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郁开始学说话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而是“奶奶”。

    是言郁的奶奶教她的。

    从记事起,就是和爷爷、奶奶、爸爸一起度过的。

    那是六岁前。

    奶奶看上去有点凶,但只要言郁听话,积极帮奶奶做家务,就会被奖励多看会儿动画片。

    爷爷总会趁奶奶不注意,带自己出去买各种家里不让买的街边零食吃。

    还会带自己去玩人民广场上最新的充气玩具城,言郁可以在里面蹦蹦跳跳一下午不嫌累。

    爸爸每天上班很忙,经常应酬,不过闲的时候也会去幼儿园接自己放学。

    除了爸爸总是会抱着个瓶子喝,喝得多了就会摇摇晃晃,一身酒臭味。

    所以言郁一直觉得自己很快乐,即使别人有妈妈自己没有,也从来不觉得怎么样。

    毕竟对她这样的孩子来说,一生下来就没有接触过母爱,并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可怜的,往往是曾经拥有过,却又失去的人。

    也不是没有好奇过自己的生母。

    三年级有次让陈以南为自己望风,言郁偷偷翻过爸爸的柜子。

    在一个铁盒子里的最底部有一张黑白的大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夫妻感情不和,法院准许离婚,因考虑女方经济水平,故将其共同孩子言郁判给男方,判决即可生效。”

    只不过是万千离婚中最习以为常的故事结局。

    后来,言郁也听赵女士提起过自己的生母,90年代两人阴差阳错都在一个厂子工作过,有共同的同事。

    赵女士说那个女人离开厂子后就跟人去了沿海地区工作,没有再回来。

    如果自己想联系,赵女士也表示理解。

    话是这么说着,但是折菜时的神情明显带着试探,虽不是亲生也养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感情。

    言郁笑笑便一起帮着折菜,不过是留着同样血脉的陌生人,现在这样不联系也挺好的。

    所以当初中被自己以为的朋友背刺,甚至在知道了自己的家事后造谣自己的生母是妓|女。

    比起被诬陷,那一瞬间,更多的是,有点想笑。

    “你不提,我都快要忘记我的生母了。”这样的心态。

    清晨七点的闹钟响起的一瞬间,言郁同时起身挂断。

    穿衣,洗漱,一气呵成,检查背包及行李箱还有无落下的东西。

    七点二十,她已经站在公交站台等车。

    言郁并没有怎么睡着,江城三中从他们这一届开始军训改革,直接拉到基地集训一周。

    没有什么前人经验可以借鉴。

    昨天晚上开始脑补了一晚上各种可能的艰苦训练。

    说实话,还是有点紧张的。

    5路车到站,像往常一样一手刷卡,眼睛已经朝车厢内望去,看有没有空位。

    真不巧,这趟车没空坐。

    更不巧的是,刷卡机传来“余额不足,请充值”的冰冷机器声。

    兆头不好,言郁冷不丁地冒出这样的想法,正准备掏钱包找现金,。

    “滴-滴”连续两次刷卡声。

    陈以南站在自己身后,帮忙付了款,同时顺手拎过行李箱就往后走去。

    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心里疑惑了一秒,怕堵着后面的人,言郁只能跟在陈以南身后。

    两人一同挨着后门的旁边找了个扶手抓着。

    “刚刚谢谢了。”言郁知道陈以南站在她身后,有些熟悉的薄荷味道。

    “没事。”男生简短地回答。

    此时公交车又经过一站,乌拉拉上来一群人,穿着跟言郁爸爸一样的工人制服。

    都是往红钢城方向去的。

    但也没人往言郁这边挤。

    陈以南站在她身后,像一道天然屏障。

    公交车继续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一排排树木往后倒退着。

    “你…还没吃饭吧?”言郁嫌车上人吵刚准备掏出耳机,清冽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

    嗯?

