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咚咚”两声沉闷的巨响,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一片绚丽的烟花。赶集的人们瞬间沸腾起来。

    借着烟火的光亮,如卿看清屋脊上又圆又矮的人影正是元宝。元宝身旁的男子大概比如卿的大哥还要年长好几岁,生得剑眉凤目,英气不凡。这男子穿一身叠层的灰布长袍,手持一把重剑,背后背着一只长弓和一桶白羽箭,绑弓箭的布带在胸前交叉打结系紧,更显得身形壮硕高大。

    “他一定就是元宝的师父吧。”简夕喃喃道,如水的眸子里映着漫天的烟火。

    “看来这麻烦事儿原是有主的。”简泽在夜色中对着两个黑影微微一笑。

    如卿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和发髻。

    元宝师徒二人在沿街的屋脊上疾速跃步,师父每射出一只白羽箭,元宝便扬起长竿甩出铜钩。随着铜钩的金光一闪,一团蓝光便化为青烟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瘫在地上。而他们的箭和钩,虽然凌厉迅速,却全不伤及旁人半点。

    如卿未曾见过这般奇门功夫,禁不住赞叹:“好厉害的身手!”

    只一盏茶的功夫,人群中的幽蓝光点便消失得只剩下最后一个。如卿拍拍袖子,对简夕小声道:“咱们方才放的酒灯也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简夕望着夜色中拉弓射箭的身影低声笑答:“这紧要关头姐姐怎么开起小差来了。”

    此时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接着又传来“咚”得一声闷响,天边再次绽出一朵流光溢彩的烟花来。

    如卿望着炫目的烟花噘嘴道:“那酒灯若是找不到了,我许的愿望可就落空了。”

    话音还未落,如卿只觉得左肩被大力一推,接着便重重摔在几丈开外的沙地上。一团蓝影从她眼前倏地闪过,锋利的气流扫得她脸上生疼。紧接着一枚如意珠拖着一道银色的光尾追着那团蓝影飞去,“砰”得一声正中那怪人的后颈。蓝光怪人被击中后仰天咆哮一声,跌跌撞撞得向密林深处蹿去。

    如卿被摔得两眼直冒金星,一阵眩晕后,又见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敏捷跃至眼前。元宝胖乎乎的小手搭在她的肩上,脆声道:“喂,你没事吧?”问完自己又回答道:“嗯,没事。”

    元宝的师父矮下身来扶起简夕,满带歉意道:“姑娘无碍罢?”简夕忽闪着眸子将他望着,怔怔得点了点头。师徒二人见并无大碍,遂向简泽一抱拳一点头,匆匆道了声“抱歉”,便向密林深处追去。

    元宝一路追一路抱怨道:“都怪那放烟花的,唬得我一抖,竿子准头都偏了。不仅没钩到它,还打草惊蛇,险些伤及无辜。”

    元宝的师父头也不回道:“责怪外物固然容易,然而懂得反省自己才最是难得。”

    元宝委屈的哼哼了两声,见师父大步流星的越奔越远,只好撒开小短腿努力追上去。

    如卿怔怔的望着这师徒二人的背影,脑中奋力的思考着方才这一眨眼的功夫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直到简夕扑到简泽身边惊呼:“哥哥你怎么了?”她才瞧见简泽右边的肩膀上殷红一片,血水正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如卿倒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的上前查看简泽的伤势。谁知他竟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淡淡道:“一时没当心,不碍事。”

    如卿严肃得瞪了他一眼,颤颤巍巍的掀起被血浸透的外衣,只见衣服下的皮肉像是被铁爪划过一般,绽开五条又深又长口子,鲜血淋漓不忍目睹。可更离奇的是肩上明明已经皮开肉绽了,覆在其上的衣衫竟然是完好的,连一根丝线也没有断。

    简夕到底年纪还小,一见简泽伤得皮开肉绽,“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伤心得珠泪迸落。如卿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抖,想开口说话才发觉嘴唇也有些打颤。简泽见状反倒轻声宽慰她们道:“小伤而已,莫要担心。”

    如卿勉力镇定下来,安顿简泽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好,解下圆髻上绾着的发带来替他止血。手忙脚乱的包裹扎紧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复又将刚包好的伤口解开,对简泽道:“你忍着点痛。”

    简泽迟疑的点了点头,满脸疑惑得将她望着。如卿也不理会简泽诧异的目光,矮下身去将嘴唇轻轻|贴在他肩膀的伤口上,双唇微阖舌|尖用|力,一口一口的将皮|肉表面的血液都吮出来吐掉,末了又重新用发带裹好系牢。

    从前还在将军府时,聂江风教过如卿,如若受了兵刃外伤时,首先要检查兵器有没有淬毒。若有淬毒,则须先将伤处的毒血吸出再行包扎止血,否则毒药顺着血液进入经脉脏腑,后果不堪设想。此时如卿虽不确信那蓝光怪人到底有毒没毒,可她一点儿也不想拿简泽的性命来试探答案。

