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初黎条件性地想要开口否认,然而在酒杯越过篝火,狠狠击在那女子的手背上时,女子“啊”一声尖叫,猛地松手后退一步。

    又霍然转脸,狠狠望向慕初黎的方向:“何人放肆?!”

    将慕初黎绕到嘴边的话猛地打断。

    而她这一瞬的迟疑,落在夏笛然的眼中,就等于默认。

    “果然……”

    他眼中的癫狂虽然不减,但却有更为浓重的沉痛弥漫而上,定定落在慕初黎身上的目光,隐约还浮现出几分脆弱。

    他自嘲一笑:“果然……都是奢求……”

    果然啊果然,不管怎样,于他而言,她是一触即灭的水中花,是遥远的天边月,只能看着,却终他一生,也触摸不到的。

    那边被慕初黎击了手腕的红衣女子仍在大叫。

    “是谁?!是谁胆敢伤我!”

    就见前一刻还失意恍惚的夏笛然,在下一瞬便站起了身:“是我。”

    慕初黎一怔。

    “……少主?”女子愕然,又瞧着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过来的慕初黎,皱了皱眉,不甘不愿地行了个礼。

    夏笛然望过慕初黎一眼,又看向谢淮川,开口:“放了谢公子吧。”

    女子霍然抬眼。

    她昨日一眼瞧见这谢淮川,便觉得他姿容出色,器宇不凡,是个绝佳的夫婿人选,当时夏笛然也分明同意了。

    怎会出尔反尔?!

    女子顺着夏笛然的目光,霍然将视线落在了慕初黎的身上。

    ——是她!

    那边的谢淮川也瞧出几分端倪,二话不说站在了慕初黎的身侧,凝望她的眼睛,毫无迟疑地开口,似是带着承诺和珍重。

    “我心悦之人,近在身畔。”

    这么多的时日下来,他能感觉出,他对她的感觉,并不是如她当初在帝京宫宴时,她婉拒他时所说的“新鲜”和“错觉”。

    而是单纯的欢喜。

    在看到她,陪伴她,从心底里生出欢喜。

    又瞧向那女子。

    “强扭的瓜不甜,官大小姐不如另觅良人。”

    这位“官大小姐”看向慕初黎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

    连带着一旁的夏笛然都在失神。

    慕初黎没吭声。

    ……到了这个地步,再解释她不喜欢谢淮川,怕是夏笛然和这位官大小姐都会纠缠上来,得不偿失。

    所以那些解释的话语,都被默默吞入腹中。

    又狠狠闭了下眼,自暴自弃地想。

    ……不过是这些人认为而已,她又不是真的心悦谢淮川。

    如此一番闹腾,再加上还有夏笛然在旁,官大小姐自是无法再多做纠缠,恨恨一甩衣袖,连礼都懒得行,便折身离去。

    夏笛然吩咐下人给他们二人准备好两间屋子,又站定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了她良久,像是想要将她深深刻在眼眸深处,才自嘲一笑。

    开口道,衣袍打湿,要下去换衣,便不作陪了。

    慕初黎知晓他是刻意避开。

    身为修士,只需唤个火系术法,便可轻而易举将衣袍烘干。

    ……就是没有想到,夏笛然一个疯批都写在脸上的人,在遇到她和“心上人”在一处时,不仅没有搞出“强取豪夺”“虐恋情深”的戏码,反而主动一声不吭地抽身而出。

    只是在转身离开时,夏笛然顿住了脚步,转回身又凝望了她几息。

    他眼中癫然的疯意仍在,却没有上前,只是一字一句郑重开口。

    “若你执意要离开,我亦不会阻拦,更不会上报司空门主,我曾见过你们……”

    顿了顿,他又补充。

    “留在你屋外的那些侍卫,是当真为了保护你……不是为了看守你。”

    慕初黎沉默片刻,点点头,又抬眼一笑,真诚道:“多谢。”

    ……她有喜欢的人,所以知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自然也能看出,夏笛然是真的喜欢她,也是真的希望她能幸福。

    虽然她不知缘由,但这段感情,她却只能辜负。

    毕竟,感情之事本就如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不彻底说清,耽搁的只会是无辜的人。

    包括谢淮川。

    因夏笛然和那位官小姐先前在场,慕初黎有所顾虑,对谢淮川的心意并没有直接拒绝,如今他的神情微微恍惚,目光久久凝在她的身上,神情隐带几分珍重。

    果然,就在她将目光落会谢淮川时,他面上登时露出喜色:“慕小姐,先前之言,俱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对她,不掺半丝虚情假意。

