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言郁觉得陈以南有些不对劲。

    每天还是照例一起上下学,可他一直眉眼下压着。

    整个人显得更加的孤戾。

    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这样。

    认识这么多年,这些细微的特征实在太好辨认。

    午饭也不回来吃了,跟赵女士说的是艺术节排练时间紧张。

    “这学校也太分不清主次了吧,中午饭都不让孩子好好吃?”

    赵女士挂了电话后转头问嚼着饭的言郁。

    “啊,可能比较看重他这个节目吧。”

    言郁随口应了声,却想起来上午最后一节公共自习,同桌孟诗妍分明跟前排女生说要一起去新开的商场逛逛。

    组合节目还要单独排练?

    不会在躲着我吧?每次上下学虽然是一起骑车,但都隔着自己一段距离。

    难不成他发现了是什么?

    言郁惊得打了个嗝,赵女士在一旁说着吃慢点,今天菜做多了陈以南不在,又没人跟你抢。

    她连连答应,头却埋了下去。

    他能发现什么。

    我本来什么都没做。

    言郁,淡定。

    默默宽慰着自己。

    隔天是六月一号,也是言郁正式转到国际班的第一天。

    昨天办理完最后的手续,李生康本来提议在班里办一个简单的仪式。

    却被言郁摆手婉拒。

    高分班的同学们每天时间都很忙,她不想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万一去了国际班成绩还不如现在。

    那不是闹笑话。

    毕竟是年轻老师刚带班,还有些仪式感想法,被学生拒绝后只能略带遗憾地叹口气。

    “那转了班也要继续加油啊,老师一直没有说,你是我带的学生里,最有个性的女生了。”

    这当然是夸赞。

    一年下来,言郁这孩子虽不像班级里的一些积极分子热衷表现自己,但也并不是那类人云亦云只顾埋着头学习不讲话的学生。

    其他老师也有评价,分组讨论里言郁会很细心照顾到每一个人,却不带任何强势的领导掌控欲。

    是让人舒服地相处。

    虽然长相是清冷秀气的模样,带着些疏离。可若是把她比作树,也绝对不会是柳树一类。

    她有戾气,好似那竹子,笔直笔直,一节一节的,直愣愣朝天长。

    骨子里带有冲击力和杀伤力。

    李生康还记得她新生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喜欢看东方的武侠小说和西方的哈利·波特。

    都是冒险一类的。

    小姑娘就跟着她喜欢的那些小说一样,有冲击力,杀伤力。

    要不怎么说多少竹林就能生出多少江湖武侠故事的。

    天生要闯世界的命。

    那双眼睛在认定一件事上,是写满野心斗志昂扬的一双眼。

    独特又难得。

    又知道跟陈以南是亲戚关系。

    不自觉地会对比起来。

    如果说陈以南的戾气带着些对所有事物的不屑一顾。

    天生的强者带来的漠视。

    或许还有些青春期男生的傲。

    那言郁的戾气。

    则是掩藏在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日益扩张的野心。

    他在协助言郁办理手续的时候,以过来人角度跟她分析了所有利弊后,言郁依旧说。

    李老师,我还是想转班,我不能让自己有任何后悔的苗头出现。

    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不受旁人分毫影响的坚定。

    太难得了。

    言郁莞尔一笑,她听得出来李生康在夸她,字正腔圆地开口表示感谢,并且深鞠一躬。

    心里在给自己鼓着劲。

    言郁,这次是真的已经做了选择,你要加油。

    —

    可能今天正好又是儿童节的缘故,骑车去学校经过的幼儿园和小学门口,熙熙攘攘的。

    使得原本就有些窄的老街道此时堵得有些水泄不通。

    “陈以南,你骑这么快干嘛!”

    言郁在后头叫了声,只看得见他头也不回的后脑勺。

    因为刚刚插过来几个打闹的小学生走在她前面,骑车的速度只能放慢,等人走了后,她已经跟陈以南岔开一截距离。

    陈以南隔了条马路回头看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斑马线连续横亘过来几辆大巴,一旁正准备走斑马线的路人嘴里抱怨着。

    她被挡着已经看不见陈以南了,也懒得再找,等车的功夫眼神正好瞟到一旁停着的车窗玻璃。

    车玻璃擦得极为干净。

    言郁像是照镜子一样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看了眼这车,停在人行道旁跟着其他车一起,也没打着火,肯定没有人吧。

    她想着。

    索性对着车窗整理起了头发。

    毕竟是去新的班级。

    还是要收拾得好一些。

    正专心跟自己一小撮有点睡翘的头发做着斗争呢,眼前的车窗户徐徐下移,露出一张干净的少年脸,那双桃花眼依旧带着抹不去的顽劣。

    唇边噙着的笑就没合下来。

    “你-好-美-啊。”

    言郁顾不上表情管理了,瞪圆了双眼盯着面前的人,她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那是由于过度惊愕导致的。

    闻子谦怎么在这?

    他不是早就出国了吗!?

    她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咒一样,全身一动不动。

    老天爷太喜欢跟她开玩笑了吧。

    为什么每次这么尴尬的时刻,都跟这个人有关!?

