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乘坐的御辇比起昭仪的肩舆无疑要宽敞富丽得多,连仪仗队都显得威风凛凛。

    看着十几个不苟言笑的侍从,琉璃难免心生敬畏,怯怯道:“万岁爷请起驾,臣妾随后便是。”

    【这个好像叫却辇之德?他应该夸夸我吧。】

    宋明辰却很是霸道地将她提溜上去,不由分说按在旁边空位上,正是用得着此女的时候,离远了还怎么听见心里话?

    再说他压根不需她扮贤惠,有吴太后这个前车之鉴还不够么?

    琉璃才发现那赤金的銮舆本就分了两个空座,看来是可以共乘,但也该是位份高的主子才能享有,她区区一个小才人算得什么?

    然而皇帝根本没给她拒绝的空档,她屁股才坐稳,侍卫就已经启程了,琉璃只得乖巧地蜷缩起身子,努力不去碰触皇帝半片衣角。

    她胆子就这么点儿,私底下固然很想亲近天颜,当着人可还要脸呢。

    宋明辰唇边不知怎的带了点微微的笑。

    庆幸侍卫们训练有素,虽然添了一个人的分量,一路上依旧有条不紊,也没让石子给绊着。否则真出点意外状况,琉璃怕是要跌到宋明辰怀里,那就太故作张致了。

    到了宁寿宫门前,皇帝先一步下去,琉璃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可以落脚的地方,总不能真像史书轶闻里写的那般,拿太监当人肉靠垫吧?

    那御辇又有点高度,她不敢乱跳,正迟疑时,宋明辰已坦然伸出手臂。

    琉璃囧了囧,这是要接住她的意思?好尴尬啊。

    也只好横一横心,闭着眼往下跳,触手可及却正好是男子刚强坚毅的胸膛,原来皇帝已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软玉温香抱满怀,宋明辰亦有些气息不稳,松手后,两人脸上皆带点不自然,琉璃讪讪道:“谢陛下。”

    【看不出来,万岁爷长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身子还挺结实,胸肌硬邦邦的。】

    宋明辰已习惯听她评头品足,懒得理论,只袖子一扬,大步朝里走去。

    琉璃赶紧跟上,她从没来过宁寿宫,怕迷路呀!

    寝殿里头,崔嬷嬷已提前回来,正在喂躺在病榻上的吴太后喝药。

    琉璃悄悄打量太后面容,觉得这位贵妇未免也太容光焕发了些,当然吴太后向来驻颜有术,哪怕年逾四十,看来去也如三十许人,可你既要装病,好歹把脸上的浓妆先卸掉吧?连发髻都梳得格外精致。

    听她如此腹诽,宋明辰难免掌不住笑意,可落在太后眼中,就成了皇帝是来看她笑话的。

    这逆子!

    总算她还记得正题,放下药碗重重咳了几声,崔嬷嬷适时地上前帮她拍背,“太后您得爱惜自个儿身子,太医都说了,您是情志不舒、郁结于胸才会缠绵病榻,怎么总劝不听呢?”

    吴太后叹道:“哀家一大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可牵挂,左不过那几个孽障放心不下……”

    这孽障说的是自然是福王。

    按照正常流程,皇帝这时候就该提起大臣们奏请福王离京一事,并顺势展开商榷,顶好是各退一步。

    然而宋明辰却肃容道:“正好,朕也有一件大事要同母后商议。”

    说完就屏退侍从,连郭槐都不许在场。

    崔嬷嬷正踌躇自己要不要离开,宋明辰却道:“崔嬷嬷您留下。”

    众人脸上惊疑不定,琉璃则是一副兴奋满满的吃瓜神情,难道有什么皇家秘辛?

    这会子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了。宋明辰无语地白她一眼,面上显出难色,慢慢说道:“此事原也不是大事,只是关乎母后您的清誉,儿臣不得不过问。”

    吴太后不知养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能有什么名声上的污点?打从先皇驾崩以来,她便一心一意为先皇守节,连个男宠都没养过,总不至于还能栽赃到她头上吧?

    宋明辰略微蹙眉,难道又是误会?可听琉璃说得言之凿凿,无风不起浪,也该有几分行迹才是。

    干脆试她一试。

    宋明辰拿捏够了气氛,方才直奔主题,“外头纷传母后与崔嬷嬷之间……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儿臣听着刺耳得很,为还母后清白,也为了避免有人再拿此事做文章,因此特来求证。”

    此言一出,吴太后顿时大发雷霆,气得直拍床板,“这是谁传的瞎话?皇帝你该立刻把他下狱!”

    中气十足的模样,浑然不似个病人。

    宋明辰劝道:“母后息怒,此人固然该死,您若是怄坏身子倒不值了。”

    暗暗纳闷,吴太后并没有半点心虚的意思,难道真是捕风捉影?

