分光滑,她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水中,手掌和膝盖被锋利的小石子划得满是伤口,却丝毫没有觉得疼。

    此时祭坛四周已经积起了浅水,疾坠而下的雨点落入水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透过浅浅的积水,如卿一眼便看见了青石板缝中一截乌黑发亮的物什。

    她跌跌撞撞的扑上前去,伸出颤抖的手将那截乌黑的物件拾了起来。

    这是一段摔碎了的墨玉发簪,簪子上那流风卷云的图案看上去是那样的笨拙又熟悉,那是如卿亲手刻上去的。

    聂江风。你说待得时日定能重见。我为了这一句话,拼尽全力的活着,可是你,你竟然食言了。

    冰凉的雨水顺着睫毛滴下来,落在掌中半截碎裂的发簪上。如卿觉得口鼻之中涌起一股腥咸的气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缓缓跪倒在暴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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