    见女生略显疑惑的抬眼看向自己,陈以南也迎上言郁的目光,睫羽敛下,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

    “姨妈说……让我喊你一起吃早饭。”

    七点五十,离集合还有四十分钟。张帆不紧不慢地打着哈欠走在路上,看了一眼手表。

    得,真不愧是自己亲妈,这么早就把自己叫起床。

    想着既然来早了,就去慢悠悠过个早。

    三中旁边新开了家肯德基,去基地怕是一个星期不能吃到薯饼了。

    快要走近时,张帆瞅着玻璃窗那边有个人影特别眼熟,再一看。

    这不陈以南那小子!

    至于对面的女生……

    诶?

    —

    “你…点这么多,吃得完?”言郁看着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餐食。

    陈以南说赵女士喊自己一块吃饭,刚没反应过来就答应了。

    仔细想想,不是她的风格啊,赵女士这人最不喜欢麻烦人,何况是小辈。

    “这么多,不会要AA吧,我可不想花这么多钱……”不由得心里盘算起来。

    像是看穿了女生的小心思,陈以南无声的笑了下。

    从小就精打细算的人,还是没变。

    “没事,你挑你想吃的吧……我正好也要给同学带,姨妈给了钱的。”

    男生把面前的餐食往言郁那边推了下。

    “军训会耗费体力。”

    陈以南说话的语气听着并没有什么破绽,言郁也就没再多想。

    “嘿!”刚拆开至珍七虾堡的包装纸,面前突然冒出来个男生。

    看的有些眼熟,再看他跟陈以南的熟络劲。

    应该是一个班的吧,男生也冲她招了招手,她低颌算作回敬。

    “你这什么情况啊?”张帆压低了嗓子对着陈以南挤眉弄眼,回答自己的则是眼前的两块薯饼。

    “……多吃点把嘴闭上。”

    陈以南同样压低了声音。

    “得嘞!”

    八点三十分,江城三中全体高一新生在操场集合。

    校领导、总教官正轮流在台上发言,宣讲对高一新生的期望及军训的重要意义。

    “诶。”张帆拍了下前排的男生,“你看到陈以南没?”

    被询问的男生摇摇头,“他不是站你后面吗?你都没看到我怎么可能知道。”

    “奇了怪了,刚刚还在这……”张帆挠了挠头,左右张望着。

    队伍按从低到高排列,男生队伍和女生队伍并列而站。

    言郁的个头在女生也算高的,因此站在队伍后面,张帆刚刚地询问她也能听到。

    “言郁,言郁!”听到张帆在叫自己,女生扭过头去。

    “陈-以-南,去哪儿了?知道嘛?”

    老师就在旁边转悠,张帆只得压低了嗓门,在念到“陈以南”三个字的时候,嘴型夸大。

    想着早上才看到他们俩吃早餐,关系绝对不一般,于是就来问下言郁。

    女生轻抬下巴示意张帆往发言台侧面看。

    不在队伍里,他还能去哪里。

    陈以南从小就是被老师喜爱的那类天资聪慧的学生,是众人需要抬头往上看的人

    小时候因为老是被大人们在家庭聚会餐桌上明里暗里比较过。

    言郁有过嫉妒他的时刻。

    尤其是熟了后发现陈以南私底下也没有大人看上去的那么乖巧。

    闷着坏。

    “陈以南,你爸妈知不知道你一点都不乖啊,你要去山洞探险别拽上我啊,大人都说了不让去……”

    男生执拗地拽着自己的胳膊,“做「坏事」不拉个人怎么行。你不跟我一起,我就跟姨妈说你昨天往老师办公室扔煤球。”

    “陈以南你……”

    可是除了她,又有谁知道陈以南私底下的习性呢。

    即便三年不见,他依旧能一转回来就上台发言。

    独享万丈光芒。

    三年时光。

    好像在他身上全都是正向的、积极的添砖加瓦。

    那么自己呢?