    发带仅够扎裹止血,如卿又扯了一块裙角将伤处仔细包好,还找来了拇指粗细的树枝支撑在简泽右肩两侧,再牢牢缚紧,以防伤口裂开。一切料理停当后,她拍了拍袖子,拭汗道:“所幸我还略学过些包扎止血的法子,只是许久不用都生疏了。” 简夕这时才终于止住了眼泪,抽抽搭搭的替简泽擦拭身上的血迹。

    简泽的面色比先前又白了几分,显得一对潭渊般的眸子更加漆黑。他弯了弯眼角,唇边漾起一丝笑,语带调侃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如卿被他望得颇有些不自在,把目光投向别处,悻悻道:“这回明明是你救我在先吧。”

    简泽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并不答话。

    “你若不把我推开,”她指着自己的左肩道:“这几道伤口现在就在我身上了,是不是?”

    简泽仍是淡淡然一笑,依旧不答话。过了半晌,他徐徐伸过手来,用微凉的拇指轻轻抹掉了留在如卿唇角的一滴血迹。随着他的手指掠过自己的嘴唇,如卿觉得唇上微微一麻,继而全身都微弱的酥麻起来,禁不住打了两个激灵。

    这酥酥麻麻的感觉过了好半天才平复,如卿一面纳闷儿一面抬起头,又见一对黑漆漆的眸子正似笑非笑的将自己望着。她被望得脸上一热,慌忙避开简泽的目光,胡乱转移话题道:“都怪元宝那小屁孩,发挥也忒不稳定,一个烟花就唬得手抖。”

    简泽勉力压下笑意,学着元宝的师父严肃道:“责怪外物固然容易,然而懂得自省才最是难得。”

    如卿无语凝噎了片刻,忽而想起了什么,疑惑道:“你可看明白了元宝和他师父使得是什么功夫?”

    简泽思索片刻道:“大抵是种很古老的奇门之术。”

    如卿抵着下颌望天道:“这功夫我总觉得眼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简泽若有所思的默了默,兴味盎然道:“这对师徒很有点儿意思。”

    简夕抱膝倚坐在简泽腿边,眼中含着泪花,蹙眉道:“那怪人的兵刃也太毒辣了,竟划得人皮开肉绽。看这模样必定是伤到了筋骨,只怕要许久才能恢复呢。”

    如卿默默点头表示赞同,又暗自纳罕以简泽的身手,怎么没能避开这一击?

    谁知简泽竟摇头道:“他并没有兵刃,只是迎面挥了一掌而已。”

    简夕惊奇的瞠大了眼睛,半晌才后怕道:“也不知这些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若是没人能治得住他们可怎么好?”

    如卿和简泽对望一眼,彼此心中怕是都有猜测,却心照不宣道:“不用忧心,只是山野灵怪之事罢了。”

    简夕面上泪痕未干,半是疑惑半是忧虑的将他们望着。如卿揽住简夕的肩,指着简泽道:“要说厉害,还是你二哥最厉害,肩上划开了这般大的口子,还能发力投掷暗器,准头还分毫不差。依我看,你这哥哥怕是后羿转世来的。”

    简夕这才“噗哧”一声破涕为笑。

    “说到这儿,”如卿吸了吸鼻子,望着简泽疑惑道:“方才蓝光怪人那一击,以你的身手,应该能躲开啊……?”

    “我也以为可以躲开。”简泽眉心微皱,也甚是不解。

    如卿凝神望着他的侧脸,静待他接着说下去。可简泽却不再言语,只是蹙眉陷入了沉思。如卿暗忖这几日所见的奇人奇事怕是与那古籍所记之事脱不开干系,可至于到底是何干系,又委实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绪。

    簪花节后一连三天,他们日日守在湖畔的小酒肆里等着老和尚和元宝出现,可却总也不见这师徒二人的身影。再循迹找到他们歇脚的小破庙,只见四面土墙,人去庙空,哪里还有半点儿他们的踪迹?

    如卿扼腕叹息道:“圆包子竟然跑了,这回又没有头绪了。”

    简泽袖着手四下环顾一番,摇头道:“我看他们也未必是刻意回避,只是我们来晚了一步罢了。”

    简夕望着徒有四壁的空庙甚是失落,托着腮在坐在墙角发呆。呆着呆着,她忽然瞧见墙角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于是小心翼翼的向简泽道:“哥哥,我可以收着这把剑么?”

    简泽呵呵一笑道:“有何不可。若是他日主人来讨,我们还他便是。”语罢竟拾起短剑,在土墙上刻了“简某人借剑一用”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简夕绽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如获至宝的接过短剑。如卿凑过去瞧了瞧,只见剑柄上刻着“挽月”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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