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仔细看看,又不是很像了。

    失忆后的秦问,万事不急,从容冷静,但也不是毫无情绪,只是时时显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劲头,所以稳重和淡然。

    这个少年,却锋利无匹,近乎寒霜,光是动了靠近的念头,就会因察觉到他的冰冷戾气,而主动地退避三舍。

    不如说,少年那种平静中略带厌恶的神情,简直像是……很憎恶这个世界一样。

    楼上男人吃瘪,大吼一声,怒火几欲爆发。然而他向下一瞪,待看清祝久身边几人的模样后,又一瞬间熄了火,磨了几下牙,恨恨缩回身去了。

    那粗心侍卫局促地攥着拳头,怯怯道:“可是,这位小姐的衣服……真不需要上楼去换一下么?”

    这时,白衣少年身后响起一道温文尔雅的女声:“不必你担心,她可以穿我的。”

    祝久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少女身后还站着二人。

    一男一女,年纪相仿。少女身量更高些,珠光宝气,贵气十足。少年亦是一身锦衣华服,脸颊微圆、眼睛也圆,像只猫儿,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那少女微微笑着上前来,一瞟侍卫,温声道:“好大的胆子。你是觉得,这里没人能识破你和你主子的那点腌臜想法,对吗?”

    闻言,侍卫脸色骤然发白,讷讷地想补两句,少女却带着温和的笑打断他,不容置疑地道:“还想多嘴?你倒真是个忠仆。他自己都缩回去了,你还想着把人骗上楼去,是吗?”

    虽然少女问话的声音十分温柔,但那侍卫听完了便开始发抖,连连作揖赔礼。磨蹭半晌,圆脸少年猛地失了笑容,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还不快滚!”

    侍卫挨了一脚,却也不敢发作,连滚带爬地逃了。

    祝久尚有些搞不清状况,但很显然,这三人帮了她。于是还是诚心地道谢:“谢过诸位了。”

    少女似乎心情很好,展颜笑道:“不妨事。前两日我就想出一回头了。”

    祝久不解:“前两日?”

    少女点了点头,道:“不错。最近玉机宫入学,这两人成天在城门蹲守独身进城的年轻女修,前两日我们就见过一模一样的路数。先不小心泼酒,再借着换衣服的由头把人引上楼。”

    ……至于这上了楼之后会怎么样,那就很难说了。

    “……”

    祝久心想真是危险,还是大城市套路多,嘴上问道:“那人什么来头,竟然这么猖狂?这么大个天羽城,就没人敢治他?”

    少女微微一怔,掩唇而笑。

    一旁圆脸少年忍俊不禁,踱步过来,接话道:“你看看这条街,能看出什么来?”

    祝久皱着眉,对着长街努力看了半天,甚至还用了新旧剧情对比,也没能作弊成功,只得摇摇头。

    圆脸少年指着远处,道:“这条街上的规矩是,越靠近城中央的酒楼,越是不能招惹。”又转过头,不屑地大拇指比了比眼前的酒楼,“他这一栋,几乎是最接近城门的一栋,想来他也没什么倚仗,无非就是个地头蛇,有那么点小钱小势罢了。”

    少女愉快地接茬:“所以,谈来头,他还不配。”

    祝久蹙眉:“那他为什么……”

    少女笑道:“因为,他要的,就是让别人觉得他猖狂。那些刚入城的人被他这样一吓,最后反倒不敢来算账了。”

    祝久了然。

    她向远处眺望,虽然这一整条长街的酒楼都极尽华丽之事,但确实如同圆脸少年所说,靠近城门的几家酒楼都略显浮夸,歌声格外妖媚艳俗,门里出入的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长街最里面的酒楼则要更气派,更庄重一些,往来的也有背着长剑的修士。

    方才那一番话,里里外外都是对天羽的熟稔,这一行人多半是天羽本地人,或者是来了有段时日的名门修士。祝久想了想,又回过头郑重地谢了一次:“多谢诸位了。”

    圆脸少年摆了摆手,笑道:“不需要道谢了!你安全就好。”

    这时,一阵香风携花吹来。人声鼎沸也挡不住入夜寒意,更别提身上还湿着,祝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少女连忙道:“你不如跟我们回趟客栈,先换了衣服再说?我见你也没带什么行李。”

    祝久犹豫道:“这……”

    玉机宫是不论昼夜一直开放的,祝久本想着先去办了入学手续,再渡江回去拿那些东西,顺便与珍荣他们告别,没成想入城还遇上这一遭。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巧,哪有这么倒霉又这么好运的?这一段入城后的经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于是下意识起了些戒备之心,推辞道:“不必,我钱是够的,去买一身新的就好。”

    青溪出名商,经商之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少女看出她内心所想,温和道:“你不必担忧,我等是来此地求学的修士。说起来,我们都还没好好做个介绍,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也是去玉机宫求学的吗?”

