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天空分外澄净,空中掠过的清风带来花草的香气。在这一片碧绿的竹林中,竹叶于风中簌簌作响,在天晴过后的耀阳照射下,苍翠欲滴。

    她已经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很久了,踩着湿润泥土的双脚几近麻木,那双冰冷的手出奇地用力握紧腰间的刀柄,目光凝定在竹林的另一端。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仿佛震动了平静沉睡的竹林,在那一瞬间,朵朵露珠从绿色竹叶上轰然坠落,又是一场暴雨将至。

    她开始活动起了筋骨,想要让自己紧绷的神经和身躯放松一些,可眼睛始终落在那个跃马而下的男人的身上。

    终于来了么。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这个微笑干净纯粹得如同洁白的雪花,眼中也露出了释然的神色,然而脸上却带着一抹病态的嫣红。

    那个男人从马上跃下之后,穿过一株株修竹走到了她的面前,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仿佛即将到来的黑夜。

    风再度吹来,又是一阵暴雨从竹林落下,染湿他们的长发、肩头、衣袖,那阵风带来的萧瑟之感并没有冲散两人之间的肃杀氛围,反而更为浓重了。

    男人已经泛白的鬓发显示他早已年纪不轻了,可对面的女孩容颜明媚秀丽,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直垂而下,仿佛有无限的生命力。

    一个衰老,一个年轻。他们之间的仇恨可是深似海,高如天,没有一场生死的决斗是无法抹除心头的苦痛的——那长年累月的苦痛郁积于心中,只有到这决斗的一刻,少女以前沉静的目光才有了变化。

    一男一女相向而立,目光执着而坚定地望向对方——那是一种带着复仇的坚定目光。

    刀光一闪,少女已经拔出了刀。那柄弯如明月的刀泛着微微的血红色,仿佛一层红纱覆盖在上面,凛冽的寒意从空中四散开来。

    日光穿透头顶浓密的竹枝竹叶,射在那柄血色弯刀上,少女手腕一抖,道:“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一直站在那里的男人也已经拔出了背负在身后的三尺长剑,杀气登时弥漫整片林中。

    与锃亮的血色弯刀不同,那柄剑通身文着水一样的波纹,如同一只被人缚住的蛟龙,将要破空而来。

    剑柄上雕刻的“无音”两字早已模糊不清,唯一留下的只有嗜血的杀气。

    在那把刀被抽出来的瞬间,刀光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猛然想要后退,逃离这一场生死决斗——令他想要逃避的并不是那样炫目的光亮,而是在他已经逐渐忘却一切的记忆中,突然想起了那把刀曾经的持有者。

    更何况,面前跟他决斗的人是他一直以为已经死去了的女儿。

    但,直到此次相见,他们都不会知道彼此是有着血脉羁绊的亲生父女。

    他持剑而立,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亦是说了一句:“让一切从这里结束吧。”

    “叮叮叮......”刀剑在密林中无数次相交,激起落在叶子上的水珠,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场又一场的暴雨,金铁相击之声仿佛昨夜响彻苍穹的雷鸣,一道道花火迸射而出,宛如闪电飘荡在林中。

    当剑尖从她颊边划过带起一串血花时,少女冰冷的目光陡然涣散了一瞬。

    曾经也有一个人想要杀了她,可是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那个人令人讨厌的侠义之心,那一击致命的攻击最终停留在脸侧,剑气却削破了女孩柔嫩的脸,震起她鬓边的柔发。

    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可为什么一切都似乎历历在目?

    在下着鹅毛大雪的清晨,她从山上寒冷破旧的屋中仓皇跑出,冒着穿过破烂衣服砭人肌骨的呼啸着的寒风,在雪地中艰难地跋涉而行,然而身体却感受不到一点的寒意。

    在山脚下,她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侧过头,望着那个被小孩子们围住欺负的小男孩,目光变幻了一瞬,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撕下了一块衣衫,裹在脸上,飞速地冲了过去。

    年幼的她虽然瘦弱不堪,却也会一些花拳绣腿的吓人功夫。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那群小孩就被这个“勇敢”的女孩赶走了,而那个被人欺负的孩子挂着快要被冰冻在鼻子下的晶亮鼻涕,从地上艰难地爬起,嘴唇翕合想要说出感谢的话的一瞬间,突然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的救命恩人,转过身,一把扯掉了他挂在腰间的玉佩,强迫他脱下身上的狐裘和保暖的衣服。

    不想挨打的孩子只能遵从女孩的要求,颤抖着手脱下了衣服,风中又传来女孩稚嫩的说话声:“要不是看你有钱,我才懒得搭理你,快脱!”