    这一番情意,他其实一直深深藏在心底。

    因为一直知晓,她喜欢的,从来都是谢沉翊。

    可在偶然间得知她其实是慕王府三小姐的时候,便听闻她好像出了什么事端,更是被慕九辞带回了琅都。

    而那之后,谢沉翊也随之失踪。

    之后更是隐约传出,说是早在哪儿之前,便有消息,端王府想要退了谢沉翊和慕初黎婚事。

    最后到底退没退去婚约,他不知晓,但在苍烛山看到她孤身一人出现,身旁没有那个人作陪时,他的心底,竟然生出几分他都觉得不齿的窃喜。

    他清楚知晓,便算到了今日,在慕初黎的心中,也只能容纳下谢沉翊一人,可他仍是忍不住,忍不住将自己的这一心意说出。

    只是属于他的一番心意。

    不论她答应与否。

    然而就在谢淮川话语落下之时,慕初黎连口都未来得及张开,慕初黎却是便心有所感地霍然回眸,看向右后方的一处位置。

    ……杀意。

    方才的一瞬,那抹转瞬即逝的杀意,清晰地恍若要凝成实质。

    然而周身的男男女女们仍是载歌载舞,喜笑颜开,并没有什么异常。

    慕初黎却是眉头紧蹙。

    她不相信是错觉。

    像是在应证她的想法,就见前一秒还在眼睛不眨等待她的答复的谢淮川,下一个瞬间,面色陡然惨白,再一息,竟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慕初黎:“!!!”

    慕初黎一把接过跌落而下的谢淮川,又霍然转脸望向周身,险些没有克制住,在众目睽睽下整个苍烛山都在寻找那人的时候,直接脱口唤出那人的名姓。

    谢沉翊!

    或者,她可以直接唤一句“柳和光”!

    慕初黎试了一下谢淮川的鼻息,见他呼吸平稳只是昏迷了过去,微微松下一口气,又托一旁侍候的侍女将谢淮川带回屋中,便要寻着那感觉挤入了人群。

    然而在没入人群的前一瞬,她的脚步顿了一顿,又回过脸,看向早已了无神智的谢淮川,沉默一瞬,还是主动开口。

    “抱歉。”虽然知晓现在谢淮川根本听不到,但慕初黎还是清晰开了口,“我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话罢,她毫无迟疑地没入人群。

    ……

    人群之中,同样一身火红翩然裙裾的女子,正满眼珍重而痴迷地望着持杯不言的少年。

    那人一身淡绛色的丝质轻袍,不是什么华贵的面料,更不是什么稀有的样式,然而穿在他身上时,却自有一种端方高华之感。

    便是身处这芜杂纷扰的人群,少年只如云间明月,山间青松,又或是南极深渊中濯水而出的珍贵宝珠,潋滟流转,光华自生,自有清凌风骨。

    她原本想要他同她一般,穿一身纯粹的红,奈何这人不肯,只随手挑了一件淡绛色的轻袍。

    她本是不豫,但是真切看到他换好衣袍站在她眼前时,绰然风骨,举世无双。

    她瞬间释然。

    罢了,反正她要的是这个人,又不是什么衣服。

    她不住挽唇一笑,想要探手触上少年的面颊。

    当时和长姊一起看见他和那什么谢淮川时,长姊一眼便瞧中了姿容出彩、与夏笛然不相上下的谢淮川,而她的目光,却是定定落在这人身上。

    少年的容貌虽然也可称得清俊,但算不得特别出彩,较于夏笛然他们也是有所不及,可她却破天荒地觉得,这人才是真正的天上月、云中鹤。

    是他人远远不及的绝色。

    然而在她指尖就要触上的前一瞬,少年状似随意的一举杯饮酒,便将她的手避了开去。

    她也不恼,因为饮酒而生了醉意的大脑慢慢转着,托腮心满意足地望着他,喃喃询问:“郎君方才一直在看什么呢?”

    少年闻言看过她一眼,垂眸一笑:“水中花镜中月。”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对答案也不关心,闻言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抬起藕臂便想搂上他的脖子,气吐如兰。

    “夜已深,春宵苦短……郎君,我们回去歇息吧……”

    他睫羽轻抬,柔和一笑:“好。”

    然而在少年话语落下的瞬间,她顿觉体内灵力一滞又一乱,灵力直冲她的后脑,让她意识一空,眼前一黑。

    她的身子无力跌落在地,正好跌在他的膝畔,旁人一打眼望去,像是嬉闹累了乏了的女子,安然睡在自己的心悦的郎君身边。

    而少年半垂下面庞,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温柔凝睇沉睡的爱人。

    慕初黎挤过人群时,入眼就是这一幕景象。

    一人沉睡,一人守护,依依柔情。

    慕初黎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第一眼诧异居然遇见了个和她衣服撞色的人,跟她就情侣装似的,第二眼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但心下知晓那人绝不是会和其他女子有所羁绊的人,压根没多想。

    草草扫视四周一圈,没看到那抹记忆中的身影。

    慕初黎没有逗留,身子一侧,又顺着人群的缝隙,再次钻了进去。

    她的身子彻底湮没在人群的那一刻,少年凝滞不动的长睫,终于微微翕动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朝着谢淮川离开的方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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