    一旁站着的崔嬷嬷身子却晃了晃,紧张得险些将茶碗给摔了。

    【怎么会,我一向小心谨慎,避免太后被人垢谇谣诼,到底是谁这般阴险?】

    宋明辰侧耳听了听,不由得眯起眼睛,他含笑对榻上道:“母后,未免被人议论朕包庇藏私,怕是得委屈一下崔嬷嬷了。”

    意思是要搜查崔氏住的房间。

    吴太后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怕,恨声道:“去罢!哀家倒要看看能搜出些什么来。”

    宋明辰一声令下,就让郭槐带着几个小太监直奔耳房而去。众目睽睽,谅他们也不好糊弄。

    崔嬷嬷已吓得呆若木鸡。

    不一时证物奉上,却是一个锁在箱笼里的软布包袱,里头乃是几件柔软的丝质寝衣,两双罗袜,又有几篇《怜香伴》《凤凰池》之类的香艳话本子,俱是关于磨镜之好的。

    吴太后都震惊了,这个崔氏居然真对她抱着不可告人的念头!

    崔嬷嬷已然无地自容,她幼时颠沛流离,无所依托,到了小姐家中方才寻得一处安身立命所在,这些年同甘共苦下来,眼中除了小姐再也容不下其它男子。她倒也没敢奢望亲近,只私藏了几件贴身之物,午夜梦回时留作念想罢了。

    宋明辰面露难色,“母后,您看……该如何处置?”

    吴太后气得咬牙,居然被这个老奴连累声誉!可念及崔氏侍奉她多年,勤谨恭敬,吴太后自不忍心赐死,便垂眸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盗窃宫中财物!来人,即刻撵出去,不许再回宁寿宫来。”

    都是穿过的旧衣,再贪财也不会有人要这个呀,偷运出去又能卖给谁?琉璃佩服吴太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深深替崔嬷嬷不值,亏她还以为两情相悦,哪知却是仆有情主无意,白瞎了一片痴心。

    崔嬷嬷眼含热泪,也并不敢反抗,认命地捡起那几件衣裳,垂头丧气出门。

    经此一番粉饰太平,吴太后固然保住了颜面,在皇帝跟前已是大败亏输,也不好再提就藩的事,只道:“哀家这一向身子七病八痛,难免思量亲眷,若福王能进宫看看倒好了。”

    宋明辰笑道:“朕也是您的孩儿,难道母后不放心由朕照顾?”

    “怎么会?只是皇帝你日理万机,哀家怕你太过辛劳……”吴太后这会子实在没脾气了,只能尽量拣软话说。

    宋明辰道:“不辛苦,尽孝榻前本是分内之举,何况还有六宫诸多嫔妃,她们同样义不容辞。”

    说完不着痕迹瞪了眼琉璃。

    琉璃无法,只能说说场面话,“臣妾不才,能侍奉太后,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泽。”

    【狗皇帝真会给人添麻烦,要端屎端尿你不会自己去?我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凭什么受这种罪?】

    宋明辰轻轻挑眉,才多会儿工夫,他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了啊。

    吴太后此时才注意到站在皇帝身边的女子,两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看亲密程度不一般,细想想,似乎正是从数日前这萧氏到御前侍疾开始,皇帝脾气就像变了个人,处处跟她对着干。

    看来自个儿倒是不得不留神了。

    宁寿宫离玉芙宫更近,琉璃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回家了,不用再绕个大弯子。

    正要找借口辞行,宋明辰忽然说道:“朕想给你换个住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琉璃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真实想法的,还是巧合而已?

    当然能搬离玉芙宫可谓再好不过,她受够了萧琳琅的窝囊气,不如另谋高就。只是才人不能独居一宫,少不得跟其他主位同住,四妃中的其他几位虽不像吴贵妃那样傲慢跋扈,但也是出身豪强之族,不易相与。

    倒是九嫔里头仅次于萧昭仪的吕昭容,为人恬淡厚道,宫女们私下议论,都想到甘泉宫当差,琉璃自然也觑准了这块风水宝地。

    可皇帝能许她挑挑拣拣吗?

    正踯躅时,宋明辰淡淡开口,“朕想,不如搬到甘泉宫去,那宫里只吕昭容一个,有你作伴,她也热闹些。”

    吕氏的父兄乃先皇后的家臣,生前为了维护先皇后兢兢业业,却被奸人所害,屡遭横祸,如今吕家衰微,这位吕小姐又因幼时破相的缘故难以婚配,宋明辰便做主将其接到宫中,许以九嫔之位,实则是给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吕氏性情木讷,这位却活脱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但愿两人能和睦相处罢。

    琉璃怕他反悔,立刻眉眼盈盈地屈膝施礼,“臣妾叩谢陛下圣恩。”

    这回就说得十分情真意切了。

    宋明辰望着她明媚灿烂的笑颜,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琉璃却已干脆地掉头离开了。

    *

    是夜,有密探来报,崔嬷嬷并未顺利离京,而是跟吴太后派去的人接头,让那人帮她找了块地方栖身,安置在一处偏僻农舍里。

    崔嬷嬷知道太多事情,太后自不会放心让她离开,只是宋明辰本以为照吴太后行事之风,会来个斩草除根、杀之而后快。

    没想到太后却留有余情,对这个玷辱她名誉的宫人非但不加责备,反而网开一面。

    宋明辰轻声叹道:“看来在太后心里,朕还比不上一个奴才,李鹰,你说是不是?”

    戴着半边铁面具的密探容色沉静,未置可否。

    怪道都说高处不胜寒,坐在这个位置上,实在寂寥得很啊。

    宋明辰摆摆手,疲倦地让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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