    他的家中是有名的地主,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任何孩子想要跟他一起玩耍,而是联合起来欺负他。

    女孩披上他的狐裘,捡起从他身上掉落在雪地中的几枚铜钱,卷起那些衣服,拔腿奔向远方。大雪逐渐模糊了女孩纤瘦的背影,只余下在漫天飞雪中茫然立在原地的孩子。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却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往这里跋涉而来。

    抢走那个孩子所有东西的女孩狂奔到了城镇中,穿过几条街巷,停在了一株枯树下,亮晶晶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掏出一枚泛着光泽的铜钱,随手一掷,随后一个箭步蹿入巷子中。

    那枚铜钱越过寒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一个缺了口子的破瓷碗的边缘,围绕着瓷碗边缘打了几个打旋儿,最后“当啷”一声,落在了堆在碗中的雪堆里。

    而那个瓷碗的主人,一听见声响,低垂的眼神瞬间雪亮,披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头,四顾环望——空然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冰冷的风和似乎不会停止的大雪。

    她最终低下头,带着试探的心理伸出冻得僵紫的小手摸向小雪堆中,手中似乎摸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枚铜钱——那枚铜钱闪烁着光泽,数量虽少,却能够让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欣喜一整天。

    “啊!”肩膀上忽然传来冰冷的触摸感,令她以为是这个小镇中喝醉了的登徒子,脸上的喜色一瞬间变为惊恐,忍不住尖叫出声。

    “是我啦,别怕。”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惊恐顿时化为无以言表的欢喜,她眉梢一扬,回首看见自己好朋友苍白的脸,脱口道,“丑娃娃,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给你送好东西来了。”风雪漫天飘舞中,被叫做丑娃娃的瘦弱女孩带着微笑举起手中的白色衣物,解下身上保暖的狐裘,给了面前她认为比自己更需要这些东西来保暖御寒的小小,“喏,这些全都给你。”

    不知为何,她的身体似乎永远不会畏惧寒冷,更确切地说,是感受不到寒冷,似乎有的时候体内仿佛有烈火燃烧。

    “你从哪里弄来的啊?”持着狐疑态度的小小接过了那些衣物,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问。

    “嗯......总之,这可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不要了,丢在路边,然后就被幸运的我捡到了。”说到后面,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掠过璀璨笑容,眼中深重的叹息也被那样的笑容掩盖过去。

    “这样啊。”小小安心地穿上那些看起来很是名贵的衣服,唇边也露出微笑——她一直担心面前的朋友会为了自己做一些偷抢的事情,这次她可就放心了不少。

    “快点全都穿在身上,都不要浪费。”看见小小将狐裘抱在怀中,女孩皱起眉头,雪落满了她的黑发。

    “我想把它拿去当了。”雪花飞舞中,小小嗫嚅着说,双手缩在狐裘中。

    “什么?!”女孩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抬手拂落头顶越积越厚的雪,“为什么要拿去当了,穿着不好吗?”

    小小忽然间笑了起来,声音轻柔地随着飘雪送入女孩耳中:“这里不止我一个小乞丐,还有更多的人需要这些,所以把它当了,就会有钱。”

    “干嘛要管那些人?”风雪越来越大了,女孩有些不耐烦地道,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禁不住用手将它摘下。

    “丑娃娃,我不能只管自己,不管那些曾经帮过我、跟我一样的小乞丐们。”小小的眼神黯淡了一瞬,绞紧了裹在狐裘里面的手指。

    “好了好了。”伸手接过一片落下的雪花之后,女孩看着面前的朋友,无奈一笑,“都随你,只不过......冻着了,可不要怪我。”

    “知道。”小小的眼睛亮如落雪,“丑娃娃对我真好。”

    “嗯,我们去把它当了之后,再去吃一顿饭,好不好?”小小被冻得通红的脸瑟缩了一下,问身旁追赶着雪花的朋友。

    “都可以。”

    天地白茫茫一片,几乎混为一体,这场大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势头,雪花宛如白色的蝴蝶从空中翩然坠落。

    跟小小分别之后,她买了一些东西准备拿去孝敬那个教她花拳绣腿功夫的师父,然而,在空茫雪地中却有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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