    祝久道:“呃……是这样没错。”

    少女很是开心:“太好了。那你是否愿与我做个伴呢?”

    祝久愣道:“什么?”

    接下来,少女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一边滔滔不绝地做着介绍,一边朝他们落脚的客栈走去。

    祝久晕头转脑地听了一通,方才理清这三人关系:这三人是姐弟,但不是亲姐弟,甚至这关系也未必全与血缘有关。

    其中,少女名为柳烟岚,年纪最长。出身隗翠城,家中乃是修真大户,甚至出过一个成功飞升的先祖,可谓是个仙几代。因为家规严格,她自小没有什么亲近的姐妹,所以分外渴望在天羽交到几个志趣相投的手帕交。

    圆脸少年名为苏麓,与柳烟岚为表亲关系,出身杻南城,家中亦是修真大户,只是不比柳家显赫。据他自己所说,苏氏纯属是靠运气才侥幸发家,不能比得上姐姐家稳扎稳打。

    踢飞酒碗的白衣少年名为苏潇,是苏麓的堂弟,与柳烟岚并无血缘关系。同样出身杻南城。他话极少,就一直沉默地跟在哥哥姐姐身后。

    三人虽出身不同城镇,但年岁近似,小时候也常常跨城玩耍,故而感情也算不错,便结伴来了玉机宫求学。

    总之,柳烟岚安慰祝久说,他们绝非是什么可疑的坏人。

    祝久在心中理了半晌,总觉得柳烟岚这名字分外熟悉。

    翻来覆去默念了几遍,她突然想起了这名字的来历。刚放下的心,顿时又猛地提了起来。

    ……隗翠柳家,玉机宫的柳烟岚。

    那、那那那……那不就是秦问的二老婆吗!

    祝久只觉头又开始疼,死去的剧情再次开始攻击她。

    ——柳烟岚,在原书之中,是一位极不讨喜的角色。

    她出身高贵,性情也不像祝盈岁一般柔和。既有侠气,也有傲骨,在与秦问相处时,更是极少低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读者们有的爱她有的烦她,作者也迎合众意,颇爱写些恶趣味的东西来打脸折磨,喜欢看她连连受虐的样子。

    最后柳烟岚家破人亡,再也不复最初的高傲,从雍容沉稳的名门贵女变成了一个形似怨妇的哀怨弃子。那时,她就被秦问随手一捏,不甘死去了。

    至于她身边那个像猫一样的圆脸少年……祝久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麓,对于柳烟岚,简直无条件崇拜一般,狂热地敬爱着她、追随着她。

    苏麓视柳烟岚为自己的天神,柳烟岚却只能将其当作表弟。原本一个忍耐,一个装傻,日子也能这么过下去,只是秦问的出现改变了局面。

    ……男主,自然是从不爱护傲气后宫的。二人相处方式,必然是一方完全压制另外一方的。苏麓,也自然是心疼姐姐,从而发了狂的。

    这么碍眼的一个男人,被秦问理所当然地杀了。他顺便还灭了苏家满门,以震慑觊觎他后宫的其他人。

    至于苏潇,貌似和祝盈岁一样,也是个路人角色。如果剧情正常走下去,那么他应当死在了苏家灭门那日。

    祝久心有戚戚然地望向天空,她这才想到,这本书中的所有角色,除了正牌女主崔妙以外,都能算得上与秦问有笔血债。

    联盟?容量太小,这高低是个复仇者大陆。

    但,回过头,看到三人意气风发的样子,祝久又觉得很不真实。她想,这些角色,好像也没有完全和书中写的一样嘛。

    幸好,未来尚可拯救。

    此时,几人已到客栈门口。这是一栋富丽堂皇的跨街骑楼,位于长街的后半段,楼下张灯结彩,四处挂着花花草草和琉璃风灯,地上洒满碎玉一样的金粉,是用作寻欢作乐、饮酒听书的散座。

    柳烟岚拉着祝久径直上了楼,二楼则是用于歇息停脚的诸多房间,以挂着帘幕的厚木门隔开,上面还极为风雅地绘了天羽城的风物美景。见祝久面露好奇,柳烟岚笑道:“你要感兴趣,等会儿换了衣服,我们便出去夜游。”

    祝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尚未入学,心里还有些担忧,不敢夜游啊。”

    柳烟岚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口中道:“无妨。我们也未入学呢。”

    祝久愣了愣,问道:“为何?你们不是先前早就来了吗?”