    言郁觉得这阳光挺晒的,是很晒。

    心烦意乱都有了恰当的理由。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高一(12)班陈以南同学作上台演讲……”

    惯常的礼节鼓掌,张帆微微张大了嘴,双手却越拍越响,忍不住对着旁边班队列,并不认识的同学炫耀着说“陈以南,我哥们!!!”

    站在高一(12)班方阵最末端的李生康双手背在后面。

    虽没有跟着鼓掌,但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江城三中作为省重点,为了以身作则引导全省的教育新风向,从09级开始,也就是言郁这一届。

    文理分科前试验性取消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划分。

    中考进来的学生全部打散随机分班。

    李生康在拿到自己所在班的学生名单时,特意研究了一下每个学生的过往经历。

    陈以南虽然是江城人,初中三年却因为父亲工作外派的缘故,并没有在本市就读。

    海川市的教育水平比内陆城市发达许多,陈以南是以海川市中考第一的成绩转回三中的。

    望着档案袋里陈以南一溜的奖状证书,小学奥数竞赛金奖、少儿组空手道冠军、钢琴八级证书、海川市初中生英语演讲比赛金奖……

    李生康乐开了花。

    没想到刚带学生,就能收获一宝。

    演讲结束后退到侧面站立着,一旁的校领导赞许地点点头拍了拍陈以南的背。

    他则微微低颌,显得十分谦逊。

    少年身着简单白色衬衣,脸上看不清过多情绪。

    又因为站在一群大人中,衬得犹如白杨般。

    挺拔又灿烂。

    陈以南的演讲不算长,简短,向他本人一样不爱说太多话。

    但还是引来了台下不少人的骚动,以女生居多。

    “我们年级竟然有这等帅哥,昨天怎么没发现……”

    “这不说级草,校草都能排上名次吧!”

    “他是(12)班的啊,我昨天看分班的时候就瞅着他站在角落里半天,我以为是在等人,没想到竟然是我们年级的……”

    “他初中哪个学校的啊,太低调了吧!”

    “三分钟,我一定要知道他所有的信息……”

    “他的声音好有磁性啊,我这个声控真的受不了!”

    操场上众多女生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谈论着。

    张帆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莫名的伸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趁班头站到排头的空当,溜到言郁旁边,贱嗖嗖地低声来了句。

    “你们家陈以南,很受欢迎哦。”

    言郁睨了眼面前这位想看热闹的男生,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的脸上是看热闹的表情。

    张帆早上跟言郁近距离接触过,就发现这女生根本不像自己昨天以为的那样。

    是一朵人畜无害的害羞清纯小白花。

    分明是朵有刺的野百合,劲儿劲儿的。

    看到自己过来后,拿起豆浆就冲自己和陈以南摆摆手。

    “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那架势,像是非常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个空间里一样。

    自己怎么能让兄弟吃瘪!

    趁这机会让面前这妹子也吃个醋!

    虽是这么想的,可话出了口,对方女生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就这?

    张帆没想到吃瘪的竟是自己。

    言郁呢。

    她并不是没有反应。

    是需要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想的是“你家的”这三个字。

    以为陈以南已经告诉这个男生,他们的亲戚关系。

    连同刚刚的心烦意乱都有了根据。

    是在赌气,在耍脾气。

    自己可真够矫情的。

    言郁想。

    所谓矫情,就是明明在赌气,却要装作一副遗世独立的清冷样。

    她望向发言台的陈以南,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坦然放松的面对他。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芥蒂都没有。

    明明三年前不告而别不打一声招呼的人是他。

    她还以为是朋友呢。

    可人家压根都没有这么看吧。

    才能这么快就告诉其他人。

    只是亲戚什么的。

    眼看班头快要晃悠到这边,张帆觉得自己在言郁这边也挺自讨没趣的,刚准备开溜,女生却开口了。

    声音不大不小。

    “嗯,是我家的,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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