    闻子谦瞅着面前愣住的女生,笑意从眼底蔓延至心底。

    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他有小半年没回来了,上学期一结束直接被他爸送到加拿大。

    说是为了以后留学做准备,等人到了才知道。

    又是为了他的境外事业。

    跟着一起的另一个家庭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

    他不用想都知道他爸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强强联合什么的。

    真是还没成年都不放过自己。

    那家人的生意比闻子谦他爸早一步在加拿大开疆扩土,女儿却是刚接过来的,人生地不熟。

    闻子谦他爸听闻立马就给他办了入学手续,说是一起读书有个伴。

    他哪能接受,可他爸闻震,名字跟处事一样雷厉风行,扣了他的护照和所有银行卡。

    你要是不读,你就麻溜地滚出去自己混。

    闻子谦正愁没机会脱离他爸的掌控,可没了护照就跟黑户一样,哪里都不要自己打工。

    在公园风餐露宿一周后被那家人的女儿找到。

    女生说你还是回去吧,这样待着也不是个事。

    又说我也知道你爸和我爸妈什么意思,不然也不会让我来加拿大上学,咱俩演演戏就行了。

    你这样耽误了我家生意,也会影响我读书。

    闻子谦这才正眼看向女生,虽然长了张娃娃脸但眼里却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英气和锐利。

    他眼皮跳了一下。

    这眼睛,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两孩子就顺着大人的意思演起了听话懂事的戏,但没想到这女生比闻子谦想象中的还厉害。

    做了几个月的乖乖女后,五月下旬某天留了封信说不要左右我的人生。

    那家人发现私人账户上少了一大笔钱。

    女儿人就跟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闻子谦是真的挺佩服这女生的,自愧不如有她的魄力,这人说不定早就一步步开始谋划。

    又觉得大人们其实真的挺蠢的。

    有了点钱就觉得世界在自己脚下一样,对待孩子就像是对待一个提线木偶一样。

    以为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可人家木偶早就一条条剪短了线逃之夭夭。

    就你们这些大人还在傻乎乎的演着独角戏呢。

    闻震许也许被这个女生的行为举动镇住了些,开始思考对待儿子的教育方式上来。

    本来国籍办理起来就麻烦,学籍在三中也只是休学状态。

    于是一挥手又把儿子打发回国。

    你不是想回去吗,就随你意吧。

    闻子谦本来以为这人良心发现了,可返校第一天的路上就又收到闻震的短信。

    -回去就好好读书,如果被我发现还跟以前一样,那我还是会断了你的银行卡。

    得。

    闻子谦真是后悔没跟那个女生学几招。

    被人用钱遏制住的滋味真不好受。

    心情正烦闷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感觉到车窗旁落下无形的阴影。

    扭头看过去却没想到是那种熟悉的双眼。

    言郁。

    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对着车窗眨着双眼。

    半年不见她头发又长了些,似乎想把头发扎起来,两手抓着发尾,露出白皙的肩颈线条。

    又因为阳光的照耀,脸上漾出一些光晕。

    「你是一种感觉,写在夏夜晚风里。」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句歌词,闻子谦觉得自己有点肉麻,可又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手指按向了一旁的车窗键。

    一开始跟言郁的认识还带着些戏剧性,觉得好玩想交个朋友,反正日子每天也无聊,只当是找点乐子。

    真正觉察到内心的不一样是运动会,看到她打篮球的模样,神采奕奕地自信,像个小太阳。

    觉得这个女生真是有趣。

    长得一张天生冷淡脸,可是笑起来却。

    怎么说。

    像个快乐小狗一样能带给人力量。

    有了好感后反而不想再去做那些让她困扰的事,好像是觉得自己被父亲掌控的人生已经无法容下安排以外的事物,和人。

    但又会忍不住想要关注她。

    了解到她喜欢什么,知道她的朋友,当然,也知道每天跟她走一起的那个男的。

    陈以南。

    他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从小跟他爸混迹商圈,那点对于“人”的敏锐度让他觉得。

    陈以南,这人有些不对劲。

    于是花了点手段,这才知道陈以南压根算不上言郁的亲戚。

    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罢了。

    也就自然明白了这人的心思。

    只觉得麻烦。

    这弯弯绕绕的关系。

    他不否认对言郁的好感,可又因为家庭缘故使得他骨子里从来不相信感情那套。

    又因为年末被他爸这么一搞。

    好长时间没再去想着言郁。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在某些瞬间,当下反应会快于理性的。

    想起她。

    陈以南在马路对面,眼看着大巴经过,马路那头的人差不多都过来了还看不到言郁人影。

    探头看了下,这人不知道在干啥,盯着个车窗一动不动。

    无奈地在内心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在跟她置个什么气。

    就因为听到她那所谓的类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

    什么天之骄子。

    他只不过是言郁的手下败将。

    调转个自行车头往她站着的方向骑过去,询问声还没出口,顺着女生的视线就看到了车里面坐着的人。

    竟然还笑着。

    更烦了。

    陈以南下颌绷紧,牙齿一下下咬着左腔的软肉,眼梢下拉,神情极为淡漠。却伸手捏过言郁的下巴,迫使她只能看着自己。

    “走-了。”

    一字一顿又强调了遍。

    言郁这才缓过神,匆忙地“哦”了一声,一溜烟骑得飞快已经过了斑马线。

    陈以南等她走了才扭过头,目光冷淡地睨过去,两人视线交汇时,彼此眼里那些审视和敌意都看得很分明,也很确定。

    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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