    苏麓靠在门口,解释道:“玉机宫管束严格,一旦过了试炼,下次出宗门的时间就是在几月之后了。我们三个还想着在天羽城里多玩些日子呢。”

    这等细枝末节的安排,祝久倒是从未听说。再一思索,听他们言下之意,明显对入学玉机宫充满信心,竟没考虑过落选的可能。不由得感慨,当真是仙几代,对这些遴选毫不担忧。

    那边柳烟岚也找出一套衣服,开始往外赶人。苏麓乖乖走了,苏潇却还磨蹭着没走。房间里,祝久低头,拉了下身上潮湿的衣衫,酒气香浓,她只是闻了这么片刻,就觉得有些目眩神迷:“这酒……好烈。”

    先前一直沉默的白衣少年却忽然越过柳烟岚,从门外大踏步走了过来。未待祝久回神,一股清冽的凉意便扑面而来。

    苏潇虽然很有分寸停在了她面前,但方才房间里外隔开几步的距离,霎时被拉得无限之近。

    祝久猛地僵住,只觉鼻间细细密密,都是茉莉一样淡然的芬芳。苏潇却像没注意到这些一般,微眯着眼稍稍嗅了一嗅,旋即拧起眉头,退开几步。

    “酒中有药。”

    言简意赅,绝不多说。柳烟岚本来刚要发火他怎么这么孟浪,这时也顾不得了,过来就推着人往外走:“有药也要先换衣服!你先出去!”

    这时苏潇却没反抗,老实地被推出去了。

    柳烟岚怒而摔门,门外苏麓啼笑皆非地看着出来的苏潇,摇头不止:“潇弟,就算你真开了窍,也不能这样轻浮啊!”

    苏潇微微皱眉:“……我没有。”

    “好,懂了懂了。”苏麓哂笑,“你就在这儿老实站着,进了玉机宫后,你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没有。”

    “好,懂了懂了懂了。不用说了。”

    “……”

    “都说我懂了,你还这样看着我干嘛。”

    他们声音并未刻意放低,门里女孩们听得一清二楚。柳烟岚似乎有些羞赧,俏脸通红,微微含怒:“他们怎么这么编排你。”

    祝久倒是无所谓,抱着一沓绫罗裙衫去了屏风后,面不改色地换衣服。

    这些角色年纪都不大,以她的眼光来看,就是一群弟弟妹妹。

    小孩子最爱开一些你爱她她爱他的玩笑,听听就算了,不能真计较。

    换好衣服,头发也散了。祝久不会束发,一直是珍荣在替她梳妆,想了想干脆就这么散着,随便抓了条丝带系上。她从屏风后闪出来,柳烟岚顿时怔了怔,感叹:“好看。比我这主人穿着合适。”

    祝久低头看看,这一身白衣,上面用银线绣了莲花的暗纹,在柳烟岚身上,想来是一派的风雅清逸。在自己身上,反而显得……很是柔弱可欺。

    祝久摇了摇头,心道必须把健身提上日程了。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手腕细得像麻绳可不是什么好事,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把她视作猎物。不过今夜,她还是先忙正事。

    柳烟岚问道:“现在换好衣服,你想去哪儿?”

    祝久道:“我……我还是觉得,应当去玉机宫报到。”

    柳烟岚好像略有失落:“哦,不逛逛天羽城了吗?”

    祝久乖巧道:“还是不逛了吧。”

    天羽城有出了名的日夜四景。“夕照三山”和“玉机九针”是日间景,白天观赏最佳;“一醉金街”和“蔷薇夜读”是夜间景,只能在晚上看到。外面城镇的人进城后往往都冲着这四景而来,祝久却觉得美景何时看也不迟,入学可就只有那么一段时间,耽搁不起。

    见她坚持,柳烟岚也没什么办法。他们几人在天羽城中停留数日,该看的也都看遍了,想想在外面逗留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一同去报了到。

    祝久原以为,入学,看的是根骨与资历。像她这种凡人之胎,纵使有了黑半面与剧情这等金手指,资历也不可能够,必须费一番心思才能入学,在这之前还琢磨了一套万无一失的策略。可是等那长长的队伍轮到她时,却愣了神。

    玉机宫负责登记的修士摸出两张玉牌,一张递给祝久,一张递给她身前的人:“拿好玉牌,两人一组,去上面写着的地方试炼,试炼成功则可入学。”

    “……”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更不一样的,是……

    柳烟岚在她身后温声道:“这位师兄,能否通融通融?我们姐妹二人是一同来的,能否让我们二人一组呢?”

    玉机宫修士摇头:“玉牌一出,不得更换。通融不了。”

    柳烟岚尚未放弃,继续软磨硬泡。祝久拿着玉牌,望向站在她面前一脸冷峻的白衣少年,嘴角微抽。

    更不一样的是……她被分到了和